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只剩了沮渠牧犍和阿昀兩個人,阿昀憤恨地哭泣,氣息梗在胸口,憋悶得難受。牧犍瞥見四下無人,放低聲氣,過去輕輕碰了碰阿昀的肩頭。阿昀怒衝衝甩開他的手:“別拿你的髒手碰我!”
牧犍賠着笑勸她:“阿昀,別生氣了。我是男人麼,總有忍不住的時候!若不是你那晚上……”
他居然還推卸責任!阿昀伸手又想抽他,卻被他笑嘻嘻一把攥住了手腕,阿昀左衝右突就是甩不開他,牧犍笑道:“你實在想打我兩下出出氣,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好歹是個君王,你上來就抽臉,明兒我上朝掛的算是什麼幌子?”他抓着她的小手在自己身上輕輕拍了兩下,哄孩子般說:“好了,打過了。”
阿昀掙不開他,只好瞪着他罵:“你這個不要臉的騙子!你算是哪門子君王,無恥透了!你放開我!你這個‘君王’,沒有我阿爺的扶持,就什麼都不是!”
這話說得戳心,比打人還厲害!牧犍臉色變了變,但見阿昀氣急敗壞的樣子,想着岳父那個暴脾氣,牧犍只有自己忍住了氣,說道:“你也見好就收吧!你阿爺扶持我,我自然心懷感激。但你想想你父親,他後宮有多少女人?他可是天天蹲在皇后的宮中?而且他的女人……也不通人道麼?”
阿昀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眼淚簌簌地流,突然抽冷子撲到他懷裡,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牧犍被咬得也有些惱上來,但面前人兒尊貴而背後勢力十足,他不敢妄爲,想了想撒氣的法子,只說了句:“罷了!今兒得懲戒懲戒你。”抱了阿昀的腰身,往剛剛與李氏雲雨過的榻上一丟。
剛剛和李氏還沒有入港,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牧犍看着眼下小母獸一般掙扎捶打的阿昀,狸貓兒一般漂亮又野性十足,說不出的又氣又恨又愛又憐,鉗住她的手腳,便在這張軟榻上撕了她的衣裳,“懲戒法辦”了她。
阿昀被他弄得生疼,卻掙扎不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鬧騰到雨消雲散了還在扭打丈夫。牧犍意猶未盡地抱着她,哄道:“好了,心肝兒!其他人,不過是解解饞,你纔是我的嫡嫡親的皇后!今兒的事就算了吧,鬧大了誰都不好看——你瞧你現在這副樣子好看?”
阿昀的袿衣被他扯得稀爛,髮髻歪斜,釵環零落,真的是狼狽不堪。她恨聲道:“我告訴我阿爺!你欺負我!”
牧犍笑嘻嘻道:“你告訴他什麼?告訴他我們今兒好容易圓了房?”他吻了吻身下這個帶着稚氣的女娃,摸了摸她髮絲毛糙的腦袋,哄孩子般說:“乖乖,別叫人聽笑話了!你阿爺就是知道我臨幸了別人,又能說什麼?難不成他也只臨幸皇后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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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家有這些荒唐事,只算“風流”。阿昀後來細想想才發覺自己纔是吃了啞巴虧的那個。在當時的時代,這種帷薄之事,牧犍完全不算逾矩,阿昀根本無法跟父母哭訴告狀,鬧到最後,只能是自己把這口氣嚥了。
好在權勢還在,她冷靜下來後,想着自己隨常也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母親讀過一些書,以前不屑於讀書,覺得是莫大的苦差事,此刻似乎方始通曉了些爲人處世的門道。她冷冰冰地對牧犍說:“你也不用拿話壓我。你臨幸誰,我是問不着,但是,李氏是你的嫂子,兄死而弟及,還不夠無恥?虧你還說自己是皇帝,你就是這麼垂範國民的?!這個李氏,留她,你就別留我,我無法當這樣丟臉的皇后!”
牧犍無法,只能選擇把李氏送出了宮廷。但是,偷過腥的貓兒,想着就會犯饞,他男人家出門的機會多,隨便找個藉口就去了嫂氏那裡,亦不怕阿昀知道。反正天高岳父遠,管不了那麼寬的事兒!
阿昀在皇后的寢宮閉門哭了幾日,終於發現這和在家裡時不同,家裡有真心寶愛自己的阿爺阿孃,自己傷心了他們會心疼,會退讓;而這裡,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是拓跋燾的女兒,是北涼的皇后,她必須自己振作,自己做自己的主人。
阿昀擦了眼淚,打開被她鎖閉的宮門,環視四周,見周遭服侍的人,既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便冷冷地說道:“這幾日,我也想通了,我既然是這裡的皇后,一切情形當報於我知曉。誰瞧着我年紀小好欺負的,只管試一試,看看我在魏國的公主身份,是不是白端着的!”
大家諾諾,然而牧犍派在她身邊的,也有口不應心,不以爲然的。阿昀不多言聲,冷眼看着。
果然有一回,她閒閒問給自己梳頭的一名宮女:“今兒陛下是去了哪裡?”
那宮女笑道:“陛下去巡幸外城了。”
“是麼?”阿昀對着銅鏡中那個宮女一笑,“你怎麼知道?”
那宮女道:“今日宮門口的中使說的。”阿昀不言聲,午膳的時候又問爲她擺膳的宮女,那宮女卻道陛下去了大臣家裡。晚間,阿昀爲牧犍退下外頭朝袍,笑吟吟問:“陛下今日可忙吧?”
“不忙。”牧犍無他想,答道,“今日是去城外打獵。”
阿昀突然冷了臉色,把牧犍的朝袍交到一旁的宮女手中,對外頭道:“把綠雲和赤珠兩個叫進來。”大家怔怔地瞧她做什麼,梳頭的宮女和侍膳的宮女莫名其妙進來,還沒有跪好,就聽阿昀怒聲道:“我從前說過,服侍不周,不過是不得技巧;但對主子用心不善,出語誆騙,就是欺罔的大過,叫我如何信及?你們倆,不知道,完全可以不說,跟我信口開河,打量我好騙麼?”
她淡掃的蛾眉倒豎起來,倒也極有威儀,微微昂着頭對那兩個不知所措的宮女道:“今日若不教訓你們倆,只怕日後這歪風會越來越漲起來。只好對不住你們倆了!”轉頭對旁邊人道:“叫外頭黃門,尋宮中責處宮人的荊杖來,當着我的面,一人打八十杖!”
這樣的重處,把兩個宮女嚇得花容失色,“砰砰”地磕頭求恕。阿昀眼梢餘光見牧犍目瞪口呆的模樣,那出了一口惡氣的快感油然而生,冷着臉道:“今日恕了你們,來日我拿什麼來規矩其他人?叫大夥兒都在外頭看着,學着點機靈!”揮了揮手,任幾個黃門悄無聲息地把人拖出去了。
她聽着外頭的慘呼的聲音,突然感覺愉悅,瞥眼笑晏晏對牧犍道:“陛下今日去了哪裡,妾其實不想知道。大不了,也不過是去找了那個賤人。陛下覺得一切無所謂,妾也無所謂。”
“阿昀!”牧犍半日後才說道,“我不是想對不起你,但是你——”
“陛下不用說了!”阿昀一口打斷,她今日發威,可骨子裡還是個孩子的心態,忍不住就是淚下,卻一伸手把眼淚抹了,“你不過想說我硬要學我阿爺做派。是啊,你喜歡溫柔賢淑的,可溫柔賢淑的不是淨給你欺負?跟你,還真不能溫柔嫺淑!”
牧犍無語,“哼哼”冷笑了兩聲,坐到一旁坐席上,見擺着西域來的葡萄美酒,便自斟了一杯,聽着外頭的慘呼聲下酒。
好一會兒,兩個倒黴的宮女被拖了進來,一身淋漓的鮮血。牧犍眼角餘光看見阿昀略一眨眼,表現出瞬間的瑟縮來,他心道:咱們倆,還要看誰鬥得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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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皇后拓跋昀的觸手,漸漸越伸越長,那日立威,多少使身邊的宮女和侍宦不敢再對她有所隱瞞,但除了她帶來的人忠心耿耿之外,其實並不真正懂得權術的阿昀還不曉得:有威而無恩,一時間惶惶然無人敢欺,但人心隔閡,私底下的畏懼怨恨,會聚成暗流,終將把她淹沒。
“宮裡剛收的貢品,怎麼有這麼多南來的絲綢?”阿昀從收入內府的貢物前點數而過,問身邊的人,“莫不是與南邊在做生意?”
內府的宦官知道這個小皇后脾氣大,當即嚇得一哆嗦,旋即陪着笑道:“可不是。如今天下太平,與南邊做做生意,來往關稅大漲,國庫裡倒也豐盈得多。”
這本來倒也沒什麼,但阿昀見他哆嗦,心裡就起了疑。
她出嫁時,父親曾經說過:她既是北涼的皇后,還是北魏的公主。如今牧犍對她冷淡,她也恨牧犍的背叛,兩個人原本熱烈似火的感情早不知去哪裡了,她這才覺得自己以前一廂情願地熱戀,就是個俊秀男兒的影子罷了,如今看看只不過是個笑話而已。既然已經沒有那種火烈的情愫了,眼前倒也分明瞭許多,心態也理智了許多。既然感情不可靠,權力總是可靠的。
阿昀道:“去陛下書房看看。”
陪侍的宦官忙笑着攔阻道:“皇后娘娘!陛下書房,不大愛讓人瞧!”阿昀回頭瞪了他一眼:“我與陛下本是敵體,什麼願意不願意的?你去問問陛下願意不願意!”她傲氣橫生,乜了那侍宦一眼,昂然走在前頭。
牧犍又去宮外與嫂子李氏廝混去了。御書房雖然有人值守,可架不住皇后的冷臉,且知道城外是武威公主陪嫁來的大軍,幾乎是城裡保護皇宮的羽林軍的雙倍人馬——與其說陪嫁,不如說牧犍根本就是屈膝於北魏的傀儡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狐狸妹妹不是政鬥神童,大家原諒她的愚蠢吧。
我十三四歲的時候,上課偷偷吃吃東西,躲避老師的追擊;放學溜出去玩,躲避家長的追擊,已經是我最大的鬥爭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