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鏗看到他睜開眼睛來,自己卻已累得渾身骨節都像拆散,疲憊的躺了下來,身體下的黃土雖不柔軟卻已足夠舒服了。
他剛好躺在童瞳的身側,兩人呼吸互聞,睜眼所望的,也是同一片天空,但是又有誰會了解這兩人從此開始,恩已結清,所剩下的只有仇了呢!
良久,東方似已現出白色,曉色已經來了。
他們都已緩過氣來,童瞳可算是老於世故的了,他仰視着已現曙色的天空緩緩道:"我救了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你問心可說無愧,現在,我想你總可以動手了吧!"不知怎的,謝鏗又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一時竟未答話。
童瞳又道:"你若認爲殺一個不回手的人是件不光榮的事,我也可以奉陪閣下走幾招!"他乾笑了幾聲,接着說道:"我年紀雖老,功夫可還沒有丟下,姓謝的,你接不接得住還不一定呢。"口鋒仍厲,但語氣中卻不禁流露出英雄遲暮時那種蒼涼之意。
謝鏗沉吟了一會,道:"勝負雖難料,但今日就是你我一決生死的時候了。"他頓了頓,又道:"我也知道,我雖然也救了你一次,並不能說你的恩我已報清了,只是殺父之仇……"童瞳速然打斷了他的話,道:"閣下少說,現在你我之間,已不相欠,還是手底見輸贏最好。"此時他語氣,一反先前的軟弱,聽起來還像是他已然發怒。
其實他用心良苦,因爲他明知道謝鏗不會向一個沒有回手之力的人下手,因此故意用話語相激。
謝鏗一生好義,他卻不知道這老人對他,也可說是義重如山呢。
兩人不約而同,幾乎是同時由地上竄了起來,童瞳微微挽了挽衣袖,因爲他此時所穿的,僅是普通衣着而已,並非謝鏗所穿的那種緊身之衣。
他一擡頭,正好瞪在謝鏗臉上,不禁暗贊:"果然是條漢子!"謝鏗燕領虎目,鼻如懸膽,是江湖上有名的英俊男於,只不過缺少些滯灑飄逸的風度而已。
兩人相對而立,四目凝視,竟誰也發不出第一招來。
晨風漸起,金鳥東昇,雖然有風,卻是個睛朗的天氣。
童瞳眼光一瞬,暗忖:"這人倒真是個義氣漢子,我童瞳一生中惡多於善,今日倒要成全這孝子。"他多年獨居,已將性情陶冶得處處能替別人着想,他生活雖然孤寂,若說生命對他已絕無留戀,那還是欺人之談的。
須知無論任何人,縱然他活得十分困苦,但對生命仍然是留戀的,此刻童瞳卻願以自己的死來成全別人,這份善良的勇氣,已足可彌補他在多年前所做的罪惡了。
於是他毫不遲疑,口中低喝:"接招!"身形一晃,左掌橫切,猛擊謝鏗的頭部,右掌直出,中途卻倏然劃了個小圈,變掌爲指,指向謝鏗右乳下一寸之處的乳泉穴。
這一招兩式,快如閃電,黑鐵掌力,舉世無二,掌雖未到,謝鏗已經覺出一種陰柔而強勁的掌風,颼然向他襲來。
他久經大敵,當然知道厲害,身形的溜溜一轉,將童瞳這一招,巧妙的從他身側滑開。
右掌一穿,卻從童瞳這兩式的空隙中,倏然而發,避招發招,渾如一體,腳步一錯,卻不等這招用老,左掌己擊向童瞳胸腹。
童瞳傲然一笑,二十多年來,他未與人動手,此時不免存在闢肉復生之意,想試試這譽滿江湖的年輕人功力究竟如何。
同時他雖然自願成全謝鏗,但名駒雖老,伏櫪卻未甘,臨死前也要馳躍一番,來證明自己的筋骨,並未變老呢。
於是他猛吐了口氣,掌影交錯,掌法雖不驚人,而且有些地方的運用已顯得有些生硬了。
但是他數十年修爲的黑鐵掌力,卻彌補了他掌法上的弱點,是以謝鏗也不免心驚,連換了三種內家正宗的玄門掌法,仍未佔得什麼便宜,他闖蕩江湖,尚以今日一戰,最感棘手。
於是他暗忖:"這黑鐵手確實有些門道!"爭勝之心也大作。
這樣一來,兩人掌法都更見凌厲,掌風的激盪,使得地上的黃土又飛舞瀰漫,更增加了這兩個內家名手對掌時的聲勢。
此兩人正代表武林中兩代人物,謝鏗招式變得極快,身形運轉極速,但稍嫌沉不住氣,致有許多極微小的疏漏。
而童瞳身形凝重,卻以沉着補救了一切,他見招化招,並不急切的攻人傷敵,這與他二十多年來性情的陶冶,大有關係。
但兩人功力卻有深淺,童瞳這些年來,內功雖有進境,但身手卻未免遲鈍了些,何況他究竟年老,生理上的機能,比不上正值壯年的謝鏗,數十個照面一過,已漸落下風了。
但一時半刻之間,謝鏗卻也無法傷得了他,他雙掌黝黑,謝鏗也不敢與他對掌,這因爲黑鐵掌功在武林絕少,在此之前,謝鏗也從未遇過。
東昇的旭日,片刻之間,卻被陰魁所掩,大地上立刻又呈現出一種冷漠悽清的味道。
謝鏗暴喝一聲,雙掌中鋒搶出,又是排山掌力,他怎會看不出童瞳已到了力不從心的階段,是以出此極爲冒險的一掌。
童瞳立刻雙掌迴圈,想硬接他這一掌,當然他也看出謝鏗不敢和他對掌,哪知謝鏗掌力含蘊未放,腕時猛沉,掌緣外分,雙掌各各劃了個半圈,竟由內家掌法變爲外家的雙撞手。
這一下他招式的變幻,大出常理,童瞳一驚,心裡突然生出同歸於盡之念,根本不去理會對方這一記煞手,以掌原式擊出,攻向謝鏗胸腹之間的空門。
謝鏗一咬牙,也拼着身受一掌,因爲他覺得這樣在良心上說來,也許還較爲好受些。
兩人出招俱都快如電光火石,若兩人招式一用老,誰也別想逃出活命。
但就在這瞬息之間,童瞳的掌緣已接觸到謝鏗的衣服,但是他卻在這一刻裡,倏然放棄了與他同歸於盡的想法。"是以他雙掌僅在謝鏗身上輕輕一按,雖然因爲他心念的這一變動,招式連帶而生的緩慢,即使他想用出全力也不可能了。
謝鏗的雙撞手,卻是全力而爲,童瞳焉有活路,近百十年來,內家高手竟死在這種外家拳術之中的,這還是第一次。
謝鏗一招得手,心裡卻凜然冒出一股難言的滋味。
他在發招之時,本也抱着同歸於盡之念,哪知人家的雙掌卻僅僅在自己身上一按,這樣何啻人家又救了自己一命。
但對方已然身死,自己想報恩,也不能夠,何況對方是死在自己手上,此刻他心中這股滋味,卻真比死還難受。
他低頭一望童瞳倒下去的屍身,看到他頭骨破碎,眼珠離眶而出,死狀悽慘,不忍卒睹。
一陣風吹來,他覺得有些溼潤,愕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他多年宿願已償,按說應該高興,只是他此刻心裡可沒有半點高興的意味,大野漠然,朔風再起,天氣的陰魁和他心中的淒涼,恰好成一正比。
他想俯下身去將這世上唯一對他恩重如山的人的屍身抱起來,他暗罵自己,仇雖已了,恩卻依然,男子漢生於世,豈是隻顧復仇而不計報恩的,於是他的心情更落寞了。
驀然,背後起了一聲淒涼的長笑,笑聲刺骨,謝鏗竟機伶地打了個冷戰,本來稍稍下俯的身形,猛一長身,掠起丈許。
在空中一張臂,身形後轉,飄然落在地上,卻見一人長衫飄飄,正在對面望着他冷笑。
他一驚,厲喝:"是誰?"
那人施然走了兩步,眼角朝地上的屍身一瞥,冷笑道:"久聞遊俠謝鏗義名昭著,今日一見,倒叫小弟失望得很!"語氣冷嘲,謝鏗心裡本難受,聽了這話,更不啻在他心上又戳了一刀,這麼多年來,人們譏嘲他無義的,恐怕只有這一次。
那人又極爲淒厲的冷笑了一聲,道:"謝大俠身手果然高,在這種土崩之下,還能逃出性命。"他頓住了話,目光如刀,盯在謝鏗臉上,一字一句的說道:"和謝大俠同時在一起的還有個弱女子,想必也被謝大俠救出來了。"謝鏗心中轟然一聲,他此刻纔想起那少女來,無論如何,以他在江湖中聲望地位,是絕對應該設法救出此女的。
是以此刻他被那人一問,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那人衣袂飄然,臉上掛着冷笑:一言不發的望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他的答覆,神情雖然冷削,但卻掩不住他那種飄逸出塵之氣。
謝鏗不期然的,竟低下了頭,他心存忠厚,若換了個機變之人立刻就可以更鋒利的回答他的問話。
須知那女子本是向他施毒之人,這當然不是普通情況可比。
可是謝鏗卻未如此想,以致他心中有慚愧的感覺,一時說不出括來,那少年眉長帶黯,雙目炯然,狂傲之氣溢於言表,但鼻直口方,卻是正氣凜然,絕無輕挑浮滑之色。
沉默了一會兒,那少年又冷笑一聲道:"見弱女死而不救,殺長者於野。"他向童瞳的屍身一指,接着說:"縱然他與你有仇,但也對你恩深如海呀!你卻置之於死地。"他從容的一跨步,身形一晃,不知怎的,已越過童瞳的屍身。
然後他又冷削的說道:"而且死狀之慘,真是令人不忍卒睹,這老人隱居在此多年,與世無爭,先前即使做錯過事,此刻也該被饒恕了,何況他即使罪有應得,動手的卻不該是閣下。"他侃侃而言,謝鏗更說不出話來。
那少年雙眼一翻,冷冷望在天上,道:"閣下在江湖上也算成名立萬的英雄了,我不怕落個以強凌弱之名,今天倒要和閣下動動手。"他哼了一聲,接着道:"讓閣下知道知道,江湖中能人雖少,但像閣下這種身手。倒還有不少哩。"謝鏗此刻倒真有些哭笑不得了,此人看上去最多隻有二十餘歲,卻不但話說得老氣橫秋,而且對名動江湖之遊俠謝鏗,竟說出不怕以強凌弱的話來,這當真倒是謝鏗聞所未聞的。
只是謝鏗闖蕩江湖年代已久,見他說出這種話來,就知道此人雖然任傲,但必有些真才實學,這從他方纔邁步之間的身法就可以看得出來。
是以他臉上絕未露出任何一種不滿的神色來,緩緩道:"兄弟一時疏忽,以致未能也救出那位女子,至於此位老者……"他眼角也一瞥那具屍身,心中一陣黯然,沉聲接口道:"卻與兄弟有不共戴天之仇,雖然兄弟身受此人深恩,但父仇不報,焉爲人子……"那冷削的少年打斷了他的話,冷笑說道:"那麼救命之恩不報,卻又算得了什麼呢?"謝鏗臉微紅,道:"這個兄弟自有辦法,只是閣下究竟是何方高人,可否請亮個萬兒呢?"那少年哼了一聲,滿臉輕蔑之容,身形驀然上引,在空中極曼妙而瀟灑的打了個旋。
他起落之間,絲毫沒有一些煙火氣,就彷彿他的身軀,可以在空中自由運行一樣,謝鏗面色微變,那少年已飄然落在地上,冷然道:"你現在你可知道我是誰了嗎?"神情之自負,已達極點。
謝鏗又輕訝了一陣,暗忖:"怪不得此人年紀雖輕,卻這麼樣的驕狂,敢情他竟是——"那少年目光四盼,倏然回到謝鏗身上,見他低頸沉思,面上雖有驚異之容,卻不甚顯著。
他哪裡知道謝鏗此刻心裡已是驚異萬分,只是多年來的歷練,已使他能將心中喜怒,深藏在心底,並不流露出來。
那少年目光一凜,不悅的低哼一聲,暗忖:"天下武林中人,見到我這天龍七式的身法,沒有一個不是慄悚而戰兢的,你這廝倚仗着什麼,竟像將我天龍門中沒有放在心裡。"謝鏗目光緩緩自地面上擡了起來,朗聲道:"兄臺原來是天龍門人。"那少年又低哼一聲,接口道:"你也知道嗎?"謝鏗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天龍門開宗至今,已有七十餘年,江湖上誰不敬仰,小可雖然孤陋寡聞,但是天龍門的大名,小可還是非常清楚的。"那少年目光裡開始有了些笑意,他對自家的聲名,顯然看重得很,縱然這聲名並非他自身所創,而是老人所遺留的。
但無論如何,現在這威名已完全屬於了他,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禁掠過一絲淡淡的悲哀。
謝鏗立刻發現他這種內心情感的變化,暗自覺得有些奇怪,但人家這種情感上的紛爭,自己可沒有權利過問。
這就正如自己心中之事,別人也沒有權利過問一樣。
那少年步子悄悄向外橫跨了幾步,道:"閣下俠名震動中原,兄弟心儀已久了,只是庭訓極嚴,縱然心嚮往之,可是卻一直沒有機會出來行走江湖,當然更無緣拜識閣下了。"他緩緩又走了一步,目光中又複流露出那種悲哀之意,接道:"此次先父棄世,家母命兄弟出來歷練歷練,因爲一年之後——他目光一低,再次接觸到謝鏗寬大深遂的面目,猛的頓住了話,暗忖:"我爲什麼要說這些話?
謝鏗沒有管他的話突然中斷,卻驚異的問道:"令尊可就是天龍門的第五代掌門人赤手神龍白大俠?那麼閣下無疑就是近日江湖中傳聞僞雲龍白少俠了。"連謝鏗這種人,在說話的語氣中,都不免對這天龍派和掌門人生了敬佩之意。
那少年是雲龍白非,此刻他微一點首,心中暗付:"這謝鏗消息倒真靈通得很,居然也知道我的名字。"他不知道他雖然出道江湖才只數月,但云龍白非之名,可已非泛泛了。
這原因除了他老人所遺留的聲名之外,當然還加上他自身那種足以驚世駭俗的武功。
赤手神龍俠名蓋世,天龍門傳到他手裡,雖未聲名更盛,但卻和昔年大不相同。
天龍門的開山始祖白化羽,武功傳自天山,他天資過人,竟將天山冷家的飛龍六式再加以增化,自創了天龍七劍。
他出道以後,就仗着這天龍七劍闖蕩江湖,造就了當時江湖上絕頂的聲名,壯歲以後,便自立門戶,成爲一代宗匠。
但是他子孫不甚多,到了第三代時,傳到鐵龍手上,竟將這一武林、宗派,變爲江湖教會了。
這一來,門下份子當然更雜,其中良莠不齊,很有幾人在武林中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才引起江湖中公憤,聲言要除去這一門派。
還沒有等到事成,鐵龍白景竟暴斃村郊,屍身邊放着一支金制的小劍,江湖中人當然知道他是被這金劍的主人所殺,但是這金劍的主人到底是誰,江湖中人紛紛猜疑,可也沒有一人知道。
眼看天龍門就要瓦解之際,鐵龍門下卻有一個弟子出來挽救了這局面,這弟子雖非白氏家族,但因他對天龍門的功勞太大,是以被推爲掌門,這樣一來,便造成天龍門以後掌門人不是繼承而須推舉的成例。
後來鐵龍之子赤手神龍長成,武功聲望,無一不高,被推爲掌門之後,決心整頓,又在天龍門,恢復了乃祖白化羽創立時的光景,選徒極嚴,一生只收了四個徒弟,但卻個個都出色當行,是以江湖中人對這天龍門,自然又刮目相看了。
赤手神龍勞心勞力,未到天年便棄世了,按照天龍門的規矩;當然是要另推掌門,因此赤手神龍的夫人湘江女俠紫瑛便命獨子云龍白非出來闖蕩江湖,建立自己在江湖中的聲望。
哪知雲龍白非卻無意中遇到了跟隨遊俠謝鏗伺機施毒的石慧,竟又一見傾心,着意癡纏,也跟着到這荒涼的黃土高原上來。
他在土窯外咳嗽了兩聲,引得石慧出窯和他談了幾句,自幼嬌寵、又受了母親無影人黛陶的少女,個性自然也難免奇特,對雲龍白非雖然並非無意,但卻不肯稍微假以詞色。
雲龍白非腦海中,不斷浮動着她那似嗔非嗔的神情,仍癡立在土窯之外,等到土崩時,他憑着絕頂的輕功,沖天而起,雖然躲過此危,但意中人卻似已葬身在黃土之下,於是這一往情深的少年,就要將滿腔的悲憤,出在遊俠謝鏗的身上。
雲龍白非今年雖已弱冠,但還是首次走動江湖,他往日在家裡,父母雖然都是武林奇人。但他卻和那自幼驕生慣養的富家公子毫無二致。因此行事就大半憑着自己的喜惡,而不大去講是非了。
此刻他和謝鏗面面相對,雖然彼此心中都對對方有些好感,但他一想到那……雙秋水盈盈的明眸,小巧而挺秀的鼻子和那嘴角微微上揚的小嘴,都將永遠離他而去,他心中又像是被什麼堵塞住了似的,連氣都不大容易透得出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可是追憶,也彌補不了我此刻心情的哀傷了。"他癡然木立着,眼睛裡甚至有淚水閃動,平生第一次,他真正領略到哀傷的意味,只是他卻將這份哀傷,深深隱藏在心裡。
他強笑了一下,忽然領略了一首詞中真正的意味,他低吟着:
"少年未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爲賦新詞強說愁。如今已識愁滋味,欲語還休,欲語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他長嘆了一聲,暗忖:"以前許多次我覺得有些不舒服,就嚷着我的哀傷呀,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我的哀傷似的,可是現在——"他的低吟和長嘆,使得謝鏗愕然注視了他許久,他雖未歷情場,但世事又有幾樣能瞞得了他,暗忖:"這少年大約已和方纔那少女有了些情意。"低頭一望腳下黃土,想及那嬌笑款款的少女的嬌憨音容,心中也不禁有些悵然,對這雲龍白非此刻的心境,也油然起了同情的感覺。
於是他低聲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何況這種天災,又有誰能預料得到呢,兄臺也不必太難受。"雲龍白非驀然被他看穿了心事,而這心事卻是他不願意被別人知道的,於是他厲喝一聲:"誰心裡難受來着。"身形一晃,筆直的站到謝鏗面前,鼻尖幾乎碰到謝鏗下巴,盛氣凌人的接着說:"誰心裡難受了?你說。"謝鏗微微一笑,他比白非大了十多歲,看到他這種舉動,覺得他更像個小孩子,腳步一錯,身形滑開了三尺,卻並不回答他的話。
白非氣憤的哼了一聲,道:"不管什麼,你謝鏗自命俠義,卻見死不救,還算得了什麼英雄。"他將過長的袖子略爲挽起了些,又道:"今日,我白非倒要替你師傅管教管教你。"他話雖說得狂傲,但有了方纔的舉動,謝鏗卻只覺得他的不成熟,而不去注意到他的狂傲。
因此他"噗哧"一笑,帶着笑意追了一句:"替我師傅管教我?"同樣一種笑,但是在不同的場合裡,每每會得到相反的效果。
謝鏗的這笑雖是善意,然而白非聽來內中卻充滿了輕蔑的意味,他怎忍受得了別人的輕蔑,暴喝道:"正是。"身形虛虛一動,不知怎的,又來到謝鏗面前,距離謝鏗的身體,最多不超過五寸。
謝鏗有些詫異,暗付:"天龍門下的輕功,果然不同凡響,只是他也未免太奇怪,明明有要和我動手之意,但怎的卻又和我站得這麼近。"江湖人動手過招,是絕沒有站得這麼近的,試想兩人之間距離不過五寸,又怎能出手呢?
白非比他稍微矮一些,他一低頭,便可以看到白非兩隻炯然有神的眼睛也在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道:"兄臺是想賜教嗎?"心中卻並無防範之意,這一來是因爲他認爲絕不可能在這麼近的距離內出招,二來他知道雲龍白非出身名門,也絕不會做出暗箭傷人之事。
白非又冷哼一下,道:"閣下現在才知道呀。"頓了頓,又道:"閣下該準備接招了吧?"謝鏗還來不及回答,因爲他從開始到現在,也不曾考慮到白非會在這種距離中發招,哪知白非手掌沿着肚子一提,倏然反攻他的咽喉,左腕一反,合兩指疾點他的小腹。
謝鏗這才大吃一驚,身形後仰,"金鯉倒穿波",如行雲流水般,向後疾退了數尺。
哪知白非如形附影,也跟過來,卻仍然和他保持着這樣的距離,而雙手連綿,也就在這距離裡,倏忽間已發出了七招。
須知這樣發招,根本不須變動臂部以上的關節,距離既短,而且招法之怪異,更是武林所無。
若是換了別人,豈不早已被白非點中了穴道,但饒是謝鏗久經大敵,武功亦不弱,此時也是驚出一身冷汗。
他大驚之下,暗忖:"在這種情形下,我連還招都不行,還談什麼致勝。"腳下巧踩七星,快如飄風的閃避着,心中也在連連思忖着,該怎麼樣才能解開雲龍白非的這種江湖罕見的手法。
他念頭轉了一個又一個,但心思一分,更顯不敵,白非臉上流露着得意的光芒,身形瀟灑的隨着謝鏗的退勢移動,雙掌連發,非常輕易的,已將這江湖聞名的遊俠謝鏗迫得還不出手來。
謝鏗剛纔已打一次硬仗,又在黃土下埋了這麼久,此刻真氣自然不繼,汗珠又涔然而落,雖然仗着輕功不弱和臨敵經驗豐富,一時不致落敗,但應付得已是狼狽不堪了。
人在情急之中,每每智生,謝鏗在這種危急的狀況中,也驀然生起了一個念頭,他暗忖:"雲龍白非是天龍門下,武功自然也該以天龍七式爲主,可是怎的他卻施展出這種打法來?""可是這卻給了我一個方法來解開此危。"他微微笑了一笑,成竹在胸:"可是如果我躍起身來,不管我輕功有沒有他高,他總不會在空中也能施展這種手法呀。"於是他又笑了笑,暗怪自己方纔爲什麼想不到這種方法。
白非見久攻不下,心裡也覺得有些詫異,他這種手法,自出道以來,還沒有人能擋住十招的,可是此刻謝鏗卻已接了數十招了。
他想起了當初教他這套手法的人曾說過:"這手法只能攻敵不備,但卻往往能將武功高於你的人,傷在掌下,只是這種手法近於有些缺德,能夠不用,還是不用的好。"可是白非卻心懷好奇,因爲當初他在學的時候,並沒有覺得其中有什麼出奇之處,可是後來他一用上了,才發覺其中的威力,於是他更高興,每一遇敵,便施展出這手法來,連自幼浸淫的天龍七式也屏棄不用了。
此刻謝鏗心中有了決定,卻見白非突然雙拳內圈,似乎要打自己,哪知二肘一起翻出,雙雙撞向謝鏗的左右乳泉穴。
這一招更出人意料之外,謝鏗一驚,只得再往後退,因爲在這種情形下,連上拔都不能夠。
哪知身形剛退,自非雙時一升,雙拳自下翻出,帶着凌厲的風聲,猛擊謝鏗的胸腹。
這一招更快如閃電,但是卻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長了,這念頭在謝鏗心中一閃而過,但這時他身形方往後撤,力道也是後撤之力,這一拳打來,剛好在他根本來不及回力自保那一刻。
這招也正是白非在另一位異人處學來的這種怪異手法裡的最後一招,那人曾自負的說:"能避開此招的人,也算是武林中一等高手了。"原來這種手法,乃此異人自己精研而成,是以連謝鏗那麼廣的眼界,也看不出他的來歷。
白非雙拳搶出,中指的關節,卻稍稍向上突起,原來他在拳中,又暗藏了點穴的手法。
是以這一拳莫說打實,只要指稍沾着一點,謝鏗也當受不起,而照這種情況看來,謝鏗要想躲開此招簡直大難了。
日色陰沉,朔風怒吼,大地呈現着黯淡的灰色,太陽,根本已有許久沒有看到了。
黃土綿亙百里,本來還有些灌木之屬,經過這一次土崩,越發變得光禿了,於是一望平野,盡是黃土的赤黃之色。
而放眼望去,天上的暗灰與地上的赤黃,結成一片難以形容的顏色,這或者是因爲有風的緣故。
在風砂迷漫中,遠處的人只能看到謝鏗和白非迷濛的人影,而根本無法辨出身形的輪廓來。
突然,蹄聲急驟,馳來數匹健馬,冒着這麼大的風,速度仍然驚人,馬上騎士中一人突然"咦"了一聲,指着謝鏗與白非動手之處說:"想不到這種地方,竟有如此身手的人在動手。"另三人隨着他手指之處望去,面上也露出驚異之色,另一人說道:"伍兄,你看清了沒有,怎的卻只有一條人影。"先前那被稱做伍兄的,輕"咦"了一聲,驚道:"先前小弟明明看到是兩人在動手,怎的倏忽之間,已是剩了一人呢?"說話之際,四匹馬又放出一段路,只因方向的偏差,是以他們和謝鏗動手之處的距離,並沒有因此而有縮短。
這四匹馬當然都是千中選一的良駒,馬上的騎士老幼不一,但都是滿面風塵,而且臉上帶着精明強悍之色,先前說話的那人,年紀最長,頷下的鬍鬚已漸漸發白,兩鬢更已全白了,此刻突然一圈馬頭,道:"我們過去看看再說。"另一人張口似乎想阻止,但見另兩匹馬已隨着趕去,也停住了口,將馬緩右勒,也隨着趕了去。
迷濛中那人影仍然屹立未動,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這麼急遽的馬蹄聲似的,那四匹馬稍微放慢了速度,在離那人影丈餘之處,就停住了。
馬上年紀最長的騎士,微一飄身,掠下馬來,回頭一搖手,阻止了另兩匹馬上騎士也要下馬的趨勢,緩緩向那人影走去,可是那人影卻仍像沒有發現有人走來,仍然屹立在那裡,動也不動。
那年長的騎士越走越近,口中沉聲道:"在下金剛手伍倫夫,偶遊此地,看到兄臺驚人的身法,心中欽慕得很,是以冒昧趕來,兄臺高姓大名,不知能否告訴小弟——"他止住了話,看到那人根本沒有動彈,乾咳了一聲,接口說道:"如果兄臺不屑與小弟相交,那——那就算了。"他話說得十分客氣,以金剛手伍倫夫來說,在江湖中也算成名人物,居然肯這麼客氣的向一個素昧生平的人說話,明眼人一望而知,他此舉必定有着什麼用意,只是其中究竟有什麼用意,在他還沒有說出之前,也不會有人知道罷了。
那人影仍動也未動,馬上的另三人大半年紀較輕,看到那人影這樣,已是勃然作色,其中一個濃眉環目的粗豪壯漢已經不耐煩的道:"伍大叔,和他羅嗦什麼,快走吧,我們還有正事呢。"金剛手伍倫夫仍沉着氣,連頭也沒有回一下,靜靜望着那人影,心中也有些奇怪,突然心中一動,暗忖:"難道此人已被點中了穴道嗎?"他這個猜測,當然很近情理,因爲按理來說,無論如何那人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仍然保持靜立的。
伍倫夫一念至此,又朝前走了兩步,心中忖道:"若他真被點中穴道,那麼我就解開他,這麼一來,他焉有不幫我忙的道理?"轉念忖道:"此人身手不弱,此時此地,倒真是我的好幫手。"他心裡正在打着主意,哪知那人影已緩緩回過頭來,雖然仍未說話,伍淪夫已心頭一涼,忖道:"呀,原來他只是站在那裡而已,並沒有被人點中穴道。"遂也停住腳步。
這時馬上的那祖豪漢子已一躍下馬,三腳兩步奔了過來,大聲朝那人影喝道:"喂!你這廝怎的不會說話,難道是個啞巴嗎?"伍倫夫眼角微動,忽然看見那人眼中精光暴射,方自暗道不妙,眼前一花,也未見那人影如何作勢,已掠到那粗豪漢子面前。
金剛手一生練武,目光自然銳利,眼角隨着那人影一晃,已瞥見那人影出手如風,手指已堪堪點在那粗豪漢於的將臺穴上,又硬生生的將手收了回來,只是他出手太快,那粗豪漢子根本沒有發覺,還是聲勢淋淋的站在那裡發怒。
那人影目光如水,在那粗豪漢子身上打了個轉,那漢子渾身彷彿一冷,想說的幾句狠話,竟也咽在肚裡說不出來了。
伍倫夫再次看到那人影的身手,對這種輕功更爲驚訝,知道就憑這粗豪漢子的身手,十個也未必是人家的對手,身形一掠,也掠到那粗豪漢子的身前,低喝道:"倫兒休得魯莽。"那粗豪漢子瞪着眼,嚷道:"我立地開山鐵霸王郭樹倫怕過誰來,伍大叔,你老人家別管,我倒要看看這廝是什麼變的。"伍倫夫一皺眉,狠狠盯了他一眼,這自稱爲鐵霸王的小夥子似乎對金剛手十分懼怕,只得鼓着生氣的嘴,不再說話了。
伍倫夫回頭朝那詭秘的人影深深一揖,笑道:"兒輩無知,還望閣下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擡頭目光接觸到那人的面龐,忽然"呀"的一聲,驚喚了出來:"閣下不是謝大俠嗎?"回過頭去,朝郭樹倫笑道:"倫兒,你知道這位是誰嗎,他就是你心儀已久的遊俠謝大俠呀!還不快過去向人家賠禮。"又朝馬上的另兩人一招手,道:"蔡兄,程兒,你們快來見見謝大俠。"歡欣之情溢於言表。
遊俠謝鏗目光茫然,苦嘆了口氣,渾身像是失去了依恃似的,癱軟的站在原地,昔日的英風俠骨,也像蕩然無存了。
"伍大俠別這樣客氣,彼此——"他又長嘆了一口氣,艱難的接下去說道:"從此我謝鏗,就算在江湖上除名了。"他目光茫然地搜索着,瞥見遠處地上躺着的那具屍體時,他臉上神色,更是黯然。
伍倫夫目光隨着他的目光轉動着,當然看到躺在地上的那具屍體,心中一動,忖道:"難怪方纔我明明看到兩條人影,瞬息之間,已失去了一人,卻原來是已被他殺死了,想來此人必定是和他有着什麼淵源,他不得已殺了此人,心裡又有些難受,所以纔會有現在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這個,我倒要勸勸他。"金剛手伍倫夫以爲自己的猜測合情合理,他怎會知道這其中的曲折,事情並非他想象中的單純呢?
原來當時雲龍白非雙拳一出,謝鏗便知道定難躲過,在這快如電光火石的一剎那裡,他怎有時間來思考如何解開這一招的方法。
於是他只得閉起眼睛,靜靜等待着致命的一擊。
哪知他所感覺到的,並不是那種致命的打擊,而僅感到左右乳泉穴微微一麻,原來雲龍白非僅將雙手中指的第二關節輕輕抵任他兩個穴道,而並未施出全力進擊。
當時謝鏗身形後退的力量仍未消滅,而云龍白非的雙手,也像黏在他身上似的,始終不即不離跟在他的穴道上。
他睜開眼睛來,雲龍白非正帶着一臉譏嘲的微笑凝視着他;右嘴角微微下撇,輕蔑的說道:"你逃出我這一招,纔算人物,不然的話,嘻——"他嗤之以鼻的笑了一下,倏然止住了下面說的話。
可是縱然他不說,謝鏗也能體會得出話中的涵義,他一生光明磊貉,是個本色的大丈夫,如今受到這種侮辱和譏嘲,在他說來,可比死還難受,他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突然向喉頭涌起。
於是他勉強收攝往後退的力量,哪知雲龍白非也倏然停住了,手指依然不離他的穴道,臉上也依然是那種譏嘲的神情,他心一橫,腳步微點,竟向前撲了上去,準備不要命了。
哪知雲龍白非冷冷一笑,身形如山澗裡的流水那麼輕盈和美妙,隨着他的前撲而後退,並且冷笑着說道:"閣下就是想死,也沒有這麼簡單,如果我不要你死,恐怕你連死都不能夠哩。"言下之意當然就是你的生命現在已經在我的手裡,謝鏗心頭又是一陣巨痛,暗忖:"我與此人有何冤仇,他要如此做。"可是他生性倔強,什麼話也不願說出口,只得又恨恨閉起眼睛。
雲龍白非少年任性,他並沒有想到他所做的事對別人有什麼影響,冷笑一聲說:"我也不願傷你,只是你以後自己該想想自己,可配不配當得起遊俠兩字之譽。"話聲方住,身形一旋,如鷹隼般沒入迷濛的黃土裡,晃眼便消失了蹤跡。
他以爲自己已是寬大爲懷,沒有傷謝鏗一根毫毛,可是他卻不知道,他在人家心裡留下的創傷,遠比任何肉體上的創毒更厲害。
謝鏗兩邊要穴一輕,他知道雲龍白非已經遠去,頓時頭腦一陣暈眩,天地之間,彷彿什麼都已不存在了。
他甚至連指尖都懶得動彈,這一日一夜來,他心中的波動起伏,使得他突然蒼老了許多,尤其此刻,他甚至寧願死去,也不願繼續活着,而讓這種侮辱永遠留在他心裡。
他思潮如涌,腦海裡盡是黑鐵手憔悴蒼老的面容和石慧嬌俏甜笑的聲音,他暗地譴責自己,這兩人豈非都壞在自己手上,這大半也是因爲他心地忠厚,換了別人,纔不會有此想法。
金剛手伍倫夫和他亦是素識,可是當伍倫夫自報姓名時,他精神恍餾,竟沒有十分注意,只知道有人來了,而且是在對他說話罷了。
他一肚子怒氣又想出在這楞小子身上,可是當他出手時,想及自己根本已無顏再稱雄江猢,這種爭閒氣的行爲,自己若再會做,豈不是大無聊了嗎?他才又硬生生將發出的力道收了回來。
他這一日來的遭遇,以及他這種內心的複雜情緒,金剛手可絲毫不知道,他緩緩的朝那具屍身走了過去,一面說道:"看這裡的樣子,好像剛剛土崩過後似的。"他朝謝鏗詢問的望了一眼。
謝鏗卻沒有注意到,臉上仍然是一臉茫然之色。
金剛手又朝前走了兩步,停在那具屍身旁邊,俯首下望,突然"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郭樹倫以及方纔下馬的另兩人,聞聲一起掠了過來間:"什麼事?"金剛手卻匆匆回到謝鏗身側,興奮的說道:"那不是黑鐵手嗎?"謝鏗茫然的一點頭,金剛手滿面喜容,道:"恭喜謝兄,數十年的大仇,竟然得報。"心中卻一動,暗忖:"大仇得報,他應該歡喜纔是,怎麼卻又滿臉悲慼茫然之色呢?"謝鏗雙眉一皺,驀然覺得世上的人都很可厭,此時他心情太劣,已經失去了控制自己脾氣的能力,一言不發,緩緩掉過頭去。
金剛手當然發現他異常之態,可是他老謀深算,根本不願意去打聽別人心底的秘密,暗忖:"今日遇到他,真是我的運氣,多了這樣一個人,此行兇吉雖然仍未可知,但卻放心得多了。"於是他轉開話題,朝後來下馬的兩人一擺手,道:"謝大俠,讓兄弟替你引見兩位朋友。"謝鏗並不十分情願的回過頭,金剛手伍倫夫指着其中年紀略長、頷下蓄着微髭的瘦長中年漢子道:"這位就是山西的暗器名家,火靈官蔡新蔡二爺,你們兩位多親近親近。"謝鏗微微點頭一笑,蔡新卻殷勤的打了個招呼,嘴中說着久仰之類的客套話,很明顯的可以看出他對這遊俠謝鏗的好感。
金剛手又指着另一長身玉立、雙眉上挑的英俊少年道:"這位是六合門裡吳常門的唯一傳人,近日江湖傳名的六合劍丁善程丁少俠。"謝鏗"哦"了一聲,頗爲留意的朝他打量了幾眼,愛才之念,油然而生,暗忖:"怪不得我常聽說這丁善程如何如何,今日見了,果然是個人物。"態度之間也顯得非常和藹。
此刻他神智漸清,思潮也清醒起來,不禁奇怪:"這些都是中原武林的成名人物,怎的都行色匆匆的趕到西北來?"哪知他這個念頭剛剛轉完,遠處又傳來一陣蹄聲,火靈官忽然翻身櫥臥在地上,耳朵貼着地面聽了半晌,道:"來了六匹馬。"鐵霸王郭樹倫帶着欽羨的神色問道:"蔡二叔怎麼老是聽得這麼準。"火靈官一笑,臉上亦有得色。
六合劍丁善程卻皺眉向伍倫夫問道:"伍大叔,這會是什麼人來了?"金剛手憂形於色,微一搖頭,接了句:"這會是什麼人來呢?"遊俠謝鏗更糊塗,耳畔聽得那蹄響已近,且是奔向自己這方向來了狐疑道:"這會是什麼人呢?"須知在這種地方,是決不會有趕路行旅的,而且即使有幾個,也決不會騎這麼快的馬。
他們幾個人都是老江湖,這種事他們當然很容易就可以推斷出來,因此他們纔會奇怪,謝鏗微微一嘆,忖道:"想不到這麼一塊荒僻的地方,今日卻成了多事之地。"目光順着蹄聲來路望去,已隱約可看到人馬的影子。
漸行漸近,鐵霸王郭樹倫低聲歡呼道:"果然是六匹馬,蔡二叔真厲害,改天我——"金剛手狠狠又瞪他一眼,他一縮脖子,將下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謝鏗一笑,暗忖:"幸好方纔我沒動手,原來此人是個渾小子。"人馬來到近前,謝鏗極爲注意的去看,看到馬上騎士的衣服,顏色極爲奇怪,甚至在這種漫天風砂中還能有這種感覺,心中一動,驚訝的暗忖:"怎的這六位也來了,難道西北真有什麼事故發生不成,看來我無心之中,倒趕上熱鬧了。"心裡泛起一陣熱血,將方纔頹廢的心情,一衝而淡。
江湖男兒,大都熱血沸騰,是以才憑着這一股熱血,造成許多可歌可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