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女的定親儀式,作爲舅舅自然是不方便出面,所以沈鐵軍帶着小七回到家時,見到的是兩個被稱爲妗子的舅媽和兩個表哥的孩子,大舅家的大表哥王軍的兒子王峰已經上初三了,二舅家的大表哥王強的兒子王剛也上了初一,這會正和小六拿着根竹竿忙活,瞅見他帶着小七回來,齊齊開口道:“四叔,小姑。”
“嗯,你們粘知了的時候別打到人了。”
沈鐵軍瞅着竹竿上綁着的麪筋,深深的看了眼小六,這也就是沈王氏在羊城過了算是一年時間的好日子,要不然看到敢這麼糟蹋麪粉,屁股肯定是要遭殃的。
不過今天是沈大梅定親的日子,妗子們還有近門子的兩個表姑在廚房裡忙活着,殺雞剝魚的爲中午的飯菜忙活,嘎嘎叫的聲音傳來,纔看到nano擡着個鵝臉被栓在了機井旁。
“nano剛纔把王剛擰哭了,咱娘就揍了它一頓栓起來了。”
指着王剛胳膊上血紅的一塊,小六說完就帶着兩人出去了,小七連忙開口跟了出去:“我也去看看。”
一張斑駁的八仙桌配着四張條凳,這就就把堂屋佔去了三分之一,上面的茶盤裡放了把畫着八仙過海的瓷壺,邊上蓋着八個畫了人物畫像的白色茶杯,盤子外邊擺了盒茶葉。
探手拿過茶葉打開盒子聞了聞,飛快的蓋好放回了原地,沈鐵軍沒想到沈老實給吳徵的面子夠大的,這還是李老頭後面又淘換出的一點大紅袍,應該用紫砂壺喝纔對。
沈鐵軍對茶沒什麼研究,可架不住李老頭的早年是屬於那種吃喝玩樂的沒落子弟,所以單就架鳥遛狗的紈絝生活來說,能把他從這裡甩到千里之外的四九城。
與不懂茶的沈鐵軍不同,被讓進堂屋的吳徵坐在桌子旁邊後,就被茶壺口衝出的茶水驚了下,最後望着面前的白色茶杯中的褐色液體,陣陣的桂花香便撲面而來,眉毛便是高高的挑起。
“來,親家請用茶。”
沈老實一口蹩腳的普通話說的是咬牙切齒,沈鐵軍作爲重要的陪襯穿着整齊,短袖白襯衫黑色西褲和大皮鞋,頭髮由於沒帶髮膠所以顯得比較自然,看到吳徵端起茶杯抿了口,那動作就和童敏差不多,也就知道人家是會喝茶,不像他這種用來解渴。
沈鐵軍也是會過親家的,兒子女兒的幾乎都是在走過場,現如今沈老實這次也是在走過場,沈大梅懷孕的事兒沒給老人說,但是從像趕趟子似的見面速度來說,老人也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畢竟未婚先育是丟臉面的事兒,事關家教嚴謹與否。
簡單來說,事關老人臉面問題。
國人又偏偏看的臉面比天還大。
尬聊一般的會面結束,沈老實和吳徵算是齊齊鬆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沈鐵軍從頭幹坐到了尾,吳徵算得上很客氣,從坐下就開始誇沈大梅,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天上的九仙女下來了,旁邊的吳寧寧還滿臉正色的不時和老爹做着迴應,直到沈老實從屁股下面抽出個房本,滿臉不捨:“現在都說是自由戀愛,既然你們兩個小的想過了,那這就當大梅的嫁妝吧。”
共和國的房產證始發於建國後的第二年,產生於《共和國土地改革法》的《土地房產所有證》存活時間只有六年,後面隨着《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示範章程》化作歷史,於是乎直到1979年國家推動商品住宅的試點工作時,人們才又有機會見到代表着私人權益的房本證書,不過也只限於極少極少的範圍內。
因爲這個時候的房產權益還處於朦朧範疇,自己蓋的房子那肯定是自己的,國家分的那肯定也是自己的,房本是什麼東西又有什麼用不在絕大多數人的認知中,除了某些大中城市。
比如作爲首都的四九城,隨着設計師的講話房產進入流通領域,作爲交易憑證之一的體現便是房本,吳寧寧面色驚訝的站起身從沈老實手中接過,瞬間嘴巴張大滿臉呆滯:“首都陽朝區房管所頒發——”
吳徵的目光從沈鐵軍臉上掃過,開口道:“行了,還不謝謝你岳父!”
“啊,謝謝,謝謝爸爸!”
吳寧寧瞬間回神滿臉驚喜,看到房本的第一瞬間還以爲是天和縣的房子,下一刻看到頒發的單位也就回過神來,這肯定是對面那個好似擺設一般的小舅子名下的。
事實證明,吳寧寧的想法很正確,看着雙方該談的都談完了,好日子的日期也定在了十月一國慶節,沈鐵軍開口道:“現在這套房子還在我的名下,咱們回去後你們倆領了證,咱們再去過戶。”
當了半個小時的看客,沈鐵軍算是說出了他的第一句臺詞,當然這也是最後一句,沈老實瞅着身後條几上的座鐘,衝着他擡了擡下巴,開口道:“時間差不多了,小四,去讓你娘上菜。”
沈鐵軍頓時鬆了口氣,總算是結束了,到了外邊瞅着大太陽進了廚房,開口道:“娘,可以上菜了,談的都差不多了。”
被妗子表姑們圍着的沈大梅飛快站起了身,開口道:“談完了?”
“完了!”
沈鐵軍說完回到了屋裡,沈老實已經摸出了菸袋,吳徵也拿出了捲菸,每人正自顧自的抽自己的,很快妗子和表姑們開始上菜,沒一會就將桌子擺了個滿滿當當。
四涼八熱總計十二道菜上來,吳徵連忙掐滅了手上的煙,沈鐵軍則探手從桌子下面摸出了瓶賴茅,扒開包裝站起了身,目前來說這屋裡他不是最小的,小六還在旁邊呢,不過讓他倒酒別在倒撒了,這個活也就成了他的。
沈鐵軍拿着先給吳徵倒完後給沈老實倒上,等着輪到第三位的吳寧寧後,這貨明顯看上去有些侷促,好在沈鐵軍沒理他,倒完後又給自己倒上,拿着瓶子才坐回條凳上,沈老實突然開了口:“給小六也倒一杯,他都十三了,也該會喝酒了。”
小六開學該上初一了,在沈鐵軍的招呼下,和朱軍一起進入了白雲中學的初一一班,看到四哥給他倒滿了一杯,倒也似模似樣的開了口:“謝謝四哥。”
“不客氣~”
沈家的規矩是吃飯時不開口,那麼在酒場上來說,剩下的事兒也就是吃吃喝喝,吳徵瞅着沈鐵軍這麼老實的表現,摸不清他情況的也就沒了和沈老實碰杯的想法,他比沈老實大兩歲,所以他沒有舉杯,後者秉着傳統也沒舉杯,就這麼不到一個小時就算是飽了。
屋裡開了一桌,廚房裡也開了一桌,譚紅軍和小巴司機被沈鐵軍攆回去了,說是下午三點再過來接人,兩個妗子加上兩個外甥兩個表姑,沈王氏和沈大梅以及小七開了一桌,吃吃喝喝的輪流照看沈強和沈浩兄弟倆,整的廚房裡面鬧哄哄的。
“田園生活啊,等着以後退休了,我也找個這樣的地方養老。”
五個人喝了一瓶茅臺,吳徵也就只是有些酒意,他能看出來沈鐵軍在桌子上盡力掩藏自己,處處都把沈老實放在首位,便感覺這位兒子的小舅子可以稱之爲忠厚老實——以前像這位的不是沒有,在外邊和藹和親人畜無害的,回到家裡後便是另一副面孔,對親人吆吆喝喝咋咋呼呼,一副得志便忘形的嘴臉,沒大沒小好似無父無母。
“那您可是要等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沈鐵軍笑眯眯的說了,吳徵比沈老實大兩歲,也就是四十八歲,這個年齡的14級幹部看似偏大,然而也要橫向對比一下,擡起手指往天上指了指,笑道:“看看咱們開會時上面的白髮有多少,您現在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咱們只要默默的等着就可以了。”
“鐵軍,這種類似的話以後就不要說了。”
吳徵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發現他看了過來,便開口道:“當年人衆幫老大因爲計劃失敗,跑到魔都後撂下了一句話,說是十年後再看!你以後切忌不要再說了,哪怕你有這麼個想法,那樣只會加速你的對手對你動作,你原本就這麼年輕,說出來只會讓人羨慕嫉妒。”
“嗯,謝謝吳叔,還有個恨字。”
沈鐵軍飛快的點頭說了,回想以前自己動不動就和人說等等看,知道以後這張嘴巴還是要沉默是金,以前那麼說是人輕言微,現在的話就要慢慢改正這個毛病纔對。
“對,羨慕嫉妒~恨!”
吳徵一雙眼睛在沈鐵軍臉上梭巡着,發現他並沒有任何的應付之意,也不得不承認人比人是要扔的,吳寧寧那貨拿到個房本,就興奮的差點手舞足蹈了。
由於運動的波及,這時共和國的幹部老齡化異常嚴重,在內部更面臨着青黃不接的現象,所以早在撥亂反正的初期,便成爲老人們心中的心病。
不過是由於百廢待興的先後順序,直到今年年初纔算是鬆了口氣,等到年中時分發布了決議,終於是有點精力來處理這個問題了,於是乎便有了文稿《提拔中青年幹部是當務之急》的出現。
吳徵的感嘆也許只是託詞,沈鐵軍開口那麼說,也只是想給這位透露點消息,沒想到便被人好意的提醒了下,他對於那份文卻是沒有半分想法,現在最要乾的是努力的隱藏自己,避免被人拿出來做文章。
將吃飽喝足的吳徵父子送走,沈鐵軍又恢復了兩道筋的背心和大褲衩子的組合,腳上踩着的是沈老實的黑色拖鞋,要不是腦門上留着精緻的平頭,渾身上下又好似白斬雞一般,倒也和其他農家子弟別無二致。
等到再把借來的桌子條凳瓷壺啥的送走,妗子和表姑們不嫌棄的帶着下山虎離開,沈家院子裡也就靜了下來,中午看着沈衛星粘了不少知了,小七吃過午飯便牽着nano跟着小六出了門,一直沒睡着的沈強沈浩兄弟倆則在吃飽喝足後補起了覺。
趁着兩個小傢伙睡覺的功夫洗刷完鍋碗瓢盆,沈王氏和白慶娟是齊齊鬆了口氣,發現沈鐵軍扯着個涼蓆在東屋地上呼呼大睡,後者面現焦急的開了口:“娘?”
“唉,我知道,你急什麼?”
沈王氏轉頭瞪了眼白慶娟,到了東屋前停了停,瞅着地上涼蓆上呼呼大睡的沈鐵軍,還是轉身又走了,衝着滿臉期盼的白慶娟開口道:“等小四睡醒了,我再給他說。”
沈鐵軍醒的時候已經開始吃晚飯了,到了壓水井邊用涼水洗了把臉,昨天晚上算是和沈老實聊了會,這時到了桌邊看着抱起沈浩的沈王氏,便自顧自的摸了個饅頭坐到了飯桌前,老大一盆冬瓜燉肉,厚厚的五花肉切成薄片,當然冬瓜切的也和板凳腿似的,每個人面前放了個空碗,這是用來接菜吃的。
等到吃完饅頭再用這個碗去盛稀飯,可以完美的解決菜湯汁灑落在桌子上,主要目的還是避免浪費,沈鐵軍睡了一下午也就餓了,唏哩呼嚕的吃的酣暢淋漓,很快三個饅頭進了肚子,這才端起碗到了竈臺前打了稀飯,回到方桌前坐下瞅着沈王氏開了口:“娘,我睡的迷迷糊糊聽你有事兒要和我說?”
“嗯~”
抱着沈浩正餵飯的沈王氏面色一愣,旁邊坐着的白慶娟面色發白,站起身從她懷裡接過沈浩出了廚房,沈王氏瞅了眼沈老實,想了想也就開了口:“你大哥把那邊的錢都給那個誰了——”
“給了那麼多?”
沈鐵軍眼睛一瞪,那邊的錢自然是說港幣,當時白慶娟生沈強的時候,楚大招蔣志傑還有周韋林他們給了差不多幾十萬港幣的紅包,這都能在港島買套千尺豪宅了,接着回過神來:“那誰去港島了?”
“不知道,想去哪裡去哪裡。”
沈王氏面色有些難堪,坐到沈鐵軍旁邊開口道:“咱不管別人的事兒,就是你大嫂聽他們單位同事說,大亮在廠子裡面也沒好好上班,成天點完名就不知所蹤,每個月倒是按時把工資都交給你大嫂,我就想着他是不是在外邊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