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幾天的傾瀉,大雨小了不少,就像朦朧的面紗,纖細的雨絲輕擊着地面,在積水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到了夜裡,雨季的舊敦靈就像一個迷幻的水中世界,從地下溢散的蒸汽尚未升起便被雨滴打碎,刺骨的寒意伴隨着每一位旅人,就像鬼魂般驅之不散。
街頭已經沒有人了,沒有人會喜歡在這種天氣下出行,夜裡安靜的不行,只有隱約的馬蹄聲在黑暗裡響起,宣告着騎警仍在巡邏。
點點的微光從黑暗裡升起,緊接着紅隼走出了黑暗,把還在燃燒着的香菸丟進腳下的積水種。
他不怎麼抽菸,但在這個鬼天氣下,這東西似乎是唯一能暖暖身子的了,雖然絕大程度上只是心理安慰。
同事們都說紅隼是個心態極好的傢伙,無論是多麼惡劣的環境他似乎都不害怕,有時候甚至還會對着一地的爛肉與內臟和大家講笑話,實際上紅隼可沒有那麼英勇,他就是個普通人,講笑話完全是他已經快被嚇尿了,只能叨叨些別的來轉移一下注意力。
看着四周雨幕籠罩的世界,整個城市寂靜的彷彿只剩下了自己……這環境可真適合出現一些見鬼的謀殺案,如果可以真不想半夜還出來工作。
紅隼無奈地嘆了口氣,吐出的熱氣很快便消逝在了晚風裡,就像被不知名的東西殺死。
他打着黑色的傘,衣裝也是一身的漆黑,衣裝下插着手槍,腰間別着折刀,整個人全副武裝。
紅隼就像個夜裡準備開始工作的死神,隨着他踏過積水,更多的死神和他一起從黑暗裡走出。
馬車停在不遠處,事先趕到的成員已經控制住了建築,他們帶着僞造的警證,對其他被吵醒的居民說他們只是在維護一下小小的治安。
可這不是一次小小的維護治安,那些人躲在人看不到的陰影裡,鋁熱步槍已經點火,以那熾熱的溫度,這潮溼的環境對它影響不太多。
“我有時總有種錯覺。”
另一個聲音響起,知更鳥從一旁走出,他是個虔誠的信徒,黑色的衣裝前掛着銀白的十字。
雖然信奉福音教會那虛無的神,但這信仰在英爾維格的本土化過程中,早就已經滿目全非了,而且知更鳥很清楚他的立場。
信仰是信仰,工作是工作。
“什麼錯覺?”
紅隼接着話,這個見鬼的環境下他真希望有人多和他說說話,好不讓大雨把自己與這個世界隔開,以免顯得那樣孤獨。
“舊敦靈,這個城市白天是個活力向上的城市,齒輪轟鳴運轉創造着財富與奇蹟,它引領着世界的發展,人們在這裡辛勤勞作,耗盡生命的一切,可到了晚上這裡就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世界。”
知更鳥說。
“一個不屬於凡人的世界,黑暗的角落裡藏着千奇百怪、令人作嘔的怪物,它們試圖要把人類帶回黑暗的時代,而我們就是那持火的英雄,和它們廝殺搏鬥。”
“嗯……這讓我想起了那些小說。”紅隼說。
“小說?”
知更鳥斜視了紅隼一眼,這個大大咧咧的傢伙可不像是會主動接觸文學的傢伙。
“不是那些晦澀難懂的傳統文學,而是一些人寫的……總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是些很有趣的故事,但不怎麼被大衆認可。”
“那些……騎士小說?”
知更鳥仔細地思索了一下,想到了這個詞彙。
這是在近幾年出現的東西,寫着貴族間的愛恨情仇,又或是探索新大陸的冒險故事,沒有什麼一本正經的核心思想,也沒什麼觸人心扉的字句,僅僅是隨心所欲的講述。
本是沒有什麼人在意的東西,可在年輕人中受到了歡迎,這些故事和他們讀到的那些嚴肅文學都不同,令他們欣喜,而老一輩的人則覺得這是不入流的東西,予以反對。
知更鳥沒想到紅隼還會看這些東西,但想一想確實是他能做出的事。
“那些故事裡就是這樣,城市裡有着壞蛋,他們一到夜裡就來作惡,於是主角便苦練劍術,在夜幕降臨時,戴上面具出來行俠仗義。”
紅隼看向一旁的知更鳥,接着說道,“你不覺得這和我們很像嗎?雖然我們打的不是壞蛋,而是比壞蛋更棘手的東西。”
“那些小姑娘很喜歡這個故事,她們覺得這個在夜裡行俠仗義,但不表明身份的主角,簡直酷斃了。”
紅隼說着臉上帶起了笑意,似乎受那些小姑娘歡迎的就是他自己。
“你很喜歡這個故事?”
“當然了。”
紅隼身上帶着年輕的活力,知更鳥則完全不懂他這些,雖然都是同事,可他們的年齡跨度也很大,紅隼的年齡和洛倫佐似乎相仿,而知更鳥已經三十出頭了,如果不是淨除機關這個該死的工作,他已經考慮娶妻生子了。
知更鳥停頓了稍許,緊接着就像那些古板的老傢伙們一樣,不清楚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怎麼回事。
“話說喬伊看起來很憤怒。”知更鳥說,“我可從未見過他會這麼憤怒。”
“應該是因爲那些該死的幻覺……喬伊又看到那個孩子了。”紅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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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鳥短暫地沉默了下來,他也清楚那個事件。
“這樣嗎?他還是沒有走出那個陰影嗎?”
“不然呢?你以爲他的潔癖從何而來,他殺過男人殺過女人,老人年輕人,甚至說那些不是人的東西,可那次他殺了一個孩子……很多個。”
紅隼理解喬伊,心理負擔這種東西可不是說說而已。
“那不怪他,那是在戰場上,而且主要是高文動的手。”知更鳥試着爲喬伊開脫。
“所以說,殺人這種事很難,要抑制自己的各種情緒,直到習慣殺死我們的同類。”紅隼突然覺得這大雨令人變得更加煩躁。
很少有人知道
最開始喬伊並不是駐守舊敦靈,而是跟隨高文騎士在外地圍剿那些國土邊緣的妖魔們。
那是律法與劍刃的邊緣,常常伴隨着血腥與死亡。
可在一次行動中喬伊殺死了無辜的人,一羣孩子。
“我還記得高文那醜惡的嘴臉……其實他做的很正確,以淨除機關的條例來說是這樣的,但還是令人感到不適。”紅隼說,他甚至還記得喬伊那時爲自己複述的話。
那時高文說。
“我們剛剛殺死了他們的父母,而他們家族在信仰着妖魔,我們不清楚他們有着什麼樣的力量,還是說武器,並且他們現在對我們滿懷仇恨,或許下一秒這個小鬼便會變成妖魔,然後殺死我的部下,我要對他們的生命負責。”
於是高文殺了他們,準確說是殺了所有人。
那是戰場,殘酷冷血的戰場,高文做的也沒有任何錯誤可言,如果說一定要有什麼錯誤的話,那便是他太遵守規則了,遵守到冷血的彷彿不是人類一般。
爲了對抗妖魔,人類總要拋棄一些劣性,比如憐憫,比如同情,比如軟弱……
其實……大家都挺冷血的,只是不願意承認,似乎只要不承認,自己就仍是個正常的人類。
而喬伊便是在那時起遭受了折磨。
這是一種心靈上的折磨,淨除機關的每一個人都有,他們殺了人,犯了罪,雖然說着是爲了更光明的明天,可他們還是奪走了那些無辜者的性命,即使是神經大條的紅隼,有時也會忍不住和知更鳥學幾句禱告,唸叨一下。
可唯獨那一次喬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容忽視。
自此之後喬伊申請調回了舊敦靈,苦難之餘他開始吸食致幻劑來安慰自己,他的精神狀態持續下滑,有時染上了鮮血,便想起了那噩夢般的一切。
“所以經常看心理醫生真的很重要。”紅隼說。
“我以爲你會說什麼正經富有深意的話。”知更鳥想不到紅隼會總結出什麼一句話。
“什麼深意,什麼嚴肅,那樣活着難道不覺得太累嗎?”紅隼說着屁話,“大家的工作已經這麼要命了,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這算是大智若愚嗎?”
“只是沒心沒肺而已……畢竟一般像我這種人活的比較長不是嗎?”
紅隼毫無嚴肅可言,只是隨意地說着。
他不是沒什麼志氣,只是在下城區時,那要死要活的歲月讓他變得很容易被滿足。
“好了,別閒聊了各位,該工作了。”
有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緊接着又一個人從雨幕裡走出。
夜梟罕見的和他們一起行動了。
目前可正式投入使用的三代甲冑只有那麼一具,可它在測試中已經被洛倫佐所駕馭的黑天使打爆了,在新甲冑造好前,夜梟這個試駕員都沒有工作了,所以他被暫時調了回來,去彌補人手的缺少。
“人員已經就位,該行動了。”夜梟說。
“可這樣真的好嗎?”知更鳥問,“那個醫生也算是我們的一員,沒有任何證據,直接便找上門?”
“喬伊自己就是證據……而且舊敦靈之所以能保證這樣的平靜,不就是因爲我們的過度警惕嗎”紅隼說,“只要有一絲一毫的症狀,便絕不放過,就連亞瑟的女兒現在還在黑山醫院呢……”
紅隼可深知黑山醫院那個鬼地方有多難熬,可現在快兩週過去了,那個小姑娘還沒有出院的意思。
“不過,也是因爲這樣,我們對自己人也十分警惕。”
夜梟清楚他們的擔憂,可這和他的無關,今夜他們將扮演不同的角色。
在職位上,上位騎士也是跟隨着不同的騎士長,喬伊與夜梟便是蘭斯洛特的屬下,不過在幾個月前蘭斯洛特便神秘消失了,據傳聞,他疑似和加拉哈德一樣,被一代甲冑侵蝕,在緊急治療中。
不過在永動之泵,還是有人見到過加拉哈德的身影,可蘭斯洛特……這個傢伙彷彿是個不存在的幽魂般,雖然是他的屬下,可喬伊與夜梟也不曾見過那個傢伙。
紅隼將手伸進雨幕裡,將沾染了冷雨的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好讓自己精神些。
他不去想那些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這個道理紅隼還是知道的。
“自己人嗎?唉,真是難以想象啊……”知更鳥嘆氣。
與妖魔作戰的同時,不僅要警惕妖魔,還有被妖魔化的隊友們,淨除機關相信喬伊的懷疑,懷疑那個醫生有問題,同樣的,他們也懷疑喬伊有問題,他之前注射過致幻劑,在黑山醫院躺過一段時間,在淨除機關的眼中,這玩意已經算得上黑歷史了。
如果無法證明那個醫生有問題,那麼等待喬伊的會是心理評估與精神檢測,他們有條件懷疑是喬伊身上攜帶了侵蝕的殘留,導致了精神的異常。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你看過那個醫生的資料了嗎?”紅隼問。
知更鳥點頭,在來的路上,他坐在馬車裡已經看過一遍了。
雖然都是爲淨除機關服務,但就像永動之泵一樣,黑山醫院與這些前線的騎士完全是兩個部分,兩者之間少有交流。
“詹姆斯·莫里亞蒂,年齡27,未婚,是舊敦靈本地人,在皇家醫學院畢業後被吸收進黑山醫院,經過一年的考察,成爲正式成員。”
履歷很乾淨,乾淨的不行。
從出生到現在,他所有的事蹟都被詳細的記錄下來,僅憑着這幾張紙,你甚至能復刻他的這不算漫長的一生。
可現在就是這麼幹淨的醫生被喬伊懷疑了。
紅隼還記得那時的情況,喬伊陷入了可怕異常中,就像在承受着可怕的侵蝕,待他精神穩定後,憑藉着靈敏的大型蓋革計數器,意識模糊的喬伊做出了這個判斷。
其實喬伊也無法肯定自己的判斷,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詹姆斯·莫里亞蒂或許與妖魔有關。
那個詭異的互助會,在遇到莫里亞蒂後,便反覆出現的幻覺……
彷彿透明的蛛網,你能觸摸到那詭異的一切,感受到那無形的壓力,可就是無法看清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