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前面就是落月小築了,耶律太子雖不在,但芙蓉郡主卻是早就盼望着你回去了。”
蕭紫衣點了點頭,面上卻沒有多少歡愉之色。
白無影瞧在眼裡,溫言道:“若是放不下,現在回去也還來得及。”
冷無情冷哼一聲:“那種三心二意之人有什麼好放不下的?”
蕭紫衣沒有說話,白無影卻道:“雲中軒不是那樣的人。”
他雖是對着冷無情說的,但目光,卻看着蕭紫衣。
蕭紫衣勉強一笑:“師兄,你忘了麼,我們原本也是要離開的,現在只不過是提前了幾天罷了。”
“可是你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他心裡一定以爲你誤會他和蘇挽雪,你真的忍心讓他愧疚焦急?”
“我不忍心又如何?”
蕭紫衣輕聲道:“我自然知道,他對蘇挽雪不過是同情,可是,今日有蘇挽雪,明天就會有蘇成雄,後日就會是沈際飛乃至更多的人。”
“他心裡,終究是放不下他們的,而他放不下的人,全都是我們不能放過的人。”
她一笑,笑容極淡:“我和他註定是站在對立面上的人,既然要離開,既然最終還是要生死對決,何不早作決斷。”
白無影輕嘆一聲,不再說話。
蕭紫衣扭過頭去看着冷無情:“那些人並無惡意,放了他們吧。”
“我只不過用了二成力,再過一個時辰,他們自然就會醒了,不過,如果他們敢再跟上來,我可就不客氣了。”
蕭紫衣笑道:“他們領教了你的厲害,哪裡還敢再跟上來。”
冷無情哼了一聲:“那可說不定,從棲雲山莊出來的人,武功有限,性子卻是倔得很,跟雲中軒那個小子倒學得十足。”
蕭紫衣出了一會神,方笑道:“師兄這句話真是形容得貼切至極。”
“不過,”她扭頭看向身後:“沈夫人既然也來了,何不出來見見?”
不一會兒,從樹叢中走出一人,正是尚容華。
尚容華見到三人均是一臉平靜,便也微笑起來:“原來三位是故意在此等我。”
冷無情神色凌厲,蕭紫衣卻一臉平和:“沈夫人親自追蹤而來,紫衣三人怎敢不在此恭候?”
尚容華笑道:“公主想必有所誤會,容華只是見公主匆匆離去,恐是莊內有人招待不週,惹得公主生氣,放心不下,才星夜追來。”
蕭紫衣淡淡道:“如此有勞,只是現在追也追到了,看也看過了,沈夫人是不是可以請回了?”
“公主走得這麼急,怕是存心要讓雲中軒着急的吧,可憐我的師兄,本就是個癡情之人,恐怕這會子心神大亂,什麼也顧不得了,拙夫少了他這個左右臂,必然左支右拙,唉,想不到公主只是離開,就動了這許多心思。”
“沈夫人未免想得太深遠了吧,紫衣自問可做不來沈夫人這般,連自己身邊的人都要算計。”
尚容華被她搶白,卻也不惱,仍是笑道:“公主既然早知容華在此,卻又故意說出那番話,顯是有心要和容華合作,卻爲何此時又如此惺惺作態?“我不知沈夫人在說什麼?方纔我哪有說過什麼?”
尚容華不悅道:“容華可是誠心誠意要與公主結盟,公主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結盟?”蕭紫衣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沈夫人莫非忘了你我彼此的身份麼?難道你以爲,你我之間還有結盟的可能?”
“若是以前,容華自然不敢作此想,可是現在,”尚容華笑了笑:“容華昨日無意間知道了一個秘密,不知道公主有沒有興趣知道?”
蕭紫衣不動聲色:“如果沈夫人願意說,紫衣自然也是願意聽的。”
“容華聽說,當世有一個醫聖,會一種精妙的手法,能讓一個人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而且除非用特定的藥物,否則任是誰也看不出她曾經易過容。”
“是嗎,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神技。”
“是啊,而且容華還聽說,那位醫聖曾經爲一位少女施展過如此手法,結果那位少女竟然變成了一位絕世無雙的大美人,迷得許多青年才俊爲之傾心。”
她看向蕭紫衣,笑得意味深長:“不知道公主想不想知道這位少女是誰?”
蕭紫衣悠悠道:“紫衣聽說流蘇山莊一夜覆滅,蘇成雄傷重昏迷不醒,蘇挽雪受驚過度狀如瘋顛,想來只有一位蘇磊,大概沈夫人是聽他說的吧,只是此人曾經伏擊過我和中軒,他的話,倒不知道能有幾分可信
?”
“有幾分可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公主的心思,只要公主肯答應容華一個條件,容華自然願意全力相助公主。”
蕭紫衣看向她:“只要一個條件,便全力相助我?”
“不管我想要什麼,都全力相助?”
“不錯!”尚容華斷然道。
“如果,我要毀了你夫君的武林霸業,你也肯全力相助?”
尚容華咬着下脣點頭。
蕭紫衣冷笑道:“沈夫人肯付出如此代價,想必那個條件一定不小吧。”
尚容華嘴角輕揚:“對於公主來說卻是毫不費力。”
“哦,讓我來猜猜,沈夫人莫非是想,讓三年前的舊事一筆勾銷,從此永不再提,讓你的俠女聲名一直保持下去?”
尚容華笑道:“公主果然是聰明人。”
“我卻哪裡有沈夫人聰明?沈夫人條件看似簡單,其中卻蘊含深意啊。只要沈夫人俠女聲名不墜,和沈大俠之間自然可以繼續夫妻恩愛,以沈大俠的武功人品,又如此年輕,便算此次做不了武林盟主,日後前程也是不可限量,說不定,別人做了武林盟主也得自動退位讓賢呢。至於說什麼全力助我,沈夫人自然知道留得青山在的道理,與其讓武林正道與我們拼個兩敗俱傷,不如暫且隱忍,以圖後來不是麼,畢竟,在沈夫人眼裡,我們是化外番民,終究不會是中原禮儀之幫的對手,說不定,還能借此讓沈大俠的威望再上一層呢。沈夫人這打算真是令人不得不佩服呢。”
尚容華臉色微變,但轉霎間,卻又恢復如常:“公主還說自己不聰明?這一層層的梳理下來,便連容華自己恐怕也未必能想得這麼周全呢。”
“不過就算如此,對公主而言也沒有什麼損失啊?反正公主要的是幫耶律圖拿到這武林盟主之位,能夠減少損失豈不是更好?難道公主要想和雲中軒刀兵相見?”
蕭紫衣忽然綻顏一笑:“我和雲中軒刀兵相見,豈不是正和沈夫人之意?”
看着她的笑容,尚容華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被自己忽略了,心中涌現出一股不安,原本的篤定也變得動搖起來。
蕭紫衣輕輕吟道:“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尚容華,你知道我爲何在這裡等你嗎?”
尚容華輕輕皺眉,一直掛在臉上的微笑也消失不見了。
蕭紫衣卻又道:“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聲音很輕,聽在尚容華耳中卻不吝於驚雷。
“我在這裡等你,只是想要告訴你,自這一刻起,我們兩人之間,只可能有一個人活下去。”
尚容華下意識地後退兩步,看着蕭紫衣身後不遠處的白無影和冷無情,知道只要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出手,她都絕計難逃,心中大爲後悔不敢冒險前來。
若非紫衣公主給她的威脅太大,她又聽了蘇磊的話,自以爲掌握了她的弱點,自己也不會一時頭腦發熱,孤身前來。
她眼珠兒一轉,左手狀似無意地護在腹前,淡然道:“公主若要殺容華,此時當然是最好的時機。”
“殺你?”蕭紫衣好笑道:“我若要殺你,任誰也保不了你,”瞥了她的小腹一眼,淡然道:“就算你懷了沈際飛的孩子,也是一樣。”
尚容華冷笑道:“公主方纔說,我們兩人之間,只可能有一個人活下去,現在又說不殺我,難道公主想要自殺以成全容華?”
“成全?”蕭紫衣微微喟嘆:“三年前月依依已成全了你一次啦,可是我卻不會,你既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該明白,我不是三年前的月依依。”
既然彼此已撕破臉,尚容華也不客氣:“你既不是月依依,憑什麼要殺我?”
“就憑,你想要我死。”
“就憑,三年前那一場大火,那縱身一躍,那無數人的冤魂!”
不知何時,蕭紫衣的平靜淡然都消失,一雙眸子灼灼地盯着尚容華,裡面滿是厭惡和仇恨。
尚容華臉色灰白,卻仍強自鎮定地站在那裡。
“你走吧,這個時候殺你,其實易如反掌,不過我卻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我也要讓你嘗一嘗,萬念俱灰、痛不欲生的滋味。”
尚容華冷冷一笑,沒有說話,果然轉身緩緩離去。
蕭紫衣站在那裡,方纔的憤然、激動早已消失不見。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看上來竟似有些寂廖。
白無影輕輕撫了撫她的長髮。
蕭紫衣忽然淡淡一笑:“我現在忽然發現,其實她挺適合盟主夫人這個身
份的。”
白無影卻搖頭道:“我想她如果有選擇,是寧願站在沈際飛那個位置的。”
蕭紫衣嘆息:“有這個野心,卻要看看她有沒有與野心相匹配的實力了。”
白無影看向她,難得地開了一句玩笑道:“你卻有這個實力,可有這份野心?”
蕭紫衣目光閃爍,思索半晌,才道:“我不喜歡。”
白無影欣慰地一笑,不再說什麼。
藥王山莊:
薛月光和唐傲相對而坐。
薛月光撫琴,而唐傲則低頭,注視着自己膝上的那把長劍,那把劍,劍鞘古樸,上面刻着兩個篆文:霜月。
武林傳聞已久的霜月劍。
唐門向來以毒爲尊,於武道上並不見長。
可是唐傲卻是個例外。
他的性子便如他的名字一般,驕傲得,甚至不屑於去用毒。
沒有人知道,其實他的武功遠比他的毒厲害。
一曲終了,餘音繚繚。
唐傲卻始終沒有擡頭,他只是注視着那把長劍。
薛月光笑道:“我的琴音,比百花樓的香憐如何?”
“甚好!”
“那麼,比紫衣公主如何?”
這一次,唐傲沒有回答。
薛月光不以爲忤:“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比起紫衣公主來自然是相差甚遠。”
她看了看唐傲手中的那把劍,神色中帶着一絲訝異:“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霜月劍在你手中。”
唐傲終於擡起頭:“你是想問我的劍術是跟誰學的吧?”
薛月光笑得溫柔:“如果你肯說,我當然想知道,不過如果你不肯,就當我沒說。”
“這把劍,是她送給我的。”
薛月光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她常說,我是學劍的天才,劍術遠勝她這個師傅十倍,這把劍留在她手裡也是浪費,不如送給我,可惜,這把劍在我手裡三年,卻一次也沒有出現過,若是她知道了,只怕更加要大呼浪費了。”
原來,是她。
薛月光勉強一笑:“你這次終於決定出手,是安心要一鳴驚人了,要小心,可別把武林盟主的位子也搶了來,我會受不了這個打擊的。”
唐傲嘴角微揚:“武林盟主麼,如果有必要,也說不準的。”
薛月光怔怔地看着他,知道他這句話是認真人,如果有必要,是什麼必要呢?恐怕只要她一句話吧。
“和我說說她吧。”
唐傲看向她。
“我好象一次也沒有問過你關於她的事吧。”薛月光一臉認真道:“以前我總以爲還有大把的時間,可是現在,如果再不問,我怕以後再沒有機會問了,我……實在有些不甘心。”
唐傲微揚着頭,似乎在回憶着什麼,又似乎在透過虛空看着什麼。
他良久沒有說話,可是面上的神情卻漸漸變得柔和,眼神中也透出一絲笑意來。
薛月光癡癡地看着他。
這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溫柔的神情,只是這神情,卻不是爲着她。
她突然有些不想知道了,她害怕一旦唐傲說出什麼來,會讓自己原本就不多的信心變得更少。
良久,唐傲低下頭:“我不會說。”
薛月光不知道自己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徹骨的悲哀。
他不會說,卻是從不曾忘記,那個人,已是刻在他的骨子裡了吧。
那是自己永遠也不可能達到的地方。
她深吸口氣。
“那麼,就是明天了?”
唐傲點頭:“是非成敗,就是明天了。”
“如果失敗,你會不會後悔?”
“如果失敗,你我早就身死,哪裡去後悔?”
“難道你怕的,卻是成功?”
唐傲沒有說話,臉上卻漸漸露出迷茫的神色來:“成功,卻不知道是誰的成功。”
“就算成功,之後又會如何?”
眼見着唐傲起身離去,薛月光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我想知道,蕭紫衣,到底是不是她?”
唐傲腳步一緩:“是不是又如何,總之我答應你,這一次後,將放下一切,永遠陪着你。”
“好!”薛月光如春花般一笑,只是那眼中卻隱隱含着淚光。
那一次之後啊,還不知是如何的慘烈呢。
第二卷凜凜江湖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