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三月寒

姚珠再一次見到柳三娘已經是她來仕女坊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這一個月裡就只有她一個人在院子當中活動,綿州的冬天沒有刺骨的寒意,空氣中的風都是柔柔暖暖的,讓人不禁懷疑春天是不是已經來臨了。

那日裡,姚珠剛剛吃過飯,打發走了一直給她送飯的那個丫鬟,就搬出來一張藤椅,揹着太陽擱放着,人躺上去實爲舒適至極。

雖說阿芝與她同住一個院子裡,但阿芝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來,又是到深夜纔回院子,姚珠難得見她一回,所以兩人之間並不是很熟悉。

柳三娘今個兒又買了一批人,分選完後就想起了一直放養在阿芝院子裡的那個小女娃兒,原是面黃飢瘦看不出來個好歹的,不過根子瞧着倒是不錯,所以她便是存着再養兩日的心思,結果這前後忙着就把這事兒一直忘在腦後,今日忽又想起,問過阿芝她答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柳三娘就決定自己過來看看。

一進了院子就看見那個背對着自己躺着的人,看起來也就是小小的一坨,蜷縮在那裡,身上是仕女坊裡常見的丹青色,坊間的丫鬟常穿着的便是這種顏色的服飾。

阿芝是隨着柳三娘一起過來的,看着姚珠已然是睡着的樣子,自然是不曉得給三娘行禮了,所以張了口準備叫她一聲,卻是被柳三娘給攔住了。

“這些日子她都是這般度日的?”柳三娘問了問一直站在院子旁邊的那個小丫鬟。

Wωω●тtκan●℃o

小丫鬟明顯是有一些膽怯,想來是不曾近距離的接觸過柳三孃的緣故,下意識的就往後退了一步,雙手也是死死的揪着襦裙,頓時原先還是平展的布料上面就起了褶子。

小丫鬟名喚小瀅,是剛來的仕女坊不久,不過她可不是被買賣進來的,而是家裡人在仕女坊裡有個熟識的管事,硬塞進來的。她原本就是聽說過,曾有人意圖想要混進來的,結果被發現,讓柳三娘直接把她打殘了雙腿扔出坊外,沒幾日人便是去了,讓官差隨便一擡丟到了亂葬崗,不久就被野狗分食了。

其實這也是怨不得小瀅,有了這樣的例子在前,再加上她又是這樣的一個情況,所以此番突然見到柳三娘,她心裡面自然是害怕居多。

阿芝見她一直往後面退,就上前拉了她一把,小瀅膽子小,被阿芝嚇了一跳,當即眼眶一紅就快要哭了出來。

柳三娘柳眉一擰,接着又是嬉笑一聲問道:“你這丫頭膽子這麼小,不就是問你一句話,你往後躲着作甚?”

小瀅怯怯的擡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聲音脆嫩嫩的。

“她這麼多天一直都是這樣。”不敢說再多,說多錯多,這樣模棱兩面的回答最好,若是讓柳三娘知道這姑娘不是吃就是睡的,恐怕人就沒命了,自己小命說不定哪天就丟了,這可是不能讓別人也去死。

阿芝皺了皺眉梢,不言語。

柳三娘聞言就帶着阿芝一起進了院子,走到姚珠躺着的藤椅前,見姚珠還是好端端的睡着,一點都沒被剛纔的動靜鎖打擾到,柳三娘心中暗想這便是一個心寬的,若不然定是一個心思重的,處變不驚。

不過細觀之下,這養了幾日的人就是和先前不一樣,臉上多了一些肉,氣色也好了許多,肌膚上還透着淡淡的粉色,小臉蛋在陽光下能夠看見細細的絨毛,果真是一個未長大的孩子。

五官看着很是端正,一看便知是個美人胚子,眉目間極爲精巧,不需多添一分,便已是勝卻人生無數。

在柳三娘一直關注着姚珠的時候,阿芝已經從屋子端出來一個紅木椅凳,柳三娘穩穩的坐下,隨即阿芝又沏了一杯香茗,柳三娘捧在手中,屏退了阿芝,一個人沐浴着充裕的陽光靜等着姚珠醒過來。

約摸着過了小半個時辰,柳三娘一旁擱置的勾畫着翠竹圖案的茶盞,杯壁上的餘溫已經散卻,這個時候姚珠腦袋側過另一邊,睫毛煽動幾下便是醒了過來。

剛剛睡飽,姚珠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揉了揉稀鬆的眼眶,方纔徹底的清醒過來。

看到一旁坐着的柳三娘,姚珠面上笑了笑,自來到仕女坊的那一回之後便是未曾再逢過面,今日到算的上是她們第二次見面了。

不過對於柳三孃的出現,姚珠是一點都不驚訝,自從被安置在這個院子以後便是一直等着柳三孃的到來,只不過沒有想到時間比預測當中要長了這麼多。

“午安。”非常隨意般,打了個招呼,坐起身來。

柳三娘莞爾一笑,親切的問道:“這院子住的可還是習慣?飲食起居上可是妥當?”

姚珠笑着點點頭,每日裡雞鴨魚肉換着來,湯湯水水的也都是不斷,倒是滿足了她的口腹之慾。姚珠向來是個不愛兜圈子的,當下就直接問道:“三娘準備如何安置我?”

三娘是聽着阿芝叫的,姚珠便也是跟着叫起來。

柳三娘並未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又細細的瞧看了她一番,一雙鳳眼熠熠生輝,整個人感覺都是鮮活了一般,當下心中已是有了計較。

“仕女坊從來都是不養閒人,你能幹什麼?”

能幹什麼?姚珠心底裡暗自一琢磨。

她自來都是被姚婉好好的照顧着,伺候人的活兒雖是沒有幹過,但亦是能夠從頭學起的。

“庭院洗撒,粗使婆子乾的雜務,女工,刺繡,丫鬟活計,我通通都不會。”

一旁站着的阿芝微鄂,什麼都不會說的還是這般的臉不紅心不跳的,彷彿是多麼理所當然的一件事一樣,這簡直就是買回來了一個千金小姐。

柳三娘聽姚珠說完也是一愣,然後大笑起來,這人到還是這般的有趣,處境前途都還是未卜的也敢這樣的實誠,不過也是難得的可貴。

“什麼都不會做,那麼我自會是讓人把你周邊打理的妥妥當當的,從今日開始你就安安心心的呆在仕女坊裡面,待會兒便是搬到我的清輝院的後院裡去,每月逢單日晚上還是在這裡歇着,其他時間我要時時刻刻都看見你在我的周圍。”

說完這話柳三娘看了看姚珠還就是不變的臉色,心裡默默的稱了一聲好,這性子夠穩。

其實她心裡不知道此刻的姚珠還是在琢磨着剛剛和柳三孃的對話當中透露出來了自己可以利用的價值了嗎?不然這畫風突變的也有些快了吧?還有既然是搬到柳三孃的清輝院裡,爲什麼逢單日就要回避?莫名之間姚珠想起了當日紫色沙縵當中傳出來的一兩聲男人的輕笑。

柳三娘坐了片刻就準備着離開,把事情都一一吩咐下去,轉身帶着阿芝又去了流芳苑和汀香閣那邊,她每日必去檢查的,今日當然也還是少不了的。

仕女坊裡面的人辦事效率非常的高,柳三娘剛走一會兒就看見一個理事的大丫鬟身後帶着一溜兒的丹青色衣裝的侍女走了進來,將姚珠的東西整理了一些,其實也都是沒有什麼的,當初被許氏灌了藥賣的時候,身上就是一塊撿到的玉佩和一件破爛的衣裳。

不過既然說着是要挪個地方,且又是來了這麼多人,自然還是要像那麼一回事的,索性姚珠就讓她們把自己住了這麼長時間的屋子裡用的順手的器具都是搬過去,尤其是那個躺着極爲舒適的藤椅。

領事的大丫鬟本來想是勸說姚珠,清輝院的那個後院裡面的東西樣樣上品,不知道比這裡的要好上多少倍,不過看着姚珠興致勃勃的樣子,就將話嚥了回去,柳三娘看重的人說不定日後有什麼大用途的,還是不宜得罪爲好。

清輝院不同於姚珠一開始居住的那所,這裡明顯是要好上了太多,光是院子邊上那種着的植物都是極有講究的,在姚家還尚未真正的敗落的時候,許氏園子裡也是種的有這種植物,清香靜氣,十分寶貴。

院子是一個兩進兩出式的,異常的寬闊,雖說是後院,但是也是處於正房的後面的一個獨立的小院子,佈置的也是極爲的精巧,且又是靜謐非常,院子裡沒有前面住院顯得奢華,這裡最多的是一種難以寓意的清雅,左右各是一兩間小小的側屋,屋兩邊有些一兩從的翠竹,此刻仍是泛着一絲絲的綠意,儘管冬日還未過去。

推開門是一個大間,其內物事齊全,不染塵埃,一方軟軟的榻擱置在最前方,中間留出來了一大片的空餘空間,右側是一個紅木圓桌,上面鋪就着繡工精美,文印寓意着富貴吉祥的圖飾,上面擺放着一套象牙白的茶具,並未有任何花裡胡哨的圖案,純白之極,再右也是一個小書架子,上面希希落落的隨意擱置着基本雜書,一方小小的書桌上倒是筆墨紙硯的規整了個齊全。

往那邊另一邊走去,由着一面輕紗帳子隔着,兩邊還串着一些細碎的水晶珠鏈子,走近掀開一看是小小的閨房,和那邊的一些地方比起來這也是極小的,不知道的還以爲這小閨房是臨時塞進來的一般。

姚珠看了一圈,發現剛剛讓她們搬過來的東西這裡是一件也都不缺的,甚至有的還比原先的好上數倍,那麼剛纔都是白忙活了?

轉過頭果然看見那領事丫鬟,滴溜溜的看着自己。眼神就像是在訊問自己,這些。東西應該處置?

理事丫鬟一笑,隨即解開了姚珠的尷尬,“姑娘,這些個傢什,我全讓她們搬到隔壁小房子裡去,三娘既然如此待姑娘,畢竟還是會給姑娘配上幾個貼身丫鬟的。這些個東西就當是姑娘賞給她們的就好,姑娘看可行?”

姚珠知道她這是在賣自己人情,給自己下個臺階,不過這東西本來就不是她自己的,現在還要拿來做人情,讓人家記住她的好,這種事情姚珠還真的是幹不出來。

“這位姐姐說笑了,哪裡會有什麼特別的,這些東西都還是先搬回去,今日就算是姚珠麻煩各位姐姐白跑一趟了真是罪過,日後一定向各位姐姐賠罪。”

理事丫鬟一愣,嘴上笑意收了收,又接着道了兩句,然後帶着一衆丫鬟又將東西全都搬了回去。

此次並不是姚珠不知好歹,她與柳三娘之間雖是有牽扯,不過總是感覺這樣的牽扯還是越少越好,今日剛剛入了柳三孃的眼就開始大肆賞罰作威作福的,不若別人看的心煩,她自己也是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