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又過了一年。六月十五,是小魚的生日。這孩子已經四虛歲了,這也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五年了。
一大早,我就給他做了碗長長的壽麪,在裡面臥了個雞蛋。在那個時候雞蛋可是好東西,雖然我在現代早已經吃夠了,但還是不得不承認,在古代見到它的機會還真不多。既使我現在很富有,既使吃什麼山珍海味都象吃白菜、蘿蔔一樣正常,但能吃到它還真不容易。
我把壽麪端到小魚的面前,把雞蛋挾起來,喂到小魚的嘴邊。而他卻不肯吃,推到我面前,說:“兒的生日,孃的苦難日,媽媽吃。”這句話,我可從來沒教過他,也不知道是誰告訴他的。我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說:“媽媽已經吃完了,該你了。”他聽了,又想了一下,“還有小草姐姐呢。”這孩子真是把我給他講的那個孔融讓梨的故事的含義貫徹到底了。吃完壽麪之後,他就出去玩了
說起來,我現在還真是個富婆了。連李紹飛都說羨慕我了,說:“每日裡見你這麼閒,還能日進斗金,真是同人不同命呀!”他在感嘆他的苦命,我只能對他笑笑。
他又從袖中拿出本帳冊,“來,你也不要這麼閒着,幫我看看帳。”我就知道這小子不會輕易放過我的,於是,問道:“什麼帳?”“是家客棧的收入帳。”我一看,正是本城最大的客棧<朋來居>的帳目。
這家客棧是集住宿和飲食一體的。來往客人很多,還包括了一些長期住在店中的人。我翻看了一下,見有人名登記、入住日期、所住天數、各種消費帳目、離店時間以及消費總額,比較滿意。看來我沒白教導他們。當翻到其中一頁時,我看到上面登記了個人叫趙嘉,心不禁一震,可又一想此趙嘉非彼趙佳,也就沒太往心裡去,可還是仔細地看了一下他的帳,他是三天前來的,至今仍未走。本來這個朝代的字同我們現代是不同的,但意義卻一樣。這兩個字我是從意義上區別的。我大致爲李紹飛攏了個帳,看看天色尚早,我伸了個懶腰。要出去透透氣了,不然要悶壞了。
我走出屋子,沒看到小魚,這孩子不知道又跑到那裡去玩了。我在院中的石磴上坐下,丫鬟靈兒爲我斟了杯茶,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地,很是舒服。端起了茶,喝了一口,突然想起好長時間沒彈琴了。就命秀兒去把琴給我取來。我又彈起了那首曲子,想起了從前時,我坐在泉水旁,他坐在我的旁邊。一會,那個他又來了。那個夜晚真是美呀!好象就是爲我們三個人準備的,月明星朗,風吹來,拂動了我的心,但我知道也吹動了他們的心。就是那個夜晚,我知道,我這一輩子是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們的。
此時,就見一個孩子跑了進來,正是小草。她邊跑還邊嚷:“娘,小魚闖禍了,他把一個人給射傷了。”什麼?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本來見他是個男孩子,必然喜歡槍呀,劍呀之類的東西,所以我特命人給他做了個彈弓。不想還沒玩上幾天,居然闖了這麼大的禍出來。於是,我便帶着小草走了出去。
當我和小草到了外面時,首先看到的是一個人背對着我站在那裡,聽小魚在白呼。只聽小魚滿嘴飛沫地說着:“我媽媽說了,好孩子要勇敢承認錯誤。我現在向你道歉,可你也不該爬牆頭呀!你想要多少銀子,說出來,我媽媽必會給你的。”這小子那是在賠理道歉呀,分明是在敗家嗎!
我見那個人身才甚是高大,總有一米八的樣子。卻聽他問:“你媽媽是誰?”“媽媽就是媽媽呀。”小魚一向以這個媽媽的稱呼爲榮,他常驕傲地說:“世上只有媽媽好,世上也只有我一個人有媽媽。”此時,卻見那個人突然把小魚給舉了起來,大聲說:“快說,媽媽是誰?”我見他這個樣子,怕他傷到小魚,趕緊喊道:“快鬆手,不要傷到我的孩子。”聽到我的聲音,他頓時渾身僵硬,好半響才放下小魚,轉過身來。我也僵在了那裡,怎麼會是他——趙佳。“吟月,果然是你。聽到琴聲我就知道一定是你。”這聲吟月從他的嘴中叫出來,我纔想起我還有個名字叫‘花吟月’。有多長時間沒有人叫我吟月了,我都不記得了,好象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趙佳已經長大了,是呀,他現在都已經十八歲了,早過了成人禮了。現在的他變化很大,可又不能說大,最起馬我能一眼就認出他來。他現在長得很高大,竟比楚亙還要高一點。在我這個只有一米六的人面前,就象個巨人一般。
我把他讓到屋中,向他問起了家中人的情況。他告訴我說:“他們都很好,就我一個人不好。”他這話是向我暗示什麼嗎?我裝做沒聽明白,接着問:“你成家了嗎?”聽我這麼問,一絲冷笑到了他的嘴角。“我要娶的人都已經死了,我還娶誰呀!”我訕訕地笑道:“那你還是個鑽石王老五呀!”他似是沒聽懂這鑽石王老五的意思,但也沒問,只是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呢?”“我,我怎麼了?”“你嫁人了嗎?兩個孩子都這麼大了?不對,你不該有這麼大的孩子呀。”他指着小草說。“她是我收養的。”我回答。
我突然想起了小草說的話,她說小魚把人打傷了,忙拉住趙佳道:“佳兒,傷到那兒了,讓我看看。”他卻笑了,“沒傷。”然後看了看小魚,“他想傷我還不那麼容易呢。”
見我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話。小魚眼中露出了驚奇的目光,最後忍不住地問我:“媽媽,這位叔叔是誰,他認識我爸爸嗎?”“爸爸又是誰?”趙佳問。見我不說話,小魚露出不屑的神態,好象他不知道‘爸爸’是誰,是很白癡的樣子說:“有媽媽就得有爸爸呀。”“那你爸爸在那裡?”趙佳一步緊似一步地問。小魚看向我,用目光徵求我的答案。“唉!你不要逼他了,他沒有爸爸。”“什麼,沒有爸爸,那小魚是……”他接下來的話沒有再說下去。但我從他看着小魚的眼光看出來了,他已經知道小魚是誰的孩子了,必竟小魚長和那麼象那個他。 “這次你來延餘有什麼事情?”我又問道。“沒什麼事情,只是我聽雪妃娘娘提起在延餘曾經遇到過一個女子,聽她的描述,我覺得象你,所以來看看。”“那你怎麼才找來呢?”“因爲雪妃娘娘是在信中跟我說的,我未回京求證,她又沒說清楚她認識的人是誰,所以我也就自己摸來了。”“你不在京中,那在那兒?”“我雲遊四海,就爲了找你。”唉!我真的情何以堪呀!
“現在看到了,你打算怎麼做。”我問。“把你帶回去。”“如果我說,我不想回呢。”“那我就硬帶你回去。”“唉,你何必來強迫我呢!”我悲傷地說。一句話說得他啞口無言。“反正我到那兒,你就得跟到那兒,我再也不會放手了。”他最後說道。
“你現在住在那裡?”“<朋來居>”“什麼?那兒?”我拿出了那個<朋來居>的帳冊,點了點上面趙嘉的名字,“這個是不是你。”“是呀。”真是個天大的笑話,我認識他五年了,直到現在才知道他叫趙嘉而不是趙佳。見到我手裡拿的<朋來居>的帳冊,他不解地問:“難道你是<朋來居>的老闆。”我笑道:“不是,只是幫朋友的忙,幫他管理一下帳目。”
看着我的笑容,他道:“吟月,你這麼多年一直沒變。”“怎麼會沒變呢。”我指了指心,“心境變了。”他的眼中閃出了一絲不知名的思緒。
看着天色慚晚,我說:“你該回去了。”他也看了看天,低聲說:“那我明天再來。”我點了點頭,送他出去。到了門口,他突然回身握住了我的手。“吟月,記住我今天說的話,我一定不會再放手了。”說話時,他的眼睛熠熠閃光。我知道,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小屁孩趙佳了,而是一個能掌握自己命運的大男人趙嘉了。
“叔叔,你明天還來嗎?”小魚擠出來問。“來,當然來。”趙佳又把他舉了起來,笑着說。“噢,太好了。”也不知道,小魚爲什麼這麼喜歡趙佳。
這一晚,又是一個百轉千思的不眠夜。我回憶起從前在家裡的日日夜夜,想起了趙嘉對我的種種好,也想起了第一次見他的情形,還想起了他硬賴在我的被窩裡的往事。真是歲月如梭,轉眼他已經長大了。不知道爲什麼,我從花家逃出來後比在花家的時間多得多,可那段記憶在我心裡仍是不可磨滅的,就彷彿是昨天一般。後來,我又想若今天我不彈琴,若我彈了琴也不彈這首曲子,是不是我們就不會相遇呢!看來冥冥中有什麼,是什麼在指引着我們呢?我百轉千回,千思萬想,一宿無眠。
第二天,趙嘉果然如期而至。一大早,我還沒起牀呢。小魚便來搖我,“媽媽,大懶蟲,快起來,太陽都快照屁股了。”這句話讓我想起從前趙嘉也是如此來吵我的覺的。就坐了起來,“兒子,不要吵媽媽,媽媽昨天睡得晚,現在還很困。”卻聽小魚說:“媽媽快起吧,趙叔叔來了。”“噢,他來這麼早幹嗎?”“這麼快就嫌我了?”這話是剛剛進屋的趙佳說的。“你怎麼進來了,你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嗎?竟然敢進女主人的臥房。”我慌忙拉上被子。他卻委屈地說:“吟月,以前我們不是就是這樣嗎?也沒見你如此說過我。”我見他還要再說下去的樣子,怕他把以前我跟他同牀的事也顛出來,就打斷他。“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得穿衣服。”他嘆了口氣出去了。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我問靈兒和秀兒,“早餐都做好了嗎?做好了就吩咐廚娘上來吧。對了,今天不要在屋裡吃,就在正廳吃吧。上四副碗筷”“是。”二人又齊聲答道。她們知道,我這裡只要有外人在此吃飯,必是到正廳。從前,李紹飛也經常在這裡吃飯,就是從未在這裡吃過早餐。
一切擺好之後,我叫“嘉兒,還未吃飯吧,一起過來吃點。”我命人給他乘了一碗清粥。他也不客氣,坐在了主位上。我看他的樣子,笑了,“你還真把自己當成這裡的主人了。”他笑了笑,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一把抱起小魚,把他放在旁邊的座位上。我讓小草挨着我坐。就這樣,默默無聲中,這頓早餐結束了。吃完之後,趙嘉滿意地咂咂嘴,“好久沒吃過這麼舒心的飯了。”見我笑看着他,又道:“我說的是實話,自從你失蹤後,真的沒有再吃過這麼舒心的飯了。”他這些年到底過得是什麼日子呀!
見我始終低着頭,他又說道:“這些年你必是吃了不少的苦,可我們過得也不好。你失蹤之後,我就去江邊找你,可一連許久都找不到你。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好多人說你定是死了,我偏不信。後來,我就上全國各地去找你,可還是找不到你。”他停了一下又說:“八哥,不,皇上過得也不好,剛開始的時候天天喝酒買醉。後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纔會在登基後那麼不留情面。”想是覺得這些話不該說,又停了下來。“不要再說了。”他的話把我的心都說碎了,淚也迷住了我的眼。他起身過來爲我試淚,我躲了開去,對他說:“你這些話不該在孩子面前說。”他看了看兩個孩子,而此時兩個孩子也睜着眼睛在望着他。他摸了一下小魚的頭,“你能聽懂我在說什麼嗎?”“能,”小魚說:“你說你很想我媽媽,還有那個八哥也一樣很想我媽媽。”趙佳笑着道:“好聰明的孩子。”我說:“以後說話注意點,這孩子是人精。”卻聽趙佳道:“象皇上一樣。”我又嘆了口氣,他就不能隱晦點說嗎!
我見連吃得最慢的小草都吃好了,便要丫鬟們把桌子撤掉。二個人就在那裡說起了閒話,再也沒說什麼過去,因爲我不想再提過去了。過去讓人太傷心,也太絕望了。我們便聊一些無所謂的事情,例如:如今他過得好不好,我現在生意做得怎麼樣。時間過得很快,到了後來,我們無話可說時,已接近中午了。
就在他也無語,我也沉默時,李紹飛走了進來。見我這裡有其它的客人,一驚,呆在了那裡。平時,我這裡除了他之外,最多就是有幾個別府的女眷來,他感到奇怪也是很正常的。我忙站起來見禮,他把手中的東西放下,也一拱手回禮。問道:“阿然,幾日都不見你了,所以特意來看看你。”我對丫鬟道:“靈兒,看茶。”李紹飛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我又站起來介紹道:“這位是本城的李紹飛李少爺,這位是京城來的趙嘉趙公子。”我沒敢直接介紹兩個人的身份。兩個人忙起身見禮,只聽李紹飛道:“原來是小公子呀,久仰兒仰。”趙嘉也道:“原來是首富之子李少爺呀,幸會幸會。”原來此貳人雖未曾見過,但卻是早就互有耳聞了。
趙嘉方纔聽他稱我‘阿然’便奇怪地問我:“吟月,你怎麼又叫阿然了?”我臉一紅,這小子在揭我的老底呀,便道:“落水之後,爲了安身方便,就起了個安然的名字。”“那你本名不是安然了?”這話卻是李紹飛問的。“對,我本名叫花吟月。”我見他有點受傷的表情,就又說道:“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實在是因爲我在來延餘之前就已經換名字了。”聽了我的解釋,他也就沒再說什麼。我又轉過頭對趙佳道:“趙公子,請你以後不要再稱我爲吟月了,就叫我阿然吧!”趙嘉道:“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嘉兒,趙公子太生疏了。”見我們之間的稱呼如此親近,李紹飛的臉色又變了。“看來,你們早就相識了。不知道,小公子與阿然是什麼關係。”“姐弟關係。”我的回答卻惹來了趙嘉一個不贊同的眼神。他似乎是看出來李紹飛對我的心意,故意氣他道:“誰是你弟弟呀,以前我們可是同牀共枕呀。”這小子說話是越來越不隱晦了。我的臉突然之間被他說得就象是紅透了的辣椒,感覺又紅又熱。“你胡說。”我抗議道。李紹飛也道:“怎麼可能,你把阿然當成什麼人了。”“什麼人,我的人。”這小子還是象從前一樣接話快。而李紹飛那受傷的眼光又看向我。我只能在心中又嘆了口氣:“我比他大,你難道沒看出來嗎?我比他大五歲呢。”李紹飛看了看我和趙佳,想是他沒看出來我比趙佳大,但是不想說。趙嘉見我不停地同李紹飛解釋,眼中也帶上了受傷的神態。這時,就見李紹飛打開了帶來的匣子,那個匣子是他剛進來時手裡拿着的。打開後,我見裡面是我從前讓他做的手飾樣板,就接了過來。卻聽趙嘉的聲音又響起:“李少爺家大業大,我自然是比不起。”“小公子身份尊貴,小人也不敢攀。”這兩個人現在就開始脣槍舌劍起來了,呀,我的頭好痛。
我又對趙嘉解釋道:“這個是我店裡賣的首飾,我只不過是讓李少爺找人幫我做的。”唉!我跟他解釋什麼呀。
就在趙嘉和李紹飛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只見小魚左看一下,右看一下,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瞄來瞄去。後來,輕聲地詢問我:“媽媽,他們在說什麼呀。好象是在爭你呀!”我的話果然沒有說錯,這孩子是個人精。我對一旁的小草說:“帶弟弟出去玩。”而小魚極不情願地撇撇嘴,但見我態度堅決,沒辦法便同小草出去了。
我見那兩人還在那裡說着不知所謂的話,就說道:“麻煩你們不要再說了,我頭好痛。”趙嘉馬上過來爲我揉頭,“頭怎麼痛了?這些年我不在你身邊,你都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見我們如此親密,李紹飛開始坐立不安起來。“我,那我就先走了。”我起身欲送他,卻被趙嘉那小子按住了。只能用口來跟他道別,“慢走。”等李紹飛一走之後,我蹭地站起來,“你幹什麼呀?”卻聽趙佳說道:“我不喜歡他看你的眼神。”這小子還象當年一樣的霸道。“你不喜歡?你喜歡過什麼,誰多看我兩眼,你都會這樣,當年就是如此,今天還是這樣。”我用手撫着額頭。“怎麼,頭還痛嗎?來,我再給你揉揉。”趙嘉不由分說地把我又拉了回去。當年是一樣,現在還是一樣被他吃定了。“那個李紹飛好象很喜歡你?”他又接着問。“你以爲你喜歡,別人就會喜歡呀,你還真拿我當大衆情人了。”“大衆情人,什麼意思?”他不明白地問。“真是有代溝呀!”“代溝又是什麼意思?”真是越說越錯,我無可耐何了。
“你什麼時候回去?”“回那裡去?”“當然是回京了。”“你是不是想跟我一起回去了?”這小子還真是……
當晚,小魚問我:“那位趙叔叔是不是我爸爸?”我奇怪地看着他,“你怎麼會這麼想?”“因爲,因爲他說跟你同牀共枕。”原來如此,“不是。”我只能如此回答他,他象是不信的樣子,“但我希望是。”這小孩好象很喜歡他。“你好象很喜歡他。那李叔叔呢?你覺得李叔叔做你爸爸怎麼樣?”我又問他。“趙叔叔,我是很喜歡他,第一眼的時候就很喜歡。李叔叔嗎,我也很喜歡,但我只想管他叫叔叔,不想讓他成爲我爸爸。”“喔,爲什麼?”“不爲什麼?我就是覺得趙叔叔象我爸爸。”雖然小魚很喜歡趙嘉,但他必竟不是,看來我又得嘆氣了,唉!這一天也不知道怎麼了,總在嘆氣。
一連數日,趙嘉必然是來天天報道,可是居然連李紹飛也日日出現。天呀,饒了我吧,我還想再多活幾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