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離開之後,各國的代表團中也先後有人回去,但仍的貴族留在了帝都,疏通彼此的關係,拉攏可用的人才,畢竟精英大賽還在進行,各國也有派出高手參加,總的來說,整個上流社會氣氛熱烈依舊,某些方面則輕鬆了許多,看起來沒有之前那般的緊張。
四月五月之交,帝都的天氣已經明顯地轉熱,由芙爾娜動手,唐憶剪短了本已留長的頭髮,結果受到一羣人的嘲笑,一方面此時的貴族圈中默認的髮型是長髮加馬尾,另一方面芙爾娜的下手雖然利落,但這個時代短髮屬於平民或者要方便做事的奴隸專有,還沒什麼漂亮的髮型,黑髮沿着耳際滑下,看起來有些銼,倒是適當地掩蓋了唐憶那種引人注目的出色外表,將氣質變得更爲純樸了一些。
每日裡接觸特定範圍的人,做着類似的事,這一段生活稱得上深居簡出,凱瑟琳的事情很忙,但彼此見面時,仍是笑着打個招呼,說幾句日常瑣事,這樣的態度,只是爲兩人之間增加了更多的疏離感,每每想到,唐憶便只能微微嘆息。
偶爾在王蛇之城,也會遇見克諾恩、約書亞等人,言語之間看不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沒有他人的幫助,唐憶也明白自己沒有私自探究的能力,只能默默地等着某一天爆發的到來。
而在他涉足的領域,尼古拉斯的情況似乎又有反彈,這幾天病情陡然惡化。巴克那羅夏與弗洛都是憂心忡忡,他地妻子邦妮則只是默默地流淚,顯然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
事情的終於爆發,是在五月七日的那天下午,由於尼古拉斯情況這幾天來顯得極不穩定,唐憶每天在這裡的治療時間也隨之延長,這天從下午一直彈到傍晚,尼古拉斯渾身的痛苦才穩定下來,活動着痠麻的手指。唐憶去到一樓的客廳爲自己泡了杯咖啡,小口小口地喝着,過得片刻,披着斗篷的邦妮也走了下來。只留下巴克那羅夏仍在上面爲尼古拉斯壓住詛咒。
長期以來,與這位披着斗篷地老婦人,唐憶沒有進行過多少的交談,這大抵是因爲對方沒有多少交談的意願。並且,若有似無的,唐憶感覺這位老婦人無論對巴克那羅夏、弗洛還是自己,都有着一層近似敵意地隔膜。假如心中的推測成立。這樣的敵意是很容易理解的,因此一個多月以來,如果不是對方問話。唐憶也只是將接觸保持在禮貌地點頭上。然而。這一天下來,這名爲邦妮的老婦人似乎有了些談話的意思。泡了一杯茶,隨後坐到唐憶前方的長椅上。
“你……”虛弱而蒼老地嗓音欲言又止,也將正裝作不經意看風景的唐憶喚醒過來,一點頭,禮貌地說道:“阿爾。雷撒督克。邦妮奶奶,你可以叫我阿爾。”
“嗯,阿爾……你……”斗篷下滿是皺紋的面容中流露出一絲淡淡地笑容,“有二十歲了吧?”
“嗯,有了。”
“看得出來,巴克他對你很好,很少看見他對一個人這麼親切地,當然……你是個很好地孩子……”老婦人似乎很久沒跟人做過長時間的交談,說上一句,便停頓片刻,組織着詞彙,總地來說,大概要表達的意思是想知道他跟巴克那羅夏的關係,唐憶大概提起因爲加百列的關係,因此與伊夫利特家產生交集,隨後,那邦妮也斷斷續續地說起一些有關於加百列的記憶,大抵加百列小的時候的一些瑣事,那時他與三大家族中的孩子關係都不錯,因此大人們也都喜歡他,那孩子從小聰明,很多孩子有事沒事總去找他幫忙云云。
由於缺乏與人交流的機會,邦妮所說的話不僅語句斷續,意思也是破碎難解,時而從這件事跳到那一件,令人很難銜接上來,然而在這之中,唐憶也聽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出言詢問。
“等、等等……邦妮奶奶,你剛纔說,艾德里安先生……小時候很遲鈍?”
“嗯……艾德里安?哦,是哪……那孩子從小做事就比別人慢半拍,腦子不好使,笨……他不怎麼合羣的,什麼方面都沒辦法做得很出色……呃,不過那次、那次他從南方學商回來之後,做了好幾件聰明的事情,大家都很高興……但是在之後不久,我們就住到這裡,不知道他的消息啦……”
“從南方學商?”
“啊,學商……是學商吧……”老婦人想了一想,“總之是跟着老師們去比特拉奧那邊,他……”
這句話尚未說完,四周的空氣陡然間凝固壓下,唐憶身前的杯子“碰”的一聲爆碎開來,窒息的感覺只是停留短短一瞬,然而卻比上次費爾南多的壓迫更爲深沉可怖,下一刻,唐憶擡起頭來,只見整棟大宅從兩米往上,所有的東西都已完全不見,四面巨牆的環繞間可以望見谷地上空被夕陽染紅的雲層,彷彿死寂的世界裡,呼氣、吸氣,這聲音交替響起一次,原本該有的風力才陡然間飆射而起,房間裡所有細小的物品都飛了起來,呼嘯着亂竄。有什麼龐然大物撞擊在外面的山壁上,引起震動久久不歇。
“巴克……那羅夏”
猶如死亡一般的漆黑和凝重,唐憶身後的空中,一個蒼老而沙
音響了起來。
幾條碎布在飛舞間陡然繞在了唐憶的臉上,伸手揮舞幾下,唐憶纔拿下布條,眼前有白光刷的閃過,令得他一下子定住不敢動,而在眼前,那老婦人伸來的手也陡然縮了回去,很顯然,她方纔是想對自己幹什麼,而被那道白光所阻止。
“轟”的一聲,身側不遠地圍牆倒塌下去。唐憶這纔來得及看清,一道裂痕筆直地從遠處延伸而來,如同切豆腐一般的斬破了牆壁,斬破傢俱,斬破地面,在自己與那老婦人之間劃出一條界線,拉往遠處的山壁那是一道無匹的王蛇劍氣!
呼氣、吸氣,無數的大小物品飛落在地下、屋外的草地、樹木上,然而即便是這樣的喧鬧。唐憶卻覺得連自己的靴子摩擦地面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緊張地轉身,一個被黑氣籠罩地身影站在後方的殘垣之上,偶爾在霧氣翻滾中。露出白色的衣角,那是尼古拉斯今天穿的衣服顏色。
“還沒有完成,尼古拉斯,我們必須完成它。”巴克那羅夏那淡然地嗓音響起在另一側的山壁間。“還有,邦妮,你大可不必這麼着急的。”
調整了呼吸,唐憶也大概瞭解發生了什麼事尼古拉斯的病情已然好轉。這幾天來地異常狀況,恐怕只是爲了弄亂巴克那羅夏的心神,而在此時對他做出最凌厲的偷襲!退後幾步。唐憶一把扭開門鎖。一推之下。整扇門都摔在了地上,從那搖搖欲墜的門框內衝出。側上方地山壁間被擊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在這深坑的內部、周圍,無數斷、傢俱等物鑲嵌其中,不時有山石或者房屋地碎塊崩塌而下,在草地上發出巨大地轟鳴聲。回頭看看,整座房屋都只剩下了兩米多地一截。尼古拉斯這一擊委實可怖,竟然將大半棟別墅連同巴克那羅夏一齊擊飛了出去。
“你完成不了什麼,巴克!”黑氣縈繞中,尼古拉斯那沙啞深沉的嗓音響起來,“除了讓開路,你什麼都不必爲我們做!”
“恰恰相反,尼古拉斯。”巴克那羅夏地聲音從那深坑之中傳了出來,“除了讓你們出去,我什麼都可以爲你們做。”
“我們……我們不要再受你的憐憫……”這一聲虛弱的大嚷,卻是來自客廳之中的邦妮,“包括軟禁!”
“哈哈哈哈……”山壁中陡然發出的大笑,震得四周的山石再一次的崩潰,同時也象徵着受了一擊後的巴克那羅夏仍舊擁有着巨大的力量,“我們三個人從小玩到大,邦妮,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做出過妥協……時間還沒到,這並非憐憫,而是命令!你們非得留在這裡!尼古拉斯,你也非得給我好過來!”
“那麼你就爲我們去死吧!”暴喝聲中,那瀰漫的黑氣滔天蔓延,抰着無比的兇戾直衝向山壁間的大洞,在那同時,一點耀眼的蒼白光亮也從坑洞間爆發開來巴克那羅夏的聲音響徹山谷。
“也包括死!”
王蛇之劍的細小光點突入吞天魔狼殺的滔天氣勁之中,只是黑暗一瞬,無數的蒼白劍氣猶如晨曦撕裂黑夜一般的噴薄開來,劍光從黑氣中射出,將那遮蔽天際的氣浪刺得千瘡百孔,隨後將黑氣的中心壓迫向另一側的山壁。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彷彿無數激光炮對準目標的一次連射,蒼白卻耀眼的劍氣從空中一直蜂涌向中心的深黑氣團,轉眼間,將所有的黑氣分割、剝離、吞噬,山壁不斷轟鳴、剝落,也不知在那眨眼間到底刺出了千劍還是萬劍,然而當白光終於斂去,一道身影炮彈般的飛落回地面,踉蹌退後十多米方纔狼狽地停住,左手捂在小腹上,嘴角溢出鮮血,竟然是方纔還大發神威的巴克那羅夏。
另一方面,當一道身影從山壁上摔下,踉蹌幾步站定,唐憶這纔看清楚尼古拉斯的樣貌,與那費爾南多有幾分相似的面孔,此刻雖然鬚髮皆白、身上的衣服千瘡百孔、由於長期的病弱,身體也是骨瘦如柴,但他本身骨架極大,此刻只是顧盼間便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看他的臉色,竟比連日來憂心忡忡、此刻嘴角流血的巴克那羅夏還要好上幾分。
眼見他沒事,邦妮連忙跑了過去,巴克那羅夏毫不在乎地抹去嘴角鮮血,長舒了一口氣:“好了,你的惡魔詛咒終於清除,以後不會再有發作的可能,不過你的力量仍然被壓制着,出不了禁錮這裡的魔法陣,但我可以保證,時間差不多了。你們很快就能出去!”
“巴克……”扶着尼古拉斯,老婦人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巴克那羅夏嘆了口氣。
“如果說到誰欠誰地,我欠你們的永遠都不可能還得了,但我本身就不在乎這些!你們也沒必要感激我,治好你的詛咒,只是爲了證明加百列那孩子的正確!呵,現在證明……他果然是個天才……”
三分惋惜,三分悵惘,說話聲中。老人拍拍唐憶的肩膀,轉身離開,片刻後,尼古拉斯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假如失敗了呢?巴克。一旦失敗,整個家族和國家都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你在二十多年前就不再同意卡洛斯的瘋狂,爲何還要將這瘋狂延續到底!你真想看着你的家
家陷入毀滅?”
“呵呵。你第一次正面向我提出這個問題,所以……我想我也該正面回答你。”淡淡地一笑,巴克那羅夏轉過身去,“假如成功了……那或者該說是驕傲。假如失敗了……會是新生……”
陡然發生的變故,使得唐憶身上也受到了幾處小小的擦傷,由於天色已晚。在巴克那羅夏的小別墅內吃過飯後。兩位老人邀請他乾脆就在這裡住下。唐憶也答應下來。
晚上地時候,唐憶跟巴克那羅夏下期。弗洛則在一旁絮絮叨叨地編草墊。看得出來,巴克那羅夏此時的興致相當高漲,不時跟弗洛提起一些以前冒險的事情,大多自然是涉及到尼古拉斯與邦妮的,其中居然也毫不諱飾地說明了尼古拉斯與邦妮是沃爾家地人這一事實。聽着聽着,唐憶心中竟然有了一絲忐忑:說得這麼明白,該不是要殺他了吧。
假如以現在跟兩位老人的接觸過程來判斷,唐憶自然不會懷疑到這一點上去,然而結合巴克那羅夏二十多年前殺人如麻的行事作風,可能性就委實大大增加。也是,自己算什麼呢?利益上來說,自己已經爲他們治好了病人,現在沒有了任何的價值,而又知道了那麼多重大地秘密,被殺掉真是不足爲奇了。
老人睡覺本就比較晚,唐憶也是跟着早早睡下,雖然一直沒什麼動手的跡象,然而躺在牀上,唐憶忍不住輾轉反側,一時間覺得自己恐怕是死定了,一時間又覺得恐怕是在杞人憂天,而且兩位老人對自己一向很好,這樣想是不是太沒心沒肺了一點。就這樣半睡半醒間捱到深夜,忽然便有人敲門,朦朧中起身,竟然是起來叫他晨鍛的巴克那羅夏。
“晨……呃,這個時候是不是太早了一點啊……”雖然沒有時鐘,但魔法地世界也有計時地裝置,看了看不過凌晨兩點地樣子,巴克那羅夏卻是一笑:“就是要早一點,要帶你去看的東西有些遠,晚了就看不到了。”
“哦。”這個跺一跺腳整個帝國都要動三下地大佬說話了,唐憶自然不敢反駁,心中卻胡思亂想:看什麼,這個時候,又有些遠,到墳地看鬼火嗎?
一方面覺得這位老人絕對不會傷害自己,另一方面又感到這樣的情況下,自己不死都沒天理,兩種心情夾雜在一起,感覺委實很奇妙,穿衣服時,巴克那羅夏又給他找來兩件厚實的風衣帶上:唔,這是怕自己躺在墳墓裡會冷,讓自己多穿兩件嗎?忐忑有之,戲謔有之,總之就這樣隨着老人出了門。
出了小別墅,卻並非沿着離開的小路下山,而是轉入一旁的樹林,斜斜地向山上走去,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樹林漸漸消失,出現在前方的,是稍顯陡峭、怪石密佈的山脊,這山脊一直延伸向上,星空之下,地勢陡峭,怪石堆壘,直上白雪覆蓋的奇蘭山頂。
沒有帶任何攀援的工具,但好在唐憶也算練過了一些武技,運動起來,身體素質比一般人要好得多,這樣的山脊倒還難不倒他,另一方面,巴克那羅夏雖然沒有使用武技,如平常人一般手足並用的攀爬,但身手委實矯捷,偶爾遇到更困難的地方,也會返回身來,伸出大手拉上唐憶一把。
就這樣爬過一個多小時,路程大約走了一大半,唐憶也已經將衣服加在了身上,更上方便漸漸有了積雪,寒風呼嘯,然而每當巴克那羅夏回身過來幫他往上方攀,唐憶心中都會不自覺地生出一股暖流,或許老人在暗中用功力幫他也是有可能,但最主要的,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回農村祭祖,當時那位執掌着大公司,日理萬機的爺爺便是這樣拉着他的手,幫着他攀上了很高的山峰,看到了很美的景色。
如此走過了厚厚的積雪,到達那山峰的最高處時,一顆如同柳樹般的樹木出現在視線當中,這也不知道是什麼植物,竟然能夠在山頂這樣酷寒的地方,如此茁壯的生長,此刻正是黎明前最後的那段黑暗時刻,看不清樹木的真實面貌,然而從這裡向下看去,王蛇之城、帝都主城、魔狼堡……整個帝都範圍盡收眼底。到了這個時候,所有的地方燈光都已經暗淡下來,偶有光芒閃爍間,便如同月光灑於江面上的粼粼光波,一種清冷寂靜的美麗。
撫着那顆大樹的主幹,巴克那羅夏凝視半晌,隨後竟就那樣坐在了樹下的雪地裡,靜靜望着下方的景色。唐憶站了一會兒,也跟着坐下,他身體一般都儲存着火系的魔法力量,雖然仍舊能覺得寒冷,但對身體其實無礙。
一老一少就那樣靜靜地坐着、看着,不一會兒,第一縷晨曦從兩人後方的山脈噴薄而出,帶着歡欣卻柔和的生機,投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