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將她拉到身後,沐之秋已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擡步走上前去。
進來的時候她已經穿好了隔離衣,戴好了隔離帽和手套口罩。她連麻風病都不怕,還會怕這麼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太監?所謂人嚇人嚇死人,她今天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她這個人厲害,還是老太監這個假鬼厲害。
那老太監見她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遲疑一下,眼見沐之秋就要撞到他的身上,這才弓着身子身形一閃,竟已悄悄地退到了一旁。
沐之秋眸光一凜,心中已有了計較。
棺材並沒有封蓋,大皇子蕭夜就靜靜地躺在棺材裡,全身都被白布包裹着,連臉上都蓋着白布。
面無表情地說:“把他抱出來,放到牀上!”
沐之秋的聲音平淡,就像是在說幾點睡覺一樣,不帶任何情緒。但她的這句話,卻是對着老太監說的。
老太監驚詫地張開嘴巴看着她,就好像他不相信會有人命令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做這種事情一樣。
沐之秋並不認識這個老太監,蕭逸也沒有將此人的底細告訴她。覺得此人有這個能力,能將大皇子從棺材裡抱出來完全是依靠她強大的邏輯思維能力判斷出來的。
這個時代有很多東西都是逆天的,比如老頑童。誰能想到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兒看起來和蕭逸一樣年輕一樣俊朗不凡?當然,這要拋開老頑童那張死人臉不說。
所以,這個老太監也不見得就是個簡單的人物。至少,沐之秋能看出此人武功高強。
沐之秋有她自己識別人的能力,首先,大殿內沒有一個宮女太監,除了皇上以外,在場的就是皇子和肱骨大臣,這個老太監出現在這裡就很反常。更何況他還是個衣着襤褸風燭殘年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太監,這麼齷齪不堪的人,皇上是如何能容忍他的?
其次,就連蕭震天都只是圍着棺材站在一邊,這名老太監居然能趴在棺材上。可見,他與蕭夜的關係不一般。
蕭逸曾向沐之秋提起過,大皇子蕭夜自從經過那一劫變成傻子之後,就只有一名老太監跟在身邊伺候他。這名老太監原是從小將他帶大的霞帔宮總管太監,是前皇后的心腹之人。就從他能在此時此地出現在棺材旁,就可以證明此人不簡單。
再次,沐之秋是從他的步伐中看出來的。老太監不管臉,還是眼睛,都僞裝得很好,可以說太好了,找不出絲毫破綻。但有時候沒有破綻其實就等於是破綻。一個行將就木、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太監,唯一一個給予他精神支柱的人就是他的主子,對於他來說,他的主子就如同他的命。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遭受如此打擊,正常的老人大概早就躺在牀上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這名老太監卻還能替大皇子守孝,還能表示出他的憤怒與仇恨,實在不一般。
方纔沐之秋差點撞上他,老太監卻一閃身退了下去。雖說退得顫顫巍巍,且彎腰駝背,但沐之秋卻注意到他的下盤很穩,走路甚輕,她那樣張揚地撞過去都沒有碰到他。一個快要死的老人,走路要麼很重,要麼是漂浮不穩的,怎麼也不可能走得又穩又輕,還快得出奇。所以,沐之秋斷定,此人武功高強。她也相信,經過方纔她那一試探,其他人也都看出了門道。但沒有人出面阻止,連蕭逸都沒有出聲,就更加說明此人不簡單。
最後一點,這是一個備選答案,就算她高估了這個老太監的能力,此人只要還走得動路,要抱起大皇子也並非絕無可能。因爲大皇子蕭夜是個非常瘦的人,非常瘦,那種瘦不是正常人的瘦,是一種嚴重營養不良皮包骨頭的瘦。這麼瘦的一個人,最多不會超過二十五公斤,也就是普通孩子的重量,即便是老太監這樣的人也應該可以抱起來。
不過這裡面有一個很矛盾的問題,沐之秋當初注意大皇子的時候就曾感覺到奇怪,如此重度營養不良的人,除了躺在牀上之外,別說跑了,即便有人攙扶着也不應該能走動,可是那日,大皇子卻被十三皇子等人追着打。可見,他的瘦並非嚴重營養不良。
既然這種瘦不是營養不良造成的,那會是什麼造成?
所有違背正常規律的事情都是僞科學的,除非和那雙極亮的眼睛有關。
眼睛,沐之秋印象極深的眼睛,讓她只見過一次就刻在了腦子裡的就是那雙眼睛。也正是因爲那雙太過於與衆不同的眼睛,才讓沐之秋大年初一那天認出擄她的精神病就是大皇子。而且,經過後來的試探,那人她基本上也已確認了是大皇子無疑,問題是,那個精神病的體型卻與大皇子迥然不同,那個人也很瘦,但絕不是大皇子這樣的瘦。
瘦分成很多種,最基本的只有兩種,一種健康的瘦,一種是不健康的瘦。沐之秋記憶力的大皇子顯然是那種不健康的瘦,而精神病卻是健康的瘦。
正因爲不敢完全確信,那日被精神病擄進宮,她才久久不敢認。不過現在,沐之秋覺得她能想明白,因爲她這次遇到了一個更不可思議的人,玩偶師。連臉都可以隨便轉移,藏起來,那這世上也一定有把自己搞得像營養不良的法子。
沐之秋知道有種特別邪門的武功,就和玩偶師的玩偶術、老頑童的駐顏術一樣逆天詭異,練習之人能夠隨意改變自己的身高體型,甚至改變自己的容貌。唯獨有一樣露在外面的東西改變不了,那就是眼睛。
大皇子的那雙眼睛太亮了,亮到讓人能夠完全忽略他身體的其他部位存在。那就是兩顆鑲嵌在大皇子身體上的鎂光燈,能讓人一瞬間離魂。
如果事情真的如她猜測,那麼,這個白布單裡包裹着的人到底是誰還有得一說?
既然這老太監有不顧忌皇帝的膽量,那他不是身懷絕技,就是抱着必死之心。這樣的人,你與他硬碰硬勢必兩敗俱傷。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他的軟肋,收復他。眼下,能收復此人的唯一辦法,就是棺材裡的大皇子。
“你也不希望你主子死於非命吧?若是想給你主子報仇,你最好聽我的,不然,就算你把我殺了,到了陰曹地府,你也見不到你主子。因爲屈死的冤魂是不能轉入輪迴的。”
這話一下子就戳到了老太監的痛腳,他的身子猛地顫抖起來,細瘦如柴的手臂伸出來,像是隨時準備掐住沐之秋的喉嚨。
蕭逸、蕭良和蕭楠不由地同時驚呼起來:“秋兒(之秋,三嫂)!”
沐之秋看都不看那雙距離自己不足二十公分的枯爪,“我說把你主子抱到牀上去,難不成你想讓我把他拖到地上,讓他躺在地上被我驗屍?你主子會冷的。”
字字句句如同板上釘釘,冷得沒有絲毫感情,唯有最後一句“你主子會冷的”說得甚輕,就好像是母親在心疼不聽話的孩子。
那老太監一下子愣住,眸中精光四射,突然問:“你能查出兇手?”
“我不知道!”沐之秋坦然道:“但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我給他驗過,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也會多出一份希望,但若你不讓我驗,就什麼希望都沒有,你主子也就只能冤死了。”
像是在思考她說的是不是真心話,老太監死死盯着她,許久,他終於縮回手走向棺材,“你若是弄疼了大皇子,我決不饒你!”
“那你就不用讓我驗了,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若是我從他的表面上看不出問題,我還會對他進行屍體解剖!”
“屍——體——解——剖?”老太監重複得很艱難,像是根本不理解這四個字的意思。
老太監不理解,蕭逸、蕭良和蕭楠卻是再清楚不過。屍體解剖?她說她要給大皇子做屍體解剖?
便是淡然不驚的蕭逸,也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突然開始後悔,今夜,爲什麼要帶她來攪這趟渾水。其實,有些事情,不用證實他也心知肚明。他既有娶她之心,又何必急在一時?兩年都等過來了,再等一等,多等些時日又當如何?
秋兒的脾氣他最是瞭解,但凡她認定了的,若不徹查清楚,只怕不會善罷甘休。萬一連屍體解剖都驗不出什麼,她當如何自處?父皇再不待見大哥,那也是他的兒子。
正要開口阻止,沐之秋已看向蕭震天道:“屍體解剖用最通俗的話來說就是開膛破肚。皇上,沐之秋有言在先,我驗屍的時候你們不許打擾,亦不許無理取鬧,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選擇屍體解剖。但是,若這件事真的隱藏着什麼陰謀,非做屍體解剖不可,你們就不要怪我對大皇子的屍體大不敬了!不然,您還是另請高明!”此言斬釘截鐵,沒有一丁點兒商量的餘地。
蕭震天等人皆見識過沐之秋的固執和本事,但那老太監卻是第一回和沐之秋打交道,聞聽此言,當下已伸向棺材裡的手又猛地縮了回來,“你可是在找死?你……”
“我不是找死,我是幫你主子找到殺害他的人。論血緣,皇上纔是大皇子的生父,論尊卑,皇上是九五之尊,你只是個奴才,這裡哪個人的身份都比你高貴。我敬你對大皇子忠心耿耿,尊你年老體邁卻一心護主,所以才與你浪費那麼多口舌。你若是再橫加阻攔,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這哪裡是解釋,簡直就是在挑釁。果然,那老太監不敢相信地瞪着她,“你可知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我是一名醫者,以拯救生命,治病救人爲準則。我不管你與大皇子是什麼關係,但奴才就是奴才,你若繼續尊卑不分,繼續對我不利,你且試試看?”
沐之秋是真的不害怕,這麼近的距離,她出門的時候就在身上灑了好些螟蛉子粉和遺忘草,現在手心裡還捏着一包,只要老太監有一絲妄動,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放倒他。
一直沒有說話的蕭震天突然開口道:“朕讓逸兒帶秋兒來給夜兒驗屍,你卻在這裡百般阻撓,朕念你這麼多年照顧夜兒不容易,纔給你幾分薄面,你難道想讓朕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