41.七

霍馳他垂袍飄擺, 走到衆人面前,先是拂袖作揖,隨後說道:“霍某家妻今日將要外遊, 霍某請諸位來此, 是想尋一兩個人作爲她的隨身看護, 此行只怕要十年半載, 若諸位有誰願意出行, 霍某贈予白馬三匹,白銀千兩。”

這話說的委婉,然而大家都聽得明白, 霍門主是要給他的夫人另謀良君,簡直是夫爲媒。

我再次端詳霍馳,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 好一個當衆拋妻。

我不住再次感嘆, 多謝您當年不娶之恩。

說起當年,霍馳與我成婚, 卻在婚宴上被一個大姑娘拐走了,後來我氣憤不過,私下打聽,聽說那姑娘出生不凡,老爹是江湖巨俠, 秦雲, 而這姑娘也有個柔情似水的名字, 秦幼。

三四年前, 我就已在婚宴上見識過她的淡定與決然, 對她又恨又敬佩。

倘若當年來搶婚的姑娘,是個柔情似水、矯揉造作的人兒, 我可能會上前賞給她兩個耳光。

可恨當時她站在門外,長袖盈滿霜露與寒風,她舉劍指着霍馳,一頭長髮撲在眼上,那模樣真有點浪漫。

那一瞬間,世界彷彿只剩下他二人,我完全不在他們眼裡。

我竟看呆了。

當年秦幼問霍馳:“當年你答應娶我,現在我要你兌現這承諾。”

霍馳扯下腰間紅綢,掛在她劍尖上,“既然是承諾,我自然要兌現答應了當然要做,”他還回頭我,問我:“你說呢?”

不等我上前搶他,他就被秦幼拐跑了。

當年我第一次婚嫁,很是要臉,也很孬。

我一怕,婉拒夫君遭到拒絕,二怕她。

後來,我也陸續聽到許多風言風語,他們說,其實霍大門主早就決定娶秦姑娘了,只是因爲秦姑娘與另一男子有些瓜葛,所以霍馳一怒之下,就答應來娶駱門主的妹妹。

思來想去,我纔是最無辜倒黴的受害者。

當年霍馳爲一個承諾,負我一場婚約,顯出他有幾分深情持重,可如今,他居然明目張膽爲自己的夫人另尋良君,真是又冷靜又冷漠。

對於不曾得到的東西,隨着時過境遷,我也就不大想要了。我很高興看見霍馳和秦幼在窩裡折騰,互相傷害,我感到無比的快意。

人嘛,總有點陰暗。

霍馳的話說完了,男子們各自散去,思慮幾日再做答覆。

我與邵爵走出門,又顯得沒事,就讓邵爵先回屋,獨自在星魂閣的院子裡打轉。

走了沒幾步,便隔着幾團花簇看見了穆懷春,他身邊還站着秦幼,二人結伴而行,時不時說着話,彷彿相識了很久,早已不需要多餘的寒暄。

偏偏秦幼還別過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平靜,叫人生氣。

我抿了抿嘴,轉身往反方向走。

走了幾個拐彎,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那腳步先是慢吞吞的,隨後疏忽發力,急速走到我身後,一隻手耷在我肩上。

我粗着嗓音,道:“咳咳,兄臺這是何意?”

便聽見穆懷春的聲音帶着點笑意,“沒事,我就是想提醒這位兄臺,你衣服下的花邊小裙子露出來的。”

我不敢回頭,對着身後拱手,“嗨呀,不過是個人癖好,個人癖好罷了。”

我想離開,他的手卻施力了,拉住我不讓走。

“兄臺別急着走啊,我是爲了好心提醒你,你的鬍鬚有一邊掉下來了。”

“近來被邪風所擾,毛髮確實被吹掉不少,我先行一步了!” 我連忙用手去擋鬍鬚。

“等等,我還有一句話要說。”他繞到我面前來,把我的鬍鬚用力一摘。

我萬般無奈的回過頭,“幹嘛啦?”

“就一句話,我認了,真認了。”

“我、我可沒跟蹤你啊。”

“那我就奇怪了,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碰運氣啊。”

“信你纔怪呢。”

路上走來幾個星魂閣的弟子,他把鬍子重新拍在我嘴巴上,“趕快貼上,別被人看見了。”

直到我們退到院裡的一處犄角旮欄,穆懷春才說:“前幾日我偷了個玩意兒。”

“什麼?”

“寧王府的鎮魂玉,”他從衣下取出一塊通體通明的灰玉,“聽說這東西能鎮魑魅魍魎,現在帶在身上,舜息安生多了,我感覺也好多了。”

我笑:“你這意思就是,我可以跟着你了?”

他嘆了口氣:“一個月,分別兩次,又兩次遇上,我還能說什麼好?”

“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我知道你也想我。”

“哦,那我就不說了。”

我將近日千狐老人師徒的遭遇告訴了他,他蹙了蹙眉頭,“這個衛小川,看上去不像是有惡意的人,卻總是做出些違背常理的事,不用擔心舍利子,我會想辦法搶回來的。”

“話說回來,你到星魂閣裡來做什麼?爲了那一千兩銀子?”

“不是,我從包打聽那裡打聽到一些消息,秦幼的爹——秦雲,是唯一一個敢於彰顯紅蓮舍利在自己手中的人,過往他與武林盟盟主有些交情,所以即便在他離世之後,江湖人依舊不敢動秦幼。”

“你打算怎麼拿到舍利子?”

“搶爲下策,偷爲中策,上策則是讓她親手交給我,這事從長計議,現在先不說這些了,你跟着我沒問題,但是你我之間先定下一個約定。如果我狀況好,你就跟着我,如果我狀況不好,你就躲的遠遠的,知道嗎?”

“聽起來我特別沒義氣。”

“你一個女孩子要什麼義氣,更何況義氣根本不配你的氣質。”

誰說的,姑娘我義薄雲天。

正說着,邵爵就過來找我了,他看見穆懷春後,臉色一直不熱不冷的,只催促我先走,他二人要好好談一談,這一談,直到天邊魚肚白纔回來。

“你們打架了?”

他搖了搖頭,緩緩坐下身:“我看上去像那麼好鬥的人嗎?”

“那你們都說了什麼?”

邵爵:“有些爭執,但也不足爲奇,我就是想告訴他,你去哪裡,我也去哪裡。”

我超級感動,“小哥,委屈你了。”

他看了我一眼,“那你可對我好點吧。”

說回正事,星魂閣的大門霍馳,對自家夫人未來的新夫君候選人們,似乎很上心,不但連日分發測試考卷,仔細篩選掉十幾個人,並且對餘下的公子們三餐相送,十分客氣。

看得出來,他對秦幼的事很用心,這就讓我費解了,他如此作爲,對她到底是深情還是寡義?

後來,我又聽到一些風聲,解釋了我的疑惑。

原來霍馳辦這件事,是爲了以牙還牙氣一氣秦幼,因爲就在半年前,秦幼開始不斷給霍馳物色各種妾侍,她也爲自己做着計劃,打算在今年深秋離開星魂閣。

於是,就有了現在鶼鰈二人互相做媒的荒唐事。

更可笑的還在後頭,星魂閣裡待客的西廂裡,左邊住着霍馳找來的美男們,右邊則住着秦幼物色的美人兒,由於霍馳與秦幼都不肯到西廂來領走對方的好意,於是左右兩邊的美男和美人紛紛按耐不住了,隔着小窗拋起了媚眼,不久後又一雙雙出府去了。

眼看着西廂近空,唯獨我,穆懷春還有邵爵始終留在這裡。

偶有幾次,我看見秦幼從門外走過,依舊是一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場。霍馳肯爲這等沒情/趣的女子傾心傾城,真是讓人費解。

我問穆懷春:“你到底耍了什麼心眼,能接近她這樣不食煙火的一個人?”

“秦幼性子清冷剛烈,但凡站在她身邊誇誇其談,打聽東西,只會遭她嫌棄,只有表現出比她還不愛說話、不愛搭理人的模樣,她纔有心情主動攀談幾句。”

我撇了撇嘴,“你對付不同的姑娘倒是很有一套,跟誰學的?”

“你啊,你生悶氣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嗎?”

我不同意穆懷春接近秦幼,便決定自己接近她,三人一商議,我想出一個絕妙的辦法,這便換回女裝,混到西廂的另一邊住下了。又等了幾日,秦幼終於來了。

她從門前走過,影子侵進來,像一條細細的樹枝,她太瘦了,寬大的白衣掛她肩上,似乎足以壓垮她。

“我還以爲,姑娘們都已經走光了,原來還剩下你,怎麼樣?你想好了嗎?要不要留下來做門主的妾侍。”不等我發言,她又道:“在這等着,我今夜來找你。”

當夜,星魂閣打開了常年緊閉的後堂門。

遠遠望去,堂內燭光壓抑,死氣沉沉,若不是牆上繪畫着紅油金粉,幾乎像是一座靈堂。

霍弛一人站在其中,背手站在牆邊,望着牆上一道割破的痕跡,正在訥訥出神。

秦幼咳嗽一聲,他纔回頭看來,“你終於等到今夜了,你可以走了,開心嗎?”

“開心,你也終於能夠平常面對了。”

霍馳無奈的笑了笑,走上前,將我拉他身邊,“我早就接受了,既然你已經替我選好了妾侍,我也沒有理由再留你,走吧。”

我低頭,看見闊袖下霍馳的手,一直在發抖,他忍的真是不容易。

當夜秦幼就離開了,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帶走了穆懷春。

當他從門後走出來時,還暗暗衝我擠眉弄眼,在此之前,他可沒說今夜會跟着秦幼離開。

但一想到紅蓮舍利,大事爲重,我還是選擇失魂落魄的看着那二人走遠。

“這位姑娘,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我就知道,他根本不記得當年曾經迎娶過的如花似玉的駱福如。

“你少和我套近乎,我是不會嫁給你做小妾的。”

他點點頭:“我也正有此意,你也離開星魂閣吧,我不需要你。”

“我要留下,因爲貴夫人拐走了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