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逢祥若只是發動宮變,元秀還認爲他是想要奪權,可既然他從中迂迴,讓長生子接手帶走了血詔與徐王——如今他的目標已經極爲明確——他要毀了夢唐!
即使杜青棠力挽狂瀾,但長安衰微,河北如今又得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即使僥倖撐過去,也必定元氣大傷!沒有如憲宗那樣的中興之主出現,國祚涸盡卻是遲早之事!
而且……河北並淄青四鎮的兵馬已經往長安而來,沿途府兵幾可無視,關中唯一的依仗就是四十萬神策軍,可這支神策軍卻是捏在了邱逢祥手裡,他想要讓出長安,安知杜青棠是否有回天之力?
元秀急速的思索着,邱逢祥已經微笑起來:“他那麼想要推.背.圖,好歹也要付出些代價吧?”
“這麼說來長生子帶着血詔並十弟平安抵達河北,亦是拜了你所賜?”元秀冷冷的問。
邱逢祥安然一笑:“這個自然,長生子的武功算是不錯了,但血詔之事何等重大?此外還有一個憲宗幼子,杜青棠差不多把除了杜觀棋外的高手都派了出去,若非燕郎拜了一個好師父,借得探丸郎中高手,長生子如何逃得出杜青棠的手心?”
“舅父爲了郭氏一支的冤屈,看來是打定了主意要整個天下來陪葬了。”事到如今,元秀反而鎮定了下來,淡淡的道,“聽說如今河北已經聯手淄青,數十萬精銳之師已在了西進途中,原本河北也無必勝把握,畢竟關中久爲王地,長安更是城高壕深,又有四十萬神策軍以逸待勞,可這會既然有了舅父在,他們倒是不必擔心。不過,河北那起子人,舅父這樣有把握,使其得長安後,還會放了舅父與燕小郎君嗎?”
邱逢祥搖着頭,笑吟吟的說道:“九娘啊九娘,你到底不脫皇室的脾氣,到這會了還以爲我會惦記着軍權並富貴?若是如此我又何必主動聯絡了長生子帶血詔去尋你?好端端的將一個出兵的藉口送給了河北?留着精神與杜青棠鬥豈不是更好?我只要夢唐與李室爲祭,亂軍之中,我自會脫身而去,當初這麼決定時,我本也不介意自己的死活,若是無法脫身,我也不在乎,至於燕郎,憑着他的身手,想走想留,即使夏侯浮白在世,難道又能拘束得了他?”
說到了這裡,邱逢祥嘆了口氣,“其實我已給過你機會,念着你對昔年之事全然懵懂無知,又生得似我那長姐的份上,血詔本不必長生子傳,也未必要尋到你去,無非是因爲我覺得賀六對你一片情深,你到底也是我的外甥女,與其留在了長安蹉跎,將來亂兵進城,以你的容貌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不如前去魏州與那賀家六郎在了一起,也算是我聊盡心意,然你自己放棄了這個機會,將徐王推了出去!你以爲靠一個徐王與一道血詔就當真能保證豐淳與其子這一脈香火嗎?無非是我還念着些舊情罷了,若不然就叫他們全部都暴斃了又如何?”
“舅父說的這話卻太可笑了。”元秀冷笑着道,“舅父當初着了長生子從五哥那裡騙到了血詔來尋我,當真只是爲了我?舅父都已經打算將長安送與河北了,燕郎因着先帝與杜青棠的算計,不能不自小留在了北里長大,難道將來也要一輩子過個刺客,如劍南燕寄北那樣殺人爲生麼?郭氏一支如今已經只剩了燕小郎君這一脈,舅父也已不可能再有子嗣,有道是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舅父豈能不替燕小郎君的將來考慮?燕小郎君算是我之表兄,我若是當日跟着長生子出了城,到了魏州,自然要託身賀六,而在舅父的算計裡,河北此戰必勝!屆時皇室必定大遭殺戮,我又本就對着郭氏心懷愧疚,到那時候燕小郎君從前與我的無禮,焉會再議?以我爲聯繫,想來賀六也虧待不了他!說來說去,舅父與先帝其實都是一樣的,不過是各爲其家其子算計罷了!”
邱逢祥看着她,淡淡的笑道:“我與長姐並不熟悉,但聽父親母親都道她聰慧機敏,如今看着你,倒以爲是又見到了她,不過你如今把話說得這樣清楚,足見是拿我沒辦法了,這可不是皇室應有的氣度!”
“這也無妨,此處不過你我加上了霍蔚三人,霍蔚是母后留與我的老人,自不會多嘴,舅父與我都不說出去,又有誰知道我的失儀?”元秀不冷不熱的道。
邱逢祥卻笑了起來:“九娘既然已經連我將來打算都已窺出,我又如何能夠留你?”見霍蔚臉色乍變,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護到了元秀跟前,他嘆了口氣,道,“沒用的,我雖然當年是個紈絝,入宮之後也沒多少時間練習武功,究竟正當壯年,霍蔚你已老邁,而九娘不過是個女郎。”
他淡淡的道,“元秀公主本就於東市遇刺受了重傷,此事是朝野上下都知且深以爲痛的,這一切都是河北那起子奸人弄出的鬼,可憐元秀公主國色天香又尊貴聰慧,好端端的金枝玉葉就這麼去了,想起來連咱家也覺得不忍心呢!唉,但這也沒辦法,自古紅顏多薄命,元秀公主生得這般出色,命薄一些,也是尋常之事……九娘,你說對也不對?”
霍蔚護在了元秀跟前氣得渾身發抖:“你口口聲聲爲了郭家報仇,五郎與九娘哪一個身上也沒有郭家之血?郭十五郎君,你當你這樣做了,汾陽郡公一脈泉下有知莫非會感激你麼?老令公指不定如今正在泉下痛斥你喪心病狂!”
“霍蔚你讓開。”元秀冷笑着道,“舅父見着了外祖給大娘的玉佩旋至,跟着又是言無不盡,我早已知道你必有殺我滅口之心,如今你手握兵權,宮變之後卻依舊要受制於杜青棠,這還是因爲杜青棠亦只道你想着奪權,並未想到你欲傾覆本朝的緣故,若不然的話,他豈會與你這般和睦?舅父既然與我說了真話,又怎麼可能還叫我有命說出去?”
“阿家可以不說!”霍蔚厲聲道,“郭十五郎!你當初既然讓長生子去尋到了阿家,欲送阿家去河北,爲燕小郎君將來晉身作準備,如今依舊可以這麼做!宮中車馬俱齊,甚至不必穿過長安城驚動杜青棠,只需使車馬自北開玄武、重玄二門,經樂遊原折向東,沿着官道便可迎上河北大軍!賀家六郎對阿家思慕已極!何況河北欲得長安久矣,定然不會讓阿家將此消息傳回長安!”
霍蔚如今一心要保元秀性命,聽到了元秀的話,心中一動,卻是顧不得元秀意見,急急提出了另一個設想。
“我兒武藝超羣,借裙帶晉身不過是錦上添花,並非必需之事。”邱逢祥含笑一步步向殿上走來,他輕輕按住腰間玉帶扣,擡手時手中已經多出了一柄明如秋水的軟劍,邱逢祥隨手挽了個劍花,手法嫺熟,顯然他所言的自己紈絝、入宮後再無時間練習還是往謙虛裡說的,一個才學了一年騎射不到的公主與一個年老體衰、不諳武功的內侍,他的確有資格不放在眼裡,好整以暇道,“這柄軟劍,說起來還是當初憲宗皇帝賜與了郭家的,當年郭家含冤沒家的時候,我被赦命趕出大門,什麼都沒帶,惟獨腰帶裡藏的這個沒被搜出來,這些年來,我倒還沒什麼機會親自動手,算一算,它到了郭氏還是頭一回有機會見血,如今第一個殺的就是憲宗皇帝的愛女,霍蔚你說我父親泉下有知會傷心,我卻知道憲宗皇帝若有知定然是更傷心的那一個!”
他微微一笑,振腕一抖,原本軟軟的長劍,頃刻之間變得筆直,一股殺氣,無聲的瀰漫於室,邱逢祥悠然道,“因爲,郭家還有燕郎,但李家,很快就要徹底的斷子絕孫了!”
元秀坐在榻上,冷冷看着他,下頷微揚,竟是毫無懼色!
邱逢祥走到了她跟前,見霍蔚作勢欲攔,一皺眉,伸足將他輕鬆的踹下了階去,揚起劍,淡然一笑:“九娘,回頭見了你的母后,告訴她,用不了多久,或者我就會去與她請罪的,也不必太過恨我。”
“阿家!”殿階下,霍蔚看着鋒芒劃過半空的弧度,發出撕心裂肺的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