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代漫不經心地抖了抖肩:“夏萊說,她在地下停車場受到了襲擊。”
夏萊是個戲精不假,但她從來不是那種沒個素材讓她借題發揮她也能幹演個幾百場的低端戲精,她這會兒能驚動張代,證明她是真的遭遇了些什麼。
我盤算着以唐琳那種性格,她認爲是夏萊讓她嫁給大款的願望落空,她能按捺住這會纔給夏萊點顏色瞧瞧確實是爲難了她。不過以唐琳的智商,她確實也需要這麼段時間才能想到怎麼弄夏萊。如此看來,這次夏萊百分之九十是被她親手養肥的狗給咬了一口。
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她被咬成啥樣,於是我趕緊蹦起來:“我不睡了,我跟你一起下去看看。”
進電梯之前,張代給李達去了個電話,讓他聯繫物業查一查停車場D區半個小時截止到現在的監控。
待張代面無表情做足表面功夫之後,我們故作匆匆趕往了停車場。
倚靠在那輛飄紅的保時捷旁,夏萊的腳下,凌亂散着好幾個品牌服飾的紙袋,那些嶄新的紙袋,上面有大小不等被輕微腐蝕過的痕跡,而夏萊則將左手擡得很高,一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
也不需要我用鼻子用力嗅,濃濃的鹽酸味撲鼻而來。
我不得不在心裡面暗暗吐槽,這個唐琳她確實沒啥出息,要潑也潑個硫酸吧,拿個鹽酸過來孝敬夏萊,那還不如弄個天那水來得靠譜。
吐槽間,我們離夏萊越來越近。
很快循着我們的腳步聲朝我們這邊方向投來目光,由於距離太遠我沒能看清楚夏萊當時的表情,但從她的反應速度我能揣測出她看到我有明顯的怔滯。
不過她很快對我視而不見似的,她徑直朝我們走來,舉着手可憐巴巴對張代說:“張代,剛剛有人往我身上潑鹽酸,差點潑到我臉上,我拿手去擋,那鹽酸的濃度好高哦,現在我的手好疼。”
她語氣裡的嬌嗔,哪裡還是一個姐姐對着弟弟該有的語氣,那分明是一個女人對着一個男人在深切地呼喚着關注。
還真的是直接把我當成死的,夏萊徹底無視我的存在,她白如青蔥的手,作勢就要塞到張代的手心裡。
想想夏萊她與張代姐弟相稱二十多年,她竟對張代抱着男女歡情的想法,我的內心有止不住涌動着的惡寒感,我拼命按捺住,用餘光看張代如何破解夏萊這番鹹豬手的侵擾。
就在這時,張代突兀將臉朝我這邊轉了轉,他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帶着焦灼:“你還站着做什麼?到車裡拿瓶礦泉水幫夏萊洗洗傷口!”
張代轉臉之際,他的身體也略有傾斜,他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躲開了夏萊的手。
前不久張代纔跟我說過在夏萊面前我們該怎麼樣呢,但真的到了這一刻,他就算只是演戲那麼大聲叱責我,我還是有點不爽,我在心裡默唸着張代你這傻逼回頭我有你好看的,然後陪着他演,我裝出一副完全被他吃得死死的死樣,手足無措般鑽進車門開着的保時捷內,翻出了一瓶礦泉水,遞給張代。
鬼知道是這兩天像忠犬般在我面前匍匐着,現在好不容易揪着個機會使喚我,張代是使喚上癮了,還是他怕夏萊再對他伸出邪惡的鹹豬手啊,總之他丫的沒有接過去,他繼續對着我發號施令:“給我做什麼?快給夏萊沖洗下傷口!”
好吧,我就自動自覺當作他怕夏萊佔他便宜吧。
擺出聽話的款,我低眉順眼:“夏萊,手給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張代對着我神氣活現的讓夏萊暗自發爽,還是她對我竟與張代一同來到她面前還沒緩過神來,總之她沒作什麼幺蛾子,她倒是把手攤了過來。
看她手背上起來的一連串泡泡,我略顯安慰,畢竟唐琳雖然慫逼,但至少是用了強鹽酸,至少讓夏萊這種人渣吃到了苦頭。
不動聲色,我分外細緻用水給夏萊沖刷了一遍,又細膩將滑在皮膚上的水珠抹去,我說:“這手背都起泡了,得去醫院處理一下,不然就怕後面留疤。”
蹲下去,張代從那堆零落的紙袋下揪出了車鑰匙,他站起來:“夏萊,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夏萊捧着手,軟綿得發膩的口吻:“張代,這分明是有人針對我。我要你幫我把這個壞蛋揪出來。真的太可恨了,我要不是用手擋着,這會兒是我臉上起泡了。”
張代一改剛剛對着我的冷硬,他的語氣溫和得就像和諧的春風:“我已經讓李達去調監控了。這個事放後面處理,夏萊我先帶你去醫院。”
就跟耍京劇變臉似的,張代再轉向我,又是分外裝逼的款:“你和夏萊坐後面,你幫她捧着手,別給再擦傷到哪裡了。”
真爲他心累,我忙不迭點頭。
好不容易鑽上車,我壓制住厭惡將夏萊的手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還時不時用手扇風給她緩解痛楚。
車在疾馳中,夏萊像是元神歸位了似的,她用那種就像小溪般清澈的目光看着我:“唐二,你今天怎麼在這裡?你是過來跟張代談工作嗎?”
我還沒醞釀好臺詞呢,張代已經接上夏萊話茬:“是我讓她過來的。”
哦了一聲,夏萊彷彿是順嘴說:“你讓唐二過來做什麼呀?”
手握着方向盤把車開得分外穩當,張代的語氣裡面情緒全無:“我想讓她什麼時候過來,她就得什麼時候過來。沒有什麼和爲什麼。”
我擦,這臺詞!
爲了不枉張代這開掛似的演技和臺詞大爆發,我很配合,尷尬地嘿嘿一笑。
像夏萊這麼思路開闊戲路寬的人,她的臉色有淺淺淡淡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微微吞嚥了一下,她最終一副爲我打抱不平的樣:“張代,合着你是在欺負人家唐二啊?”
倒是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啊,張代只是抖了抖肩,他沒說話。
至於我,當然又是尷尬地笑笑咯。
在我和張代配合着營造的氛圍裡,夏萊的眼眸裡分明冒着好奇萬丈的火光,但她可能是有別的考量,她沒有繼續再揪着這個話題不放,倒是識趣暫時閉嘴了。
來到醫院,張代還是一副對夏萊掏心掏肺好得要命的模樣,醫生給開了幾瓶消炎的點滴,原本在輸液大廳就可以的,張代偏偏給弄了個豪華病房,讓夏萊舒舒服服躺着。
剛剛被安置好,夏萊她開始作妖了。
分明是爲了支開我,夏萊睫毛微動,她分外誠摯看着我:“唐二,我忽然覺得嘴巴里面有點淡淡的,我想吃點甜的,你能不能幫我到外面買杯水果茶和小甜點?”
說實話我下到停車場發現她沒被咬出啥大毛病,我頗有些失落,我再面對着她,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拼命控制着想要撲上去打死她的衝動,難得她這麼主動給了我一個暫時逃出生天緩口氣的機會,我還不趕緊的點頭:“好,我馬上去。”
剛剛還演着戲,對我趾高氣昂呢,張代這會兒再出手阻止夏萊使喚我,那自然是打臉了。所有他雖然臉上有微微的異樣掠過,他沒說啥。
從病房裡面出來,不用見着夏萊,我頓覺神清氣爽,步伐也禁不住輕快起來,快走到樓梯口時,我習慣性摸了摸口袋,我才猛然想起我剛剛跟着張代撒腿跑,我除了揣着個手機,身上壓根沒一毛錢好嗎!
不得已,我只得返回去,問張代拿點錢。
可我還沒走到病房門口,我驀然聽到夏萊提高嗓子,她特激動:“張代,你怎麼能那麼沒譜!”
滯了滯,我飛快頓住腳步,貼靠在牆邊,豎起耳朵聽裡面的動靜。
即使我沒能看到張代的表情,但我仍然從他的語氣中觸摸到厚厚皺意的脈絡,他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夏萊言辭中的激動更濃,她完全是爲我着想的老好人樣:“你跟唐二都離婚一年了,這會兒又湊在一起算怎麼一回事?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做事就那麼沒腦子?先不論你跟唐二當初爲了什麼離婚,既然你們離了,就別再拖泥帶水牽牽扯扯的,這樣影響不好!你是個男的你當然沒什麼,你就不能爲唐二考慮考慮?”
張代語氣冷冽:“我纔不會管影響好不好,我就是不想讓她過得太舒服!這個話題到此爲止,不要再說了!”
我簡直覺得這兩個演技炸裂的人,都該獲得奧斯卡啊!
在這樣濃厚的好戲連臺氛圍下,我還是得裝作對張代和夏萊的拉鋸一無所知,我躡手躡腳往樓梯口那邊走去,又再返回來敲門,我端着尷尬的款,問張代要了兩百塊,晃盪出去找甜品店了。
在外面磨磨嘰嘰消耗了將近大半個小時,我才慢悠悠提着飲料差點往回走。
回到病房,我看到李達過來了,他應該是把停車場的監控錄像拷貝在筆記本里面揣了過來,總之他們三個人扎堆在那裡,正盯着電腦屏幕看。
一見我冒頭,夏萊分外熱切招呼我:“唐二,你也過來看看。”
把東西一股腦放在牀頭櫃上,我湊貼了上去。
不過是掃了幾眼,我瞬間能確定這個視頻畫面裡,戴着帽子口罩埋着頭朝夏萊身上潑鹽酸的人,是唐琳無疑。
我雖然自小與唐琳不對盤,但我對她走路的姿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因爲以前唐琳她沒少嘲笑我,說看我走路的姿勢就像是一隻快要餓死的鴨子,反正總有股濃濃的鄉土氣息。我被她奚落多次,自然更加關注她走路的姿勢。
她笑我像餓死的鴨子,而她自認爲她走起來像個飄飄然的小仙女,事實上她每走一步都一隻歪脖子的鵝。
當然,此刻在監控稍微朦朧的畫面裡,唐琳儼然成了一隻動作稍微矯健點的歪脖子鵝。
我正走神間,夏萊冷不丁用她沒受傷的那隻手抓了抓我的衣袂:“唐二,你覺得畫面裡面的這個人是男還是女啊?”
我直覺夏萊她也從中發現了對她下手的人就是唐琳,而她此刻不跟張代嗶嗶反而是問我,她的肚子裡面自然是揣着壞水。
她或者是想試探我到底有沒有看出來,也或者她希望擺我上桌,妄圖我看出來,還像個傻逼似的直白告訴他們,這個人就是唐琳。
不管她出於啥目的,反正她是想錯她的心了。
一臉茫然,我搖了搖頭:“不太確定啊,這個畫面那麼花。而且角度也抓取不好,都看不出這個人的實際身高啊。”
夏萊還是不死心:“你再看看?我覺得你眼睛還是比較厲害的呢。”
很是配合,我再瞪大眼睛盯着看了大概二十來秒,我直接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真看不出來。”
臉上有淡淡的失落,夏萊哦了一聲,說:“那算了。”
她又轉而衝着李達說:“看這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把電腦拿走吧。”
李達配合着將筆記本拿過去,合了起來:“夏小姐,你買的那些衣服鞋子,我已經整理好放到你車尾箱裡,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李達一走,幽幽然一陣,夏萊似乎是強打精神,她又是用嬌嗔的語氣:“張代,你快看看唐二給我買了什麼,你拿過來給我吃嘛。”
沒多說啥,張代很聽話將水果茶遞給夏萊。
捧着喝了一小口,夏萊的語氣要多幽怨有多幽怨:“張代,我明明沒得罪過人,都不知道是誰,要這樣捉弄我。”
張代用手捋了捋點滴線:“我知道,說不定朝你下手的人,是衝着我來的。”
絕對的演後,夏萊驚詫地瞪大了眼睛,她一臉焦色:“衝你來的?張代你最近又得罪人了?沒什麼大問題吧?”
脣勾起半圈弧度,張代煞有其事歉意滿滿:“沒事。藏在暗處的人,估計是想利用你對我來一次敲山震虎。由此看來,他不敢明着來,證明對我的威脅性不大,就是委屈你替我受這個罪了。”
夏萊頃刻盪漾成一朵花:“你跟我那麼客氣做什麼。”
順勢接過夏萊遞過來的水果茶,張代溫和說:“你被襲擊這事,我後面會讓李達跟進的。你今天也是被嚇到了,你不要再說話了,好好休息一會,等你掛完點滴,我送你回去。”
在張代面前的夏萊,宛如一條極致溫順的小綿羊,她彷彿徹底迷醉在張代的溫柔裡面不能自拔,她的臉上展露出濃濃的嬌憨,總算是暫時閉嘴了。
不用再聽夏萊的嘴裡面吐出讓我惡寒煩躁的話,我頓感這個病房裡的氧氣濃度都增高了,空氣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可我還沒來得及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好空氣呢,張代這丫冷不丁衝我說:“你留在這裡,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你去我家,幫我喂喂狗去。”
我勒個擦擦,我差點就想摔鍋了!
雖然我挺不樂意看到夏萊,可我也不見得樂意去張代家裡啊!而且我總覺得他這個假裝做樣子給夏萊看的這一茬,埋藏着濃濃的不懷好意!
硬着頭皮,我含着嗓子:“我開不了你家的門。”
張代眼皮子微微一擡:“晚點我把密碼發你手機上。喂完狗,順便給院子裡面的花花草草鬆鬆土澆澆水,再帶小狗出去溜達溜達。”
更加證實張代這丫的居心叵測,我狂憋着一股子氣,溫順地說:“嗯,好。”
循着禮貌的原則,我側身轉向夏萊:“夏萊,回見。”
不料,夏萊卻突兀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唐二,你別聽張代鬼扯,你就留在這裡陪我聊聊天。你又不是他保姆,憑什麼要聽他瞎指揮。”
呵呵噠,這個戲精張嘴閉嘴都是一副爲我着想的樣,其實暗地裡她就是怕我這次去張代的家裡,還有機會弄到張代家門的密碼,以後好跟張代雙宿雙飛呢。
我想想她這會兒,內心指不定猶如有萬箭穿心,痛快就淋漓着涌上來,我不動聲色故作爲難看了看夏萊,又看看張代:“這….”
夏萊把我的手抓得更穩了,她簡直是擺出完全跟我同一陣線的姿態來,對我敦敦教誨的:“唐二,做女人得硬氣點,男人才懂得珍惜!”
臉上浮游起更濃的糾結,我有些小心翼翼地瞥了張代一眼,一越過夏萊的視線探視,我就用目光炸張代,暗示他特麼的還不趕緊幫我解圍,回頭我整死他。
這才上前來,張代晃了晃我的手,他將語調壓低一些,意味深長道:“夏萊,我等會有些事要跟你探討一下。”
張代要與她私聊帶來的誘惑,很快蓋過了所有,夏萊幾乎是秒放我的手,她還不害臊的自找臺階順着下:“唐二,我想想我還是別霸着你不放了,醫院的空氣也不大好,你去幫忙喂下小狗也挺好。”
從這場沒有劇本完全靠個人演技和反應能力的戲裡面抽身出來,我如釋重負着正要走到大門口打的,沒想到李達居然等在門口,他上前來就客氣招呼我上車。
我剛繫上安全帶,張代就給我發了微信過來。
只是一串簡單的數字,卻讓我頃刻恍惚。
那數字,分明是我大學時代跟張代合開一張銀行卡用過的密碼,前面三個數字,是我選的,後面三位,是我拿着菜刀逼迫他想的。
回憶席捲,我正走神得厲害,張代又發過來一條:花草我前兩天打理過了,大冷天你別下手,喂完小狗在家裡等我一會,我有事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