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冷月到簾櫳
只不過是這一個“喂”字,可那俏生生的聲音一入他的耳朵,他便已經知道說話的是誰了。他頓時心中一跳,猛地轉過身來,瞧見卉姬的身後,緩緩地露出一張笑着的臉。
她立在窗邊,盈盈而笑。
卉姬手中的燭火,照在她的面容上,映得她面容潔白如玉。烏黑柔潤的長髮垂下,嘴角微微上翹着。天上明月的光華,彷彿都蘊含在她彎彎而笑的眼裡。
趙括望着她,星月之光雖美,可他早已忘了擡頭去瞧,因爲她那張明媚的笑臉,可要比此刻的新月夜要明亮美麗許多。
月夜自然是美麗的,可最美的,還只是那一輪不變的月兒。
趙括望着她,便只會望着她,眼中便只有了她,再也沒有了旁人。他竟一點也看不到,卉姬眼裡淡淡的笑與苦澀。他看不見卉姬爲他歡喜的笑,也看不見卉姬爲她自己哀傷的苦澀。
他滿心中都只是在想,她竟然又來了邯鄲,她爲何又來了邯鄲?
他的月兒,是特意來見他一面的麼?
趙括的心中頓時塞得滿滿的,一伸手便推開了快風樓的門,二樓昏黃的燭火光隱隱露出,好似就是渭水邊上那一片片的黃色野花。可他還未邁步進去,卻聽到遠遠地有人叫他:“二弟。”
他一愣,轉頭瞧去,瞧見了王丹在前,趙玥在後,兩人快步朝他走來。他立刻擡起眼望到樓上,卉姬仍站在窗邊。微微蹙眉。
而她身後的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趙括只得回身朝兩人迎了上去:“大哥,你怎麼出來了?”又對着趙玥柔聲道:“你怎麼也來了?”
趙玥微笑着指了指王丹。王丹皺眉道:“這幾日朝上爭議的事情,實在叫我心煩。我想尋你聊一聊,又不想呆在宮裡,就去了你府上。正見到玥兒和菱兒在門口說話,菱兒說你來了這裡。”
他一拉趙括,叫道:“走,回你府上說話。這上將軍的人選。我還就只認定你了。”
趙括擡頭一看,樓上的窗戶已經關上了,可大門內照出的燭光又突然明亮了起來。似乎卉姬又特意加了幾根火燭。
是卉姬在迎客,還是她在生氣耍性子?
他正自躊躇,卻聽趙玥微笑道:“既然來了,便上去坐坐罷。將軍同卉姬姐姐交好。可我卻一直無緣見她一面。”“這種地方。你怎麼能上去?那卉姬我見過,也不過如此。”王丹哼道。
“不過是家酒樓罷了,我怎麼就上不得呢?”趙玥徑自進了快風樓,一手攤開,直引樓上,笑道,“兩位,勉爲其難。就進一進罷。”
快風樓的二樓燈火如晝,照見一樓明暗交錯。王丹對趙玥。幾乎言聽計從,立刻哈哈大笑:“你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那就上去罷。”他反而一馬當先,率先走上樓去。
趙括立在門口,仍是猶豫不決。趙玥到了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括郎……”她雙目殷殷地望着趙括,言語中帶着幾分期盼。
她這樣柔情似水,對自己一直有求必應,卻從未曾開口求過什麼,如今她不過是想要去快風樓坐一坐,趙括只覺得自己對她虧欠太多,竟無法拒絕,只能微微笑了笑:“好,我陪你上去。”
他握住趙玥的手,趙玥嫣然一笑,靠着他又近了些,並肩朝上走去。
每走一步,那燭火便更亮了一些,趙括便心跳快一些。他盼着月夕已經生了他的氣走了,她便不必碰上王丹和趙玥;可他又多盼着月夕還在,她若走了,他真不曉得還能去哪裡尋她。
可她那樣的愛使性子,又怎能會不生氣?
從前她不過是聽到“玥公主”這三個字,都要彆扭好久,那一夜兩聲冷笑猶在耳畔。何況現在,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握住趙玥的手?
他心中前所未有的忐忑,竟比平生哪一次在戰場上決斷都要來的艱難,以至於他握着趙玥的手,是前所未有的緊。
“括郎,你怎麼了?”趙玥訝聲道。
他輕吁了口氣,搖了搖頭。待他與趙玥上了二樓,卻見卉姬垂首立在一旁,而月夕已經不見了。
那張慣坐的几案上,他慣坐的位置上,斟了滿滿的一樽酒,他的左邊位置,放着一個空樽,而對面,還擱着半杯殘酒。
王丹指着卉姬,說道:“去拿酒來。”卉姬屈身行禮,正要下樓,王丹又指着几案上的酒樽道:“這裡還有旁人在麼?”
“方纔正同一位好友飲酒,又說起從前,幾人曾一起舉樽共飲,因此就多放了一個酒樽。不曉得幾位貴客會來,所以未來得及收拾……”卉姬忙回話。
她們斟滿了那一杯酒,本在等趙括。
卉姬特地叫人去了小秦那裡,尋了趙鄢,叫趙鄢回去請他來。趙鄢曉得是月夕在,所以才興沖沖地來催促他。
可現在趙括來了,月夕卻走了。
王丹重重哼了一聲,懶得多問,揮手叫她退下。趙玥在一旁,卻訝聲道:“菱兒說是卉姬姐姐叫人去請括郎的,怎麼姐姐反而不曉得他會來?”
她心細如髮,卉姬隨口遮掩便被她瞧了出來。卉姬正要再徹詞掩飾,卻聽到趙玥微笑道:“姐姐與括郎長久未見了,便是想念括郎,也是人之常情。何況……姐姐的容貌,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亦難怪括郎……念念不忘。”
趙括怎會對自己念念不忘,他這兩年便連快風樓都未再來過,這位玥公主真是誤會得厲害。卉姬心裡苦笑,擡頭一看趙玥的裝扮,卻不禁一愣。她怕失禮,連忙垂下頭,回禮道:“卉姬不過一名坊間歌姬,怎敢當玥公主稱呼姐姐兩字。”
“姐姐是將軍的好友,怎麼當不得了?不過……姐姐怎麼曉得我是趙玥?”
她緊緊地偎在趙括身旁,開口便稱“括郎”,這邯鄲城裡,還有誰可以這樣光明正大地和趙括相依相偎,親密無間?她方纔聰明,現在又故作糊塗,可無論哪一樣,都難免有示威之嫌。
卉姬忽覺這位玥公主的柔順溫婉之下,別有一層色彩。她心中淡淡澀笑,面上仍恭謹有禮地回答:“邯鄲城內,誰不曉得玥公主……”
“少廢話,去拿酒來。”王丹十分不耐,打斷她道。
“是,不如卉姬先……”
“啪”的一聲,趙丹一掌便甩到了卉姬的身上,口中還呵斥道:“叫你做什麼便做什麼,多什麼嘴?”
他自幼尊貴,向來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別人對他半分不敬,他便會覺得此人罪不可赦。但他若對別人加以羞辱,卻認爲毫無關係。他自己受了氣,便自然想要發泄到別人的身上。
今日他在朝中議事,不是藺相如說換將誤國,便是被平原君指責自己幼稚魯莽。可那兩人在趙國德高望重,這樣的憋屈之氣,他還不能即刻還報那兩人。此刻遇上卉姬,突然爆發,一言不合便對卉姬動手羞辱。
忽聽一旁窗戶被撞了開,有人輕斥一聲,一條青色的絲帶呼嘯着便捲到了王丹咽喉前。
絲帶前端銀光閃閃,便如利刃一般,直逼而來。王丹功夫平平,大驚之下,腳跟猛地往外一蹬,身形後仰,倒竄出去。可無論他怎麼退,那絲帶卻始終在他眼前。他“噌噌噌”又往後退了幾步,撞到了牆上,再無法退。只聽到趙玥驚呼道:“趙王哥哥……”
趙括面色驟變,隨手抓起几案上的酒樽,朝着絲帶一撞,將絲帶撞得一偏。絲帶前端順勢回身一轉,又朝他襲去,他卻再不管不問,由着絲帶在他的右手背劃了一道血痕,又回捲住了他的左手。
“括郎,你……”趙玥驚呼着,要去拉開他手上的絲帶。趙括來不及阻止,只見那絲帶微微一抖,便將趙玥震退了兩尺。
趙玥驚惶地擡起頭,才瞧見卉姬的身前,不知幾時站着一名白衣女子,那青絲帶的另一端,握在她的手裡,她面冷如霜,正在輕輕冷笑。
“你……你是誰?”趙玥輕聲問道。卻聽王丹又驚又喜,高聲叫道:“霜晨,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月夕瞧了趙括右手的傷痕一眼,信手一抽,將絲帶收到了手上,徑自坐到了几案邊,冷冷的誰也不搭理。王丹衝了過來,拉住她的手,喜道:“霜晨,你來了?你是來尋我的麼?” Www●тTk án●¢O
月夕冷眼望着他:“她叫你趙王哥哥,你是趙國的大王趙丹?”
王丹登地窘迫了起來,瞧瞧趙玥,又瞧瞧趙括,沉默着不言語。
卉姬見到衆人的臉色,又想起王丹的威風做派,已經曉得月夕說的不差,她連忙拜伏在地,惶恐道:“是卉姬無禮,冒犯了趙王,還請趙王饒恕。”
“卉姬,你起來。”月夕伸手拉起了她,目光又在趙玥和趙括的臉上一一掃過。趙玥只是在查看趙括的傷口,焦急交雜,泫然欲泣。月夕的目光在她的面上微一停留,便轉到了趙括面上。兩人四目相接,她狠狠地瞪了趙括一眼,朗聲道:“我不管你是王丹也罷,趙丹也罷。可你若敢再對卉姬無禮,我對你也絕不會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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