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其淑美

入目的是一雙很有威嚴的眼睛,幾乎兩年不見,“袁濤”的稚色此刻是不餘分毫,他的神色裡更添一位雄主的霸氣,一錯不錯地望着自己的眼睛,似乎要望到骨子裡去。

謝蘭修竭力控制住顫抖的手指,慢慢去解拓跋燾外衫的繫帶,拓跋燾便也放開自己的手指,先是捋了捋謝蘭修鬢邊的一絲亂髮,又用指背輕輕摩挲她臉頰的肌膚,眼神裡的戾氣慢慢散去,顯出三分迷醉來。

“啵”的一聲,黃金帶鉤被解開,原本束得緊緊的硃紅袍子鬆鬆地垂着,從領口已經能看到裡面紵絲的白色中單,謝蘭修呼吸不由一滯,手也停了下來,偷偷擡眼瞟了一下,拓跋燾脣角上揚,眼睛裡卻沒有分毫笑意,突然他伸手扯開謝蘭修的碧色披帛丟到一邊,襦衫的腰帶結得太緊,他試了兩試沒有解開,乾脆用力一撕,謝蘭修聽見裂帛的聲音,心頭一緊,渾身也是一緊。

那手沒有哪怕略微的停頓,只聽緊跟着又是一聲,謝蘭修被他的力氣晃得趔趄,只覺得雙眼朦朧,再不敢去看頭頂上那人的目光,撇開腦袋,眼角餘光卻是自己潔白如玉的肩頭已然袒露在外。那邊是沉重的呼吸聲,接着感到身子一輕。謝蘭修不知怎的已被拓跋燾抱起,橫放於榻上。

“陛下……”聲音裡帶着哭音,帶着哀求。

欺身而上的那人卻道:“裝什麼?都說南來的女郎喜歡用心思,欲拒還迎的才更能勾動男人。我今日要試一試,娘子是不是也像傳說中那般媚答答的……”

那樣欺霜賽雪的肌膚!

拓跋燾只覺得後宮嬪妃,沒有比得上的,一路沿着玲瓏的曲線吻上去,只覺得那潔白的身子不斷地顫抖,紅痕點點,如自己從統萬城裡掠來的那隻鑲着珊瑚珠子的羊脂玉碗,潤澤而又驚豔。一縷青絲蜿蜒在肩窩,黑得發亮,他嫌它礙着自己,伸手撩開,觸手卻有點溼,擡頭一看,朦朧的黃昏的光下看不清楚,只覺她下頜處散着些水光,帶着傍晚時分的暗金色反光。

仔細一看,是她在哭。拓跋燾不由惱了性子,撐起身體問道:“你哭什麼?我是哪裡對不住你麼?”

謝蘭修這纔有間隙把自己的手伸上來,拭去了頰邊的淚痕。她心裡其實是說不上來的絕望,如果不想服侍敵國的君主,求死並不是難事,可就這麼如草芥般沒了,又哪裡有陳郡謝氏百年家風磨練出來的處變不驚和堅毅勇敢?不過是一個抉擇罷了,自己不是早就選好了麼?

說是敵國,其實自本朝以來,鮮卑族並沒有再行進犯,先朝司馬氏當政,到了後來就國力衰弱,北邊的民族成了氣候,沒有不來攻城略地的。而自打先帝劉裕立朝稱帝,打了幾個還算漂亮的仗,雖說不能收復失地,但也能夠保着百姓平安。拓跋氏也算知趣,自劉義隆登極,多是派着使者前來和談,不用兵戎相見,只消自己這樣的女子和一干財帛,便能保得國家和百姓的平安。謝蘭修忍住泣聲,輕輕說道:“陛下見恕,奴……有些害怕……”

那邊果然溫存了一些,笑眯眯的聲音:“怕什麼?我又不是老虎,能把你吃了?”

“奴是陳郡謝氏,也算高門鼎族……”

拓跋燾想明白了,原來不過因着剛纔的話侮辱了她,身下的美人兒頗有錚錚傲骨,自己原來就知道的,那句話出口,本來爲着打消打消她的傲氣,卻不想弄成這樣煞風景的圖景來。拓跋燾卻不是個小家子氣的男人,笑着愛撫着謝蘭修的鬢髮,道歉說:“我說話太莽撞。娘子不要怪罪。我想你已然想了兩年,心急了,也就不假思量了。”

謝蘭修也覺得心中掠過一縷溫存:既然自己本就是送到他國薦枕蓆的女奴,這兩年時光都沒有死,此時又裝什麼烈女?阿父慘死,自己心裡還懷着仇怨,豈爲着一時愚蠢的意氣而斷送了一切?何況……

她擡首凝神望着面前的人兒,離得太近,反而看不清容顏,模模糊糊一團影子,黑的是眉眼、紅的是嘴脣,潔白的是牙齒,亮汪汪的是他眸子裡的反光……他不是自己心裡美姿容的男子的樣子,可他也是一國年輕有爲的君王。“陛下……”謝蘭修閉上眼睛,側過臉,讓眼角一滴淚偷偷落入頭髮裡不被拓跋燾看見,拓跋燾只能見她逐漸緋紅的臉頰,感到她的雙手那麼生澀然而堅定地纏在他的頸脖上,口裡逸出一聲:“陛下……”

拓跋燾在她耳邊說:“叫我的名字——佛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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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狸”是拓跋燾的小名,其時,再大的人物,小名也都起得俚俗。謝蘭修初承恩露,卻犟着不肯叫他這個名字。好在拓跋燾也沒有計較,美人嬌軀,已經夠他流連。敦倫完畢,他便倒在榻上呼呼睡去。

謝蘭修卻一直沒有睡着,第一次,不適的感覺遠勝於高唐雲雨的快意,聽着拓跋燾的呼吸聲平穩而舒緩,已經熟睡了好久,她還是覺得身上酸脹難受,連着雙腿都有些軟綿綿的,又是溼膩,恨不得喚阿蘿端大盆來用熱水洗一洗纔好。

然而她只略動了動身子,一條麥色而健壯有力的胳膊便纏了上來,壓着自己的肚腹。就着灑進來的月光,謝蘭修瞧着自己潔白的皮膚,一陣難言的委屈涌上心頭,旁邊這人,睡夢中尚留着“袁濤”的影子,頜骨上的肌肉繃得不那麼緊,就顯出一些自在來。自己這一生,就是跟着這個人了麼?

迷迷瞪瞪、半夢半醒之間,謝蘭修感覺身邊有些響動,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原來還是睡着了,拓跋燾已經自己換上了中單,溫存地回頭道:“看你睡得香甜,沒有叫你起來。今兒天氣不大好,要下雨呢。你再睡會兒,不急着起來。”

謝蘭修扯過被子掩着自己的胸口,拓跋燾吞地一笑,見那人兒又紅了臉,說:“今天,你該去拜見皇后。進幸過了,就封椒房,我已經對皇后說過了。”他自己穿上袍子,繫上腰帶,纔到外間喚人服侍。

阿蘿趁拓跋燾出去的當兒,偷偷溜進來,在謝蘭修面前眉花眼笑的:“恭喜娘子,賀喜娘子!”

“有什麼好喜的!”謝蘭修嗔怪着,向外間瞥了一眼,“等他走了,給我打熱水來洗洗。”

“是。”阿蘿笑嘻嘻的,又說,“娘子可曾墊着點小腰?聽宮裡年長的阿婆們說,那樣子的,容易受孕……”她還是個姑娘家,說着聲音就越來越低,乜見謝蘭修雙頰緋紅,一臉嗔怪,小妮子笑道:“奴婢打水去。”一溜煙走了。

自父親赴法場就刑後,謝蘭修第一次穿上明豔色澤的衣服,鮮卑族的服飾,其實與南朝的差別也不是很大,高高的交領,寬袖博帶,繫着襦裙。雖然到魏宮也一載有餘,但因着一直沒有名分,也未曾召幸,所以謝蘭修連皇后的面都沒有見過,心裡難免惴惴,偷偷問阿蘿:“皇后娘娘,是什麼樣的人?”

阿蘿笑道:“奴婢也沒有見過,聽其他人講,皇后娘娘原是夏國的公主,端莊體尊得很,但待下人也很寬和。皇后的兩個親妹子,陛下都封做昭儀,她們倆……”阿蘿瞥瞥謝蘭修神色,沒有往下說。

謝蘭修也明白她欲言又止的意思,點點頭又問:“那後宮可有太后?”

“有一位竇太后。”

“難道今日不是先去拜見太后?”

阿蘿道:“這位竇太后是保太后。原是陛下的親生母親歿了後,撫養陛下成人的乳母,陛下即位後,感念她的乳保之恩,破格封爲太后。”

謝蘭修倒是第一次聽說這麼奇怪的風俗,見阿蘿又有欲言又止的樣子,凝了神準備聽她繼續講,但是阿蘿只是笑笑道:“時候不早了,娘子該去拜見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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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什麼樣子,一路上謝蘭修就在想象。赫連氏皇后不知是怎麼樣的人,但劉義隆的皇后袁齊嬀自己已經領教了。袁皇后也算是名門後裔,父親是江夏望族的袁湛,然而因着她是庶出女兒,自小也吃了不少苦,因而性格堅忍而頗有理智,謝蘭修幾番遭她手段,連劉義隆都救不下來。這個赫連皇后更是公主出身,自小兒看慣了宮掖的勾心鬥角,正不知又是如何厲害的角色。

一路想着,已經到了皇后所居的顯陽殿,謝蘭修低頭理了理裙襬,小心地進了正殿,眼睛一擡便見正首坐着一位女子,頭頂高髻上插着赤金鈿,兩邊垂着珍珠步搖,身着赤繒的袿衣,間色長裙,蜚襳垂髾,是皇后的正裝,莊嚴肅穆。

謝蘭修不敢多張望,矮身就伏倒在地:“奴謝蘭修拜見皇后殿下。”

皇后的聲音卻是柔柔的,透着讓人舒服的暖意:“妹妹在我面前,不必用這樣的謙辭。你我一同服侍陛下,豈不是姐妹一般。快快起來,讓我瞧瞧。”

謝蘭修款款起身,擡頭看到皇后果然是一臉柔和的笑意,她大名叫赫連琬寧,本是西夏君主赫連昌的妹妹、一國的長公主,她算不上特別美的那一類,不過丰容盛鬋,不需尋常女子的矯揉造作,自有她獨具的端莊盛貴之氣。謝蘭修也不敢太過大意,低眉順眼地侍奉在一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