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心頓歇

拓跋燾剛由沮渠花枝服侍着午睡起身,愜意地舒展了一下身體。沮渠花枝媚答答地倚着他,幫他撫平衣服上的褶皺,低聲笑問:“今兒陛下可還滿意?”

拓跋燾捏着她的下頜笑道:“你哪有這許多花樣?跟誰學的?”

沮渠花枝扭一扭身子,故意不回答,惹得拓跋燾把她攬緊在身邊,勒得透不過氣,才討饒道:“陛下!陛下!您這力氣,妾哪裡受得住!”她還待講些私話,突然聽到外面高聲嚷嚷:“就是陛下怪罪我,這樣的要事也不得不回稟!三皇子知道陛下的脾氣,別犯錯纔好!”

沮渠花枝一聽,這不是謝蘭修的聲音?她們平素見面倒還顯得和美,今日不知她爲何如此不客氣地對自己的兒子拓跋翰說話。不過拓跋燾倒是頗爲在意的神情,幾步出了宮室的門,對外頭道:“既然是要事,怎麼不叫謝貴人進來?”

進來的除了謝蘭修,還有太子拓跋晃。拓跋燾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呵斥太子,便見謝蘭修一臉淚光地跪倒在青石地面上,連連叩頭:“陛下!陛下!求您救救阿昀吧!”

“怎麼回事?”拓跋燾大驚問道。

拓跋晃忙把事情一一說了。瞥了瞥身邊那個才七八歲的弟弟拓跋翰,厭惡地又加了一句:“阿弟阻止兒臣進來彙報,兒臣心急如焚,只能求阿昀的母妃來幫忙了。”

拓跋燾已經變了臉色,見拓跋翰結結巴巴還在那裡分辯,偏偏年紀小,顛三倒四說不清楚,拓跋燾哪是那麼有耐心的人!想着掌上明珠阿昀如今已經危在旦夕,這個不知好歹的三兒子居然還擋着他哥哥的路,他一巴掌就扇到拓跋翰臉上,怒叱道:“混賬東西!你大兄是太子,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攔阻着他?上下尊卑不分!”

拓跋翰的半邊小臉蛋頓時紫脹起來,沮渠花枝飛奔過來,流着淚把嚇傻了的孩子抱在自己懷裡。但見皇帝大怒的模樣,知道此刻無論如何不能觸他的黴頭——再受寵都不能,因而也只能默默地把拓跋翰抱到一邊角落裡,母子倆偷偷飲泣。

拓跋晃對自己所有的弟弟都沒有好感,心裡流過一陣快意。恰好聽見父親急急地吩咐:“趕緊,派我國最好的太醫,乘坐御用的傳車,飛馳到姑臧給武威公主診治!快!現在就去下令,誰敢耽誤,朕就要誰的命!”

拓跋晃倒也能幹,立刻答應下來,旋磨兒一般轉過身,朝外飛奔。拓跋燾咬着牙根,幾步走到謝蘭修面前,異常輕柔地撫了撫她的肩膀:“你別擔心阿昀。不會有事!真的有事,我叫沮渠牧犍那混蛋拿命來抵償我的女兒!”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着一臉震驚之色的沮渠花枝,狠狠道:“你別添亂,朕就不罪你。你若敢使什麼幺蛾子,仔細你的小命!”

他走出沮渠氏的宮室,才又對身旁的宗愛道:“你再去傳旨,多遣些人去姑臧,務必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給朕弄清楚!”宗愛走了,他又對謝蘭修道:“都是快馬加鞭的過去,來回消息,最快只需五天,你耐心等五天,若是有什麼不對勁,朕立刻拔營前往姑臧,御駕親征討伐沮渠牧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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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沮渠牧犍見到拓跋昀的模樣,自己也嚇呆了。

他心有旁騖,但是對這個結縭的妻子,也有些青梅竹馬的感情,也有些齊大非偶的畏懼,複雜的感覺混在一起,讓他總忍不住心生逃避之念,彷彿沉醉在李氏的溫柔鄉中,便可以忘卻煩惱——但是,煩惱還在那裡,並不會消失,反而因爲他的拖延,漏洞越來越扯大,終於釀出了惡果。

“皇后怎麼會發作這樣的病症?”

跪了一地的宮女宦官們一句話都不敢說,直到牧犍指着日常侍奉皇后餐飲的那個時,她才顫顫地磕頭道:“陛下,奴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皇后平素飲食就不大好,都是吃個兩口就不願再動筷子的。昨日生病,所用器皿亦是銀製的,完全不見異樣。皇后吃了兩匙飯,又吃了兩匙湯,當時還嫌湯有怪味,就沒有再吃。結果,晚上就突然嘔吐不止,太醫的方子吃下去,就跟石頭上澆了水似的全無一用。”

牧犍道:“湯和飯還在?”

“在!”馬上有人捧了上來。着銀筷子一試,筷子一點沒有變色。牧犍道:“侍奉皇后飲食的宮女宦官,都來嘗一嘗!”他善於察色,目光一掃,已經看見跪地的人中,有一個宮女渾身一戰慄,猛眨了幾下眼又剋制住了。

牧犍指定了那個宮女,問道:“你叫什麼?平素服侍皇后起居哪方面?”

那宮女臉“刷”地白了,連連磕了十來個頭纔回話道:“奴名叫赤珠,日常是服侍皇后用膳的。”

牧犍點頭道:“好。把飯和湯各賜赤珠一碗。”

赤珠篩糠似的抖,見皇帝身邊的宦官端着飯和湯過來了,似乎伸手就要灌,忍不住膝行退了幾步,才絕望地大叫道:“陛下!不是奴的主意!”

牧犍臉色也變得煞白,他咬着牙關,狠狠道:“其他人都退出去。取烙鐵來,朕要親自審問這個賤人!”

不消使用上烙鐵,赤珠看着一滴水滴進炭火裡插着的烙鐵上,便“滋滋”地冒出一陣水汽,她駭然到極點,邊掙扎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實話都說了出來:“陛下!奴只是聽命於居延公主,公主叫奴把西域來的藥劑放在皇后的飯菜中,奴就按量放了。奴豈敢不聽公主的話?奴橫豎只是個伺候人的……”說到後來,顛三倒四,但每一句都指實了在居延公主身上。

牧犍臉鐵青,對身邊篤信的侍宦道:“趕緊,去西苑把居延公主傳到這裡!”

居延公主翩翩而至,揮了揮手絹驅走宮室裡撲面而來的炭火熱氣,見牧犍的樣子,輕鬆愜意地笑道:“陛下,何必擔憂成這個樣子?”

牧犍發作道:“你乾的好事!皇后背後是北魏的皇帝拓跋燾,你這舉動不是要斷送我們國家麼?!”

居延公主輕蔑笑道:“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拓跋皇后無道,天怒人怨,如今報應到了她頭上,我不過是替天行道罷了。”

牧犍咬着牙冷笑:“你好聰慧!今日報應在她頭上,明日報應就在我頭上,在你頭上,在我們大涼的頭上!!”

居延公主還是一臉嘲諷:“陛下就這麼瞧不起自己?瞧不起我們大涼?我們雄關如鐵鑄一般,軍民協力,還有南邊的劉宋、西邊的吐谷渾也和我們交好,怎麼的對付拓跋燾就沒有勝算了?——陛下,反正如今樑子也結下了,您是打算流點眼淚跪求拓跋燾饒恕呢,還是像個男人一樣奮起抗爭呢,也就看您的決斷了!”

牧犍氣得恨不得一刀宰了這個惹禍的姐姐。但是他還算冷靜,到這份兒上了,求饒未必有用,打仗又未必打得過,只能先通扯一下各方的情況,力爭事情不壞到極點也就算功德圓滿了。他看看乜着眼睛還在那裡撥弄着指甲的姐姐居延公主,轉臉對身邊信賴的一名大臣說:“剛剛讓你擬的文書可寫好了?”

他把一張薄薄的紙遞到赤珠面前:“畫押吧。給你個好死。”

居延公主伸頭一看,一切罪過均推卸在赤珠身上:她怨恨拓跋皇后曾因小過杖責自己,從宮外找來毒藥想藥死皇后。赤珠瞪圓眼睛,拼命地搖頭:“陛下!陛下!奴是聽公主的吩咐的!”牧犍恨恨道:“聽吩咐給皇后下藥就不該死了?你擔下這個責任,朕給你個痛快,也給你全屍。你若是還在這兒彆扭,我就直接割了你的舌頭,把你送到拓跋燾那裡,你看他怎麼對付你!”

赤珠命不由己,眼淚一道又一道地流下來,抖抖索索伸手在墨汁盒子裡按了按,又在紙上按了一下。牧犍皺着眉瞧着紙上一團濃重的墨色,四周湮開不清,一如他此時的心境。他最後長嘆道:“好好給皇后醫治,說不定還有條活路。”

居延公主冷笑道:“婦人之仁!”

牧犍勃然道:“我是婦人之仁,你簡直就是愚不可及!”他咬了咬牙,忍住了後面即將爆發的言辭,只四下裡看看說道:“請公主安於西苑,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出宮!把皇嫂李氏送至酒泉安置。通告全國各處秣兵厲馬,河西一帶隨時備戰。寫信馳送劉宋與吐谷渾,請他們發兵增援。”

他最後看了看跪在地上軟成一灘泥的赤珠,對旁邊的侍宦使了個眼色,便有兩人抽開一根白綾,在赤珠的脖子上繞了一圈,又狠狠收緊。牧犍在居延公主的罵罵咧咧聲中轉身離開了。門簾子把嘈雜聲隔開了,外頭黑夜茫茫,星稀而月亦不明。牧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步懶似一步地朝阿昀的寢臥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喂,那個家暴的!到居委會調停一下!

狐狸回頭:教訓兒子也算家暴?一邊涼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