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叨擾病人休息,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兩人便走了。將軍府前,伏志駕着馬車搖搖晃晃的開啓回宮的路程。
紫洲倚靠在一角昏暗的角落半掩着他的臉,耳邊卻一直迴盪着吳將軍苦口婆心的勸解, 他和淳于風真的要一生的錯過彼此嗎?爲此, 他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在此期間, 淳于風的視線狠狠的鎖定對面的位置, 不肯遺落半分, 洲兒的眉抽動了一下;洲兒的脣抿了抿;然後洲兒突然咳起來,咳的很嚴重,咳的他的心都痛了。
他將他抱起來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輕拍着他的後背。
他想,兩個人總有一個要先邁出一步的, 他願意做那個人。於是他張了張口, 發現自己活了三十七年竟然一句情話都不會說, 一時間懊惱的想往地縫裡鑽。
紫洲察覺淳于風的異樣,忍住咳擡眸看向他問:“怎麼了?”
此時, 懷裡的小妖精咳的臉色發紅,眼中含霧的凝注着他,楚楚可憐的模樣教淳于風愛到了骨子裡,又見對方那斜斜挑起的眼尾,化成了鉤狀, 盡是從前的嬌態。
淳于風感覺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喜的有些發慌, 怕對方察覺出來, 於是低頭含住了他的脣。
在對方若有似無的迴應下, 一股熱血如獵豹般竄至腦子內,猛然的衝擊之下幾乎讓他無法思考, 夜夜抱着這具身子,卻不能將其佔有,滋味是何等的磨人。
他的吻如同滾燙的繩索攀上了他的身,繞過他的喉,脖頸。從眼睛蔓延到嘴脣,佈滿了他的五官,含糊不清地:“洲兒……洲兒,我是真心的。”
一陣暈眩襲來,這個男人偶爾表現出來的脆弱與孤獨都令紫洲更迷茫,更害怕。每次都在期冀中得到的是失望,他怕了,不敢再對這個男人有所期冀了。
他緩緩睜開眼,迎面撞上對方凌駕於上的眼神,張牙舞爪的欲要將自己吞噬。
那麼一瞬間,紫洲不知道該將他當父皇看,還是當男人看。
無論半月以來,洲兒的心在不在他身上,此刻他卻享受着佔有他的感覺,極度的愉悅就像是暴風下的海浪,一波一波的讓他瘋狂,吞滅殘存的理智。“不夠……都給我。”說着,他雙手抱緊對方,將自己的吻送的更加深入。
簡單的脣齒相纏已經不能滿足那顆空洞的心,此時馬車進了宮門,繼續前行,直到停在了丹尉門外,依照皇宮規矩,到了這裡馬車不能再前行了。
不夠,越發的不夠,淳于風用自己的披風裹好紫洲,一把將他橫抱起,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馬飛到寢宮,與他做上幾天幾夜,也不分離。
可就在此時,迎面跑了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上前請安。
“回……回陛下……”小太監擡眸瞧了幾眼在場之人,便又垂下了頭。
淳于風視其意,眉間擰成了川字:“回宮再說!”
方要舉步之時,如寒冰般的聲音突然響起:“你還想瞞我什麼?”
淳于風愣了一下,面色有些發白,轉而向他一笑,試圖掩藏過去,“是一些朝廷上的瑣事,與你無關!”
“放我下來!”
“朕說了不關你的事!”
“我說……放我下來!”紫洲一徑看進他的眼裡一字一頓的道。
二人對峙片刻,淳于風選擇妥協,深知有些事終究是瞞不過的。
紫洲緩緩走進渾身打顫的小太監,神色冰冷的喝命:“說!”
щшш⊕ttκan⊕℃O
小太監駭的膝下一軟,重重的叩在地上,寒風並沒有吹散他背脊上的冷汗,猶疑的擡眸瞧了幾眼,哆哆嗦嗦道:“尚服局的向竹快要不行了,要求見殿下一面。”
恍然一記耳光徹底將紫洲從夢中打醒,他怔怔道:“帶我去!”
紫洲寒着臉走入房中,淳于風一直默默的跟在身後。難聞的藥味瀰漫正個屋子,幾個守在一旁的宮女抹了幾把淚,上前行禮:“參見陛下!參見殿下!”
紫洲走到牀邊低聲喚:“向竹。”
不知過了多久,向竹睫毛微微一顫,紫洲察覺到了,湊近了點,又喚了一聲。向竹貌似聽到了,跟着身子一陣劇顫,像是受到什麼驚擾似得,一直顫動的睫毛終於緩緩打開,許久看清了眼前人,本來黯淡的眼眸在瞧見他時涌出無法形容的激動光芒,劇烈的喘息着,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出口。
“別急。我一直都在,你慢慢說!”紫洲竭力安慰她。
淚珠自眼眶中涌出,如斷線之珠不停的滾落下來,她伸出手抓住紫洲的袖口,殘破的雙脣顫抖的吐露出:“殿下……蘇莫他……”
這些日子以來無論她承受了多麼慘痛的經歷,她都告誡自己無論如何要堅持下去,爲的就是見殿下一面,只爲蘇莫澄清。身邊幾個要好的姐妹見她如此執着,便跟着一起想辦法,或許上天憐憫讓她在臨死前感受了皇宮中僅存的一絲人情,如今殿下就在眼前,她卻連話都說不完整。
紫洲遲疑的問:“蘇莫……他怎麼了?”
“都是因爲奴婢……他是因爲奴婢才做出對不起殿下的事!”向竹喘了幾口氣,艱難道:“……儀妃以奴婢要挾,蘇莫爲了救我……”
“你身上的傷都是儀妃做的。”紫洲肯定的說。
向竹虛弱的點點頭。
“什麼時候的事?”他的五指緩緩收攏攥成拳,心下痛恨着自己的無能。
“殿下……禁足的那段時間……”
“你和蘇莫?”紫洲秀眉微擰。
“其實……早在七年前奴婢就已經認識他了。”向竹閉了閉眼,方斷斷續續地道:“奴婢的父親是淮州一方的富商……奴婢與母親上山拜訪高僧,在途中與他偶遇……當時見他可憐,便求着母親將他帶回。”
“因一次奴婢被人販子擄走,是他拼命救下奴婢,那時便對他產生了愛慕之情,某天父親趁奴婢不在家時……將他趕走。後來家道中落,父母相繼離世,來到了懷昔,淪爲乞丐,有一次……在街上與他偶遇,才得知他進了宮。”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七年前的落魄少年,七年後成爲內宮寺官,七年前的金枝玉葉,七年後乞討街頭。無論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蘇莫始終沒有資格去愛。
繡有綠竹的絹帕,蘇莫神情中透出的緊張,每次提起向竹時他眼神中微妙的變化,縱然心細如他,可在男女方面卻遲鈍了許多,他應該早便猜出來的。
她微弱的聲音在紫洲的耳畔間盤桓不散,“蘇莫……他並沒有真的背叛……”紫洲用盡渾身力氣才忍住衝上眼眶的熱氣,事已至此,無論他流再多的淚,說什麼都是無用,只此一句“我明白了!”足矣。
而向竹聽到此話,像是卸掉了所有的重擔,手慢慢滑落,緩緩閉上眼睛,嘴邊殘留着笑意,微弱的氣息漸漸消散在空氣中,最終化爲一縷孤魂。
他呆呆的出了一陣神,方問:“向竹她是因何致死?”
幾個小宮女微微一頓,繼續垂頭低泣沒人敢回答。
紫洲轉過頭來問向一旁的太醫;“你說!”
太醫擡頭瞧了眼陛下的臉色,復又垂頭嚥了口唾沫,道:“她……她是受了酷刑,傷口嚴重發炎……”
“什麼酷刑?”紫洲步步逼問,語聲如冰,“說實話!”
“她……她的下-體……”太醫突然跪地,慌亂的磕頭求饒。
紫洲按耐住欲要爆發的情緒,嘴脣劇烈的顫抖起來:“你們……都下去吧!”
“其實你早就知道對不對?除夕夜宴看似儀妃做的,但真正主導一切的人是我們萬人膜拜的皇帝,好一招將計就計!難怪父親會說你將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他背對着他,語調異常平和,平和到讓淳于風心底發了慌,他急忙伸出手想要觸碰對方的肩膀。
“不!”紫洲卻像被蟄了一般,猛地向前一步,轉過頭來第一次對他露出如此表情,似驚愕,似恐懼,似震怒,“原來竟是這麼會演戲。”
淳于風覺得自己胸口一滯,跟着全身的血液凝住,面容突然失去了血色,“洲兒……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不要多想。”
紫洲絕望的搖頭,“如果不壓下瀘溪壯丁事件,儀妃怎會如此沉不住氣的設計了一場除夕夜宴,暴露了自己。”
“如果那時沒有禁我的足,儀妃又怎麼會有機會對我身邊的人下手。”
“如果不對我身邊的人下手,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掌握證據,一齊除掉兩個氏族,看似無意實則步步算計。如果……”
他還要待說,卻突然被對方摁住了頭部,雙脣之間帶着無盡的絕望之痛瘋狂碾磨,濃烈的血腥之氣摻着彼此的氣息瀰漫他們的味覺。
“嗚……嗚”紫洲激烈的掙扎着,用盡全身力氣將其推開,一面狠狠的擦着脣上的血,一面嫌惡的道:“髒!真髒!”
淳于風狼狽的靠着門框,他幽深如墨的眸中滿是□□裸的傷痛,此刻的他早已被這場無休止的風浪撕碎了身心,無法去解釋更多因爲洲兒說的大部分是事實。
他深深的看進他的眼裡,含着些微哀求:“洲兒……洲兒,相信我好不好?別這樣對我。”
“我是不是應該感謝陛下救下向竹,還請來太醫醫治。”
紫洲滿面嘲諷,淳于風無力解釋。
“好!我相信你,那你說爲什麼要對我隱瞞?”見對方解釋不出來,他苦笑道:“是您親口說的,隱瞞一定是有目的。太子,二皇子,師傅,儀妃,那麼親近的人都逃脫不了何況我,只不過是皇后與太傅生的野種,對我隱瞞又有何意義!”
“是……是因爲”淳于風這一生積攢的理智與堅忍在這一刻轟然倒塌,他晃着身子踏前一步,不顧對方強烈掙扎,緊緊地攥着他的手臂,“是因爲愛你!很愛你!害怕失去你,所以……所以纔會瞞……”
“愛我?”鮮紅的脣畔浮現於絕美的笑顏,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眸,讓他無法看清對方眼中對自己流露出的深刻愛意。
他緩緩抽出手,後退了幾步,“堂堂陛下居然……愛我?”一面說着,一面神情呆滯的轉過身去,搖搖晃晃的走出房門,這個骯髒的皇宮他多呆一刻都覺得窒息。
淳于風方要上前阻攔,卻傳來低沉如鬼魅的聲音,“如果不想見到我的屍體,就不要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