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皇帝借王雨農、陳文遠之口對楊致與徐文瀚的告誡,不爲公目。也並非多餘。
值此新舊交替之秋,楊致、徐文瀚、秦空雲,再加上手握重兵鎮守一方的衛飛揚,才、能、權、謀、財、兵一樣不缺。楊致還多了一個常人所沒有的包天狗膽。堪稱無敵夢幻組合。將來想要操縱朝局如同兒戲,有心支持任何一位皇子奪嫡爭儲都是輕而易舉!怎不令皇帝驚覺百倍?
事實上,此前楊致與徐文瀚曾經幾度萌生扶植越王趙啓到前臺做個,愧儡的念頭。又打又拉向來是權謀大師們的看家絕活。皇帝無非是既想要他們爲己所用,又不想受他們掣肘,也不願看到他們藉機坐大。楊致對此並未太過在意,只是愈加堅信,不管皇帝與他的關係再怎麼複雜糾結,骨子裡都只是一樁又接着一樁的交易。這等隱秘心思,當然沒必要與業已處於“發揮餘熱”狀態的兩個老傢伙做深入探討。
皇帝此時頒下的這道聖旨,雖無惡意,但也不乏不懷好意的成分在內。太子趙恆理政多年,“勤勉溫厚”幾乎是所有人對他的一致評價,很是籠絡了不少人心,獲得一批朝臣死心擁戴。無論皇帝如何處置,定會有人或明或暗爲其叫屈。太子事敗,連累皇后與衛妃相繼自盡,如今屍骨未寒。連喪儀規制都要眼巴巴的盼着皇帝大發慈悲法外開恩。楊致這頭卻“恬不知恥”沒心沒肺的張羅着操辦“傷風敗德”的喜事,反差未免太過強烈,怎能不招人恨?一或許皇帝就是想讓他招人恨。楊致不是沒想到這一節,但真沒太過在乎。他是蝨子多了不怕癢。本來就沒指望太子一黨的人有多麼喜歡他。
王雨農與徐文瀚都是胸羅萬機的飽學大儒,熟諳禮法朝儀,換做尋常婚事,可謂信手指來不在話下。眼前這場婚事偏偏非同尋常。嫁娶雙方背後都有駭人的權勢背景。正因如此,本是有意操辦給人看的,但拿捏稍有失當,在旁人眼裡就會變成一場自曝其醜的鬧劇。既不能大事張揚,又決計馬虎不得。楊致倒真是無所謂,陳文遠、王雨農、徐文瀚實際上是“奉旨”操辦,那就不得不謹慎商議了。
老爺子楊炎做夢都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跟皇帝結成兒女親家。自從兒子不清不楚的把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迎入府中那天起。就沒睡過一個安生覺。每當閒暇時往深處一想,就禁不住血壓升高、頭暈目眩。多虧老楊家祖宗保佑,如今好歹有了個各方面前說得過去的體面收場,主動表示無條件提供全方位的支持與配合,甩手幅度比兒子還要高了一個檔次:到時候別忘了叫我喝喜酒啊!
說話間天色已至掌燈時分,楊致命人設下酒宴。招呼衆人把盞敘話。徐文瀚先前對王雨農的回答,並非完全是因謹慎而敷衍。廢儲另立是關乎大夏強卑擴張的國策是否延續、國詐長遠的大事,構築新的力量平衡格局也非旦夕之功,皇帝本不是庸碌之人。思維縝密,很難爲旁人所左右。席間定在五日後的婚事成了絕對核心話題。衆人都很自覺的不再議論時局朝政。令人感覺滑稽的是,三位重量級貴賓想得認真說得專注,作爲主人的楊氏父子似乎反到成了旁觀的陪襯。
這頓飯直吃到戌時末亥夜色深沉了,王雨農、陳文遠、徐文瀚鄭重其事,楊致卻很是有點心不在焉。三人將婚事儀程議了個大概,楊家父子倆恐怕連聽都沒太聽清爽,就連連點頭說好。徐文瀚與楊致有八拜之交,盡心張羅原是理所應當。王雨農與陳文遠則唯有無奈苦笑,只當是上輩子欠了他楊家的人情。
三人若是知道。此刻這對寶貝父子心下不約而同升騰起的齷磋小遺憾,不會兩眼發黑纔怪:婚事操辦的原則是不玄意遮掩但儘量低調,簡單而不失隆重。可想而知,楊致與沈玉婚禮的盛況絕對不會重演,還想笑納摺合現銀高達數十萬兩的鉅額賀禮是絕無可能。白白浪費了狠撈一注橫財的機會,豈不遺憾?
三人意興闌珊的告辭離去,楊致心道明日要早起伴駕,本打算早些睡下的。禮送三人出府,伸着懶腰回了內院,天色已至亥時,沈玉、趙妍房中仍是燭影閃爍,又不忙去睡了。
楊致不是一個粗枝大葉的人。雖然這是一個男人至上的世界,但對深愛自己的女人。還是有“人性化”的尊重意識。儘管這種表面上的尊重並無太大實質性意義,可總比沒有的好。
想了一想,先行輕輕叩開了沈玉的房門。沈玉性情爽朗少有心機,平常的喜怒哀樂盡皆寫在臉上。如果不是婚後不久即有了身孕行動不便,也是個坐不住的不安分的主。見楊致進來,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給了後背:“姓楊的。又有新郎官好做了?恭喜你呀!”
“同喜,同喜!”楊致對沈玉頗顯無奈的醋勁完全忽略不計,嬉皮笑臉的道:“你還不知道嗎?恭喜不恭喜的,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正應了我們老家鄉間的一句俚語:屁眼裡插當歸,這叫後補啊!”
沈玉被楊致逗的噗哧一樂:“該死的!總歸是樁喜事,哪有像你說得這麼難聽的?有話找妍兒說去!來我房中作甚?”
楊致卓過她的手笑道:“你纔是楊家正牌大婦嘛!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先來徵詢你的意思。”
沈玉禁不住兩眼一紅,幽幽嘆道:“相公。我有你待我的這份心就知足了。
雖說平日裡你任事都慣着我,可我並不是個不曉事的人。不管妍兒還是那位玲瓏姑娘。都是身份尊貴的金枝玉葉,無論門第、姿容、見識、才具,我都當她們沒法比。她們甘願屈尊降貴的嫁入楊家,已經夠委屈她們的了。大家都是女人,還說什麼誰是大婦?有什麼徵詢不徵詢的?我早就視妍兒爲姐妹了,日後待玲瓏也自當如此,但願她們不要嫌棄我纔好!”
“還有,人們都說皇上是越來越看重你了。你做的那些大事我也不是太懂。我只知道,你自成婚以後就沒在府裡踏實呆過幾天,陪着我的日子也越來越少。相公,沒來長安之前你還什麼都不是。但我在信陽住的那一個月,卻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現在我反而心裡時常空落落的,時常感覺有些慌。”
令沈玉感覺心裡不踏實的,正是楊致夢寐以求而暫不可得的那份安司泛定。老爺子楊炎之所以幾次三番提起要回信陽老家”匙州禿也是一樣?
楊致對老爺子及幾位嬌妻一直心懷愧疚,登時愈加歉然,柔聲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會白做。總有一天,我們會比在信陽的時候還要自在快活!我保證!”
出了沈玉房門又到趙妍房中,則是另外一番情形。雖然二人事實上已成夫妻日久,但與沈玉相比,明顯多了一道微妙的無形隔膜。楊致將與王雨農等人商議的婚事操辦章程簡略一說,趙妍倒是讓他省心多了:“難爲父皇一片苦心,累得義父、王相與大伯多多費心了。妍兒本已羞愧無的。能得成婚已是感激莫名,怎生操辦便全憑夫君做主就走了。夫君連日勞累,明日又要伴駕進香出巡,快去早些安歇了吧!”
皇帝文有王雨農、徐文瀚,武有陳文遠、周挺,足以保證大夏帝國的正常日常運轉了。所謂的伴駕進香出巡,不過是皇帝昭示全面恢復權力罷了。皇帝的老命在這個當口開不得半點玩笑,萬萬不會不知死,活的“微服出巡。”楊致只是在皇帝身邊充當威懾性的擺設,所以並未太過在意。
諸多內廷侍衛和禁軍兵士相繼撤離之後,偌大的飛虎侯府邸在夜色下愈顯靜謐。楊致仍然毫無睡意,徑直漫步來到內院書房,喚人召來了劉二與常三:“劉兄,可歇息好了麼?你我分別已有月餘,昨日只在秦府密室匆匆一晤,不知期間是何情形?想必是萬分艱難勞苦吧?”
“侯爺言重了。”劉二滿臉興奮的將自山東蓬萊別後的諸般經歷一一細敘,直說了小半個。時辰。
楊致雖然對劉二的經歷知之不詳,卻也從皇帝口裡和推斷中早已知曉了個大概。這一個多月來人家提溜着腦袋玩命,怎麼也得捧個場。耐着性子裝作饒有興趣的聽完,連連點頭讚道:“好!很好!皇上特地囑我上呈保舉奏章,要賞你一個武職出身,仍在我身邊聽用。我早說過,只要你們願意,不僅可以洗乾淨老底,而且還有封妻廕子的盼頭。怎麼樣?我所言不妄吧?”
由刀頭舔血的殺手搖身一變成人臣,這是此前七喜連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劉二登時大喜過望,侍立一旁的常三卻神色沉靜,眼中並無多少羨慕之色。
看來功名利祿也不是人人熱衷的萬金油。楊致看在眼裡,嘿嘿笑道:“待局勢穩定之後,皇上有意命我總督山東、江淅兩地的海關事宜,日後你們跟着我,想要做官那是不難。”
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摸出厚厚一疊銀票。隨手揀成了兩份:“你們是知道我的規矩的,有功則必賞。劉兄護駕勞碌,賞銀二萬兩。常兄爲我護衛家人辛苦,賞銀一萬兩。
你們無須推拒,二位仁兄至今都是孑然一身,總不能一世孤獨終老吧?日後成家立業,要花錢的地方還多得是哩!”
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楊致也看得多了,所謂的駐人之術無非是驅使人死心塌地的賣命。無外乎是“賞罰分明、恩威並施”的八字真經。和顏悅色的一席話,說得劉二與常三心裡頭暖烘烘的。二人知道楊致斂財有道,素來出手豪闊大方,也就不多講什麼客氣了。
只見楊致又對二人抱拳一揖,正色道:“太子垮臺之後,奪儲之爭勢必愈演愈烈。我雖決計無心摻和,就怕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人不擇手段妄圖混水摸魚。不瞞二位,連同皇上在內,我自信這些上奈何得了我楊致的人還不多。別人不敢動我,未必就不敢動我的家人。我現下最擔心的就是老爺子與兩位夫人的安全。先前是由常兄一人操勞,這段時日有勞劉兄共擔,那我便大可放心。再無後顧之憂。”
二人連忙還禮道:小人自當效死護衛老太爺與兩位夫人周全!”
常三訕訕念道:“侯爺,兩位夫人總歸是女眷,又都身懷有孕,這個”難免稍有不便。,若是有七妹靈兒在,那就會方便許多。”
七喜情同兄妹義氣深重,衆人都知道小妹朱靈兒心繫樓致,一心盼望她將來能有個好歸宿。常三這話是半真半假公私兩便,只想尋個由頭讓楊致把朱靈兒召至身邊,與之朝夕相伴。
楊致自返京之後,腦子裡的神經一直繃的緊緊的,少有閒暇顧及遠在蓬萊外海的玲瓏。常三這麼一說,反到勾起了他的心事。失神的嘆道:“玲瓏在山東獨撐局面,比我更需用人。也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
常兄,我稍後便寫封書信,明日你抽空去秦府走一趟面交我二哥,託秦氏火速發往山東吧!”
次日天色還只矇矇亮,楊致仍是隨身配了一把單刀,早早動身出府趕往宮中。不想陳文遠、王雨農、徐文瀚竟然比他到得更早,已在宮門外迎候多時了。
楊致所料不差,皇帝果然沒打算拿了無比金貴的老命去博一個,“平易近人、與民同樂”的噱頭。除了殺人專家秦用貼身隨侍,還點選了足足四百全副武裝的新晉內廷侍衛護駕,一本正經的擺出了全掛子出巡的鑑輿儀仗。按昨日的既定旨意,首先浩浩蕩蕩的開赴太廟。
皇帝在祭祀上香之後,在趙氏先祖靈前明發了廢太子詔:,,皇長子趙恆自被冊立爲太子以來,碌碌無爲不思進取,于軍政國事少有建樹,深負聯望。更兼近日受奸佞之臣挾持矇蔽,妄圖造逆篡位。此等不忠不孝之逆子,斷不可以江讓 社稷相托!即日起廢黜其儲君名號,輯拿囚禁,待罪論處!
太子趙恆既已事敗,被廢只是遲早的事。皇帝在祭告太廟之際明發廢太子詔。衆人雖稍感意外,略一細想也是在情理之中。接下來便是“與民同樂”的出巡了,要陳盛皇帝威儀。自然是選了長安最繁華的幾條大街耍寶似的遊行了。一路行來,街肆兩旁的百姓無不擺下香案頂禮叩拜。
皇帝鑑駕過了最爲熱鬧的東幣,就該擺駕折回皇宮,行將完事大吉了。不料剛剛行至東常街口。兩旁的屋檐上突然之間數十支弩箭帶着尖嘯飛向鑑駕!緊接着從街口冒出十餘名手持刀劍的黑衣蒙面人,全然以不要命的架勢衝殺過來:“昏君!拿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