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池宮。
皇甫瓚泡在熱氣騰騰的池子裡,烏髮垂落下來,浸溼後貼在泡得微紅的小麥色皮膚上。熱水漫過他精壯的胸膛,此時的皇甫瓚正靠着池壁閉目養神,臉上的神情卻並不安寧,反而帶着點懷念和傷感。
即使再怎麼不願,腦子裡卻還是不斷浮現出莫默和那個人站在一起的畫面。
說什麼即使莫默選擇的不是他,他也不會恨……呵,都是笑話!如果剛纔不是他用了全身的力氣調轉自己的步伐,遠離讓自己不堪忍受的地方,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也許,自己會不顧一切殺死那個妄想從他身邊搶走莫默的人。
可是,換來的只會是莫默的恨意吧……
皇甫瓚自嘲一笑,放鬆身體沉入熱水中。
忽然,外面傳來不尋常的動靜,皇甫瓚“唰”地睜開眼睛,眼睛死死盯着門窗,一面不動聲色地從水池中站起來,一面仔細地凝聽宮外的聲音。
外面一片寂靜,可皇甫瓚卻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是殺氣。
皇甫瓚眯起眼,動作輕巧又迅速地穿上衣服,儘量收斂呼吸,不發出聲響。他慢慢退進內室,內室的牀頭上懸掛着一把劍,他動作輕柔地取下來,隱身在紗簾後面觀察外頭。
“皇上。”低沉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冒出來。
皇甫瓚下意識拔劍轉身,看見的卻是單膝跪在身後的暗門隱衛。皇甫瓚收起劍,問:“你出來肯定說明情況危急了。外面有多少人?”
“回皇上,不少於十個。”
“武功如何?”
“聽腳步聲,武功很奇特。現在外面的侍衛已經全部被殺了,這裡情況不明,皇上還是先走吧!”
皇甫瓚施施然道:“朕也想啊,你說他們會不會讓朕大搖大擺走出去呢?還是說你打算在這裡打通個地道?”
暗衛一本正經道:“皇上,這裡鋪的都是大理石地磚,很難打出地道。”
皇甫瓚:“……”
“他們在放迷煙,皇上快服下這個。”
皇甫瓚接過他遞過來的一粒藥丸,聞了聞,確定不是毒藥後才服下。暗衛站起來擋在皇甫瓚面前朝外看了看,道:“皇上,卑職現在出去將他們纏住,您趁機出去。”
皇甫瓚點了點頭,眉頭微微蹙起。
會是什麼人呢?難道真是仇麟那老傢伙按耐不住了?
莫默糾結皇甫瓚的事糾結到大半夜,迷迷糊糊剛睡着,就被拍門聲吵醒了:“太傅大人,太傅大人,出事了大人……”
莫默很不爽地起來開門,一臉睡眠不足的怨氣:“你要是說不出點大事來,你就該出事了!”
“大人,皇宮裡傳出消息,皇上出事了!”
莫默打到一半的哈欠猛地僵住。
莫默趕到宮中時,宮中已經進入森嚴的戒備中,西門堅正指揮着御林軍副統做事,每個人都是一派嚴正以待,如臨大敵的氣勢。
“太傅大人。”
“免禮。”
西門堅道:“行了,你們現在就照我說的去做吧!”
“是。”
副統走後,莫默急忙拉住西門堅問:“皇上呢?”
西門堅一臉沉重地搖搖頭:“尚未找到。”
莫默心下一沉,努力佯裝鎮定道:“究竟出什麼事了?”
“今日不知爲何皇上忽然心血**去御池宮洗浴就寢……”莫默心頭一跳,他沒去流煙宮,居然去了御池宮……
“子時三刻附近巡視的御林軍聽見御池宮那邊傳來打鬥聲,趕過去看時發現守衛的侍衛全部身亡,就連……”
莫默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就連什麼你倒是說啊!”
“就連保護他的暗衛也死了。”出現在身後的西門嘉俊走了過來,“我檢查過了,死去的暗衛中劍傷十處,刀傷五處,但都非致命傷,真正的致命傷是胸口的傷,應該是重錘之類的圓形重兵器造成的,胸骨完全粉碎,五臟六腑全部受損。”
西門堅皺眉問:“這說明什麼?”
“暗門出來的人武功絕對不弱,而且經過殘酷的訓練他們的生命力都非常頑強,一般的傷勢絕對要不了他們的命。我剛纔檢查屍體傷口時發現,不管是刀傷還是劍傷,傷口都非常深,深可見骨,再加上能造成一個高手胸骨完全xing粉碎,我想這些刺客要麼天生神力,要麼武功高強又心狠手辣。”
莫默站在一邊靜靜地聽完,眼神空洞得可怕,發出的聲音微微顫抖:“那麼,現場可有刺客的屍首?”
西門嘉俊擔憂地看了他一眼,道:“有兩個,看起來很普通。不過有一點我覺得很不對勁。兩個刺客的身上劍傷無數,流了大量的血,按理說他們應該很虛弱了纔對,但他們的致命傷卻是一劍穿胸。也就是說,他們在和皇上或是暗衛打鬥時,已經受了重傷,但卻不知何故居然還能繼續打鬥,最後被刺穿心臟而死。這種感覺就好像這些刺客……好像沒有痛覺。還有,他們的面色發青,好像死前服過什麼藥。至於是什麼藥物,要等檢驗後才知道。”
“就是說……”莫默聲音乾澀道:“那些刺客是怪物,皇甫瓚現在可能很危險……”
西門堅恨道:“一定是仇老賊按耐不住出手了,我這就去打探一下。莫默,你振作一點,你現在是太傅,宮裡的一切就先交給你了。”
莫默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似的呆呆地站在那兒,眼神閃爍不定,似惶恐似後悔。
西門嘉俊拍了拍他的肩,對西門堅道:“爹,還是我去吧!莫默現在心緒紊亂,你留在宮中主持大局比較好。”
西門堅點頭道:“那你小心。”
西門嘉俊離開後,原本還傻站着的莫默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由遠及近,原本如一攤死水般的眼中忽然閃過可怕的厲光。
西門堅遠遠看見荀未昌走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話,就見莫默如一頭獵豹般飛撲過去,揪住荀未昌的衣襟。
“你說!這事跟你有沒有關係?你說!”
跟在荀未昌身後的大內侍衛和御前帶刀侍衛都面露驚異之色。
魏常潯淡淡地看着面前殺氣騰騰,兇光畢露的莫默,沒有說話。
“莫默!”西門堅衝上來扯住莫默,將他拖開,低聲喝道:“你冷靜點!今日是除夕,皇上特地恩准荀侍衛不當值的,你若因爲這樣責難於他,那嘉俊……豈不是更不可原諒?”誤以爲莫默遷怒身爲金牌御前帶刀的荀未昌保護不周,西門堅想到自家兒子是皇上的首席暗衛,更是覺得內疚慚愧。
站在魏常潯身後的四個御前帶刀忽然單膝跪地道:“太傅大人,今夜保護皇上的是我們三人,是卑職保護不力,罪該萬死,請大人切莫責怪荀大人。”
莫默怒不可遏道:“你們四個爲什麼不跟着皇上?!居然留他一人到處亂走?皇上若有什麼閃失,你們有幾顆腦袋?!”
“卑職該死!”
“是皇上不許他們跟着的。”一直沉默的魏常潯淡淡開口:“君命難違,這個道理莫大人不會不清楚吧?”
莫默冷得幾乎結出冰渣的眼睛死死盯住魏常潯,指着他半天道:“你最好別讓我知道這事與你有關!”說完,回頭對西門堅道:“我去御池宮看看有什麼蛛絲馬跡。”
“好,我陪你去。”
魏常潯無意識地看着莫默走遠,神色漠然……
皇甫瓚醒轉過來時,眼前一片漆黑,他知道自己的眼睛被矇住了。動了動身子,果然,身子也被捆成一團。側耳傾聽周遭的動靜,卻只聽見老鼠悉悉索索鑽來鑽去的聲音。
不僅無奈苦笑,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淪爲階下囚啊!
想起之前在御池宮與刺客的那場拼殺,皇甫瓚陷入沉思,那些刺客的武功路子非常詭異,好像武功並不高強,可卻怎麼打都打不死。就算踹斷他們的腿,他們還是會不怕死地爬過來要他的命。一個個就像沒有思想,沒有知覺的殺人工具似的。
到底是什麼人派他們來刺殺朕?會是仇老賊嗎?可是,宮中到處是御林軍和大內侍衛,十個人高馬大的男子要混進來,除非他們的武功達到西門嘉俊神出鬼沒的境界,否則幾乎是不可能的。那麼,就是有人幫他們混進來,身邊有奸細……
忽然,一重一輕的腳步聲,伴隨着鐵柺駐地聲慢慢靠近。
對方是個瘸子?
皇甫瓚靜靜地坐着,沉着而冷靜,周身散發着不容侵犯的強大氣勢。即使現在的他蓬頭垢面,衣衫不整,卻還是保留着皇族與生俱來的威嚴和高傲。尊貴的天子不動聲色地等待着未知的命運。
“皇上睡得可好?”來者聲音蒼老,年紀至少在六旬以上,而且還有點熟悉。
皇甫瓚微微笑道:“還行。不知老先生請朕至此,所爲何事?”
“哼,”來者冷笑不止:“皇甫瓚,你現在可是老夫的階下囚,是生是死全憑老夫一言,你最好放聰明點。都到這個地步了,就別妄想擺什麼天子架子了!”
皇甫瓚大笑道:“好,那麼老先生現在可以說了嗎?你抓朕的目的?”
“把玉璽交出來。”
“什麼?”皇甫瓚失笑道:“朕看起來像是會帶着傳國玉璽亂跑的人嗎?老先生真會開玩笑。”
“皇甫瓚!”來者氣得不輕:“老夫可不是在跟你說笑,你若是不肯,老夫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來人。”
“在。”
“喂他吃下這個!”
皇甫瓚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沒多久他就被掰開嘴巴,硬塞入一顆藥丸。皇甫瓚被迫吞下那不知名的藥丸後,立刻覺得腹如刀割,痛得他差點呻吟出聲。
“怎樣?老夫的絕命丹滋味不錯吧?皇上,你可要好好想清楚,是乖乖交出傳國玉璽呢,還是要在這兒當老夫的藥人?”
皇甫瓚痛得彎下腰,面如白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絕命丹雖不致命,但每隔五個時辰發作一次,你會一次比一次痛,直到你痛死爲止。皇上,你就在這裡好好想想,老夫明日再來看你,希望到時皇上能給個滿意的答覆。”
那些逆賊魚貫而出後,皇甫瓚才鬆口發出痛苦的呻吟。他雖然痛得厲害,心裡卻已經隱隱猜到那個瘸子老頭是誰了。如果他猜得沒錯,也就是說那個人終於按耐不住對他動手了。可是,他爲什麼要傳國玉璽?難道……他的目的不止報仇,還有帝位……
可是這也說不過去,他現在只是個御前帶刀,什麼都沒有,縱使他有傳國玉璽,也不可能有人會服他。他究竟想幹什麼……
忙碌到翌日凌晨,魏常潯回到太師府,面對辛雅治的詢問,他也只是說暫時沒有皇上的消息,並且此事對外是封鎖的,千萬不能讓仇麟那邊的人知道。
魏常潯並沒有直接回房,而是來到諸葛銘的房中,諸葛銘正在把玩一枚通體碧綠的玉扳指,嘴角噙着抹冷笑。見魏常潯進來,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你把他關在哪?”
諸葛銘笑眯眯道:“寨主,請恕老夫直言,現在還不是告訴寨主的時候。”
魏常潯眼中寒芒立現:“你想做什麼?”
“寨主多慮了。老夫只是怕若是現在告知寨主,倘若那個莫無聞來問,恐怕寨主又要忍不住告訴他了,那我們豈不是功虧一簣?”
魏常潯眯起眼道:“我要的是皇甫瓚的人頭,你留着他有何用?”
“寨主,你答應老夫抓皇甫瓚,當真只是要他的命嗎?”
魏常潯蹙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寨主不是想利用皇甫瓚,讓莫無聞屈服?”
“諸葛銘!”
“寨主息怒,”諸葛銘施施然道:“我會把皇甫瓚交給你處置,但現在還不是時候,這個是皇甫瓚的玉扳指,相信莫無聞會認得。”
魏常潯看着伸到面前的玉扳指,問:“什麼意思?”
“有了這個,相信莫無聞就會任你擺佈了,怎麼寨主不想嗎?”
魏常潯遲疑着,盯着眼前的玉扳指出神。
諸葛銘露出一抹譏笑,很快收斂道:“若寨主不想要,那就由老夫……”
魏常潯抿了下脣,面無表情地接過玉扳指。
諸葛銘瞭然地笑了笑,道:“寨主你奔波一天也該累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諸葛銘……”
“寨主還有何吩咐?”
魏常潯冷冰冰地直視他,緩緩道:“若是你揹着我做出一些多餘的事,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諸葛銘笑容微僵,低頭掩去眼中寒光,嘴上說着恭敬的話:“屬下豈敢?”
魏常潯轉身走出房間。
諸葛銘慢慢擡起頭,看着他離去的方向冷笑不止。
莫默在宮中守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西門嘉俊回來,他急忙拉過他問:“打探得怎麼樣?是仇老賊乾的嗎?皇甫瓚現在在哪裡你說啊!”
“莫莫你冷靜點!”西門嘉俊按住他發顫的雙肩,道:“我已經打探過了,似乎並不是仇麟所爲。仇麟昨夜在家中設家宴,宴請朝臣,喝得伶仃大醉,一直睡到現在還沒起呢!”
“他是攝政王,若要動手何須親自動手?宴請朝臣也有可能是障眼法。不行,我要去找蕭景夜問一問。”
西門嘉俊拉住他道:“不用了,我已經找過他了。他聽說皇上不見了,也很驚愕。若不是他裝得像,就是他真的不知情。王府有行動,他不該毫不知情,所以……”
“那現在怎麼辦?你說皇甫瓚會不會已經遇到不測了?啊?”
“不會的!”西門嘉俊心疼地將莫默摟進懷裡,輕輕拍着他的背,柔聲安慰道:“你別胡思亂想,皇上是九五之尊,有神龍護體,一定會吉人天相的。”
“都是騙人的,騙人的!皇帝也是凡胎,一樣會死!”莫默抓着自己的頭髮,眼神逐漸瘋狂,神情混亂,似沉醉在痛苦的深淵中無法解脫:“都是我的錯!我爲什麼要揹着他和魏常潯吃飯?我爲什麼不陪着他過除夕?如果,如果不是我傷到他,他也不會獨自一人跑到御池宮去的!御池宮,那是他爲我修建的宮殿啊……皇甫瓚……皇甫瓚……”
“莫默你別這樣!皇上並非一般人,他一定會保護自己的!你要相信他!”
莫默慢慢安靜下來,趴在西門嘉俊的懷裡,原本空洞的眼睛慢慢變紅變溼,咬緊的牙關裡終於抑制不住瀉出懊悔的哭聲,很低,卻很沉重。
西門嘉俊心中一痛,更用力地擁緊他。
“大人!”急急跑來的周擒一看莫默和西門嘉俊這個架勢,轉身就想往回走。
“站住!”莫默推開西門嘉俊,抽着鼻涕急切地問:“是不是有皇上的消息了?”
周擒鄭重地點頭,遞出一個信封:“有人將這個放在六扇門門口。”
莫默急忙接過信封,邊拆邊問:“是什麼人?現在在哪?”
“那個人是偷偷放的,我們發現時他已經不見了去向。”
莫默拆開信封,從裡面倒出一枚再熟悉不過的玉扳指。他的表情出現瞬間的怔忪,然後手指打顫地抽出裡面的紙條,上面龍飛鳳舞地書寫着:城外玉帶河,隻身前來。
“是什麼人?寫了什麼?”
莫默握緊手心了的玉扳指,努力平息着內心的狂喜,將信折起來揣入懷中,回頭對西門嘉俊道:“有皇上消息了,寫信的人說皇上可能在城郊竹林。”
西門嘉俊喜道:“真的?等等,是什麼人寫來的?皇上失蹤的消息對外是封鎖的,這個神秘人在這種時候寫信來,不會是陷阱吧?”
“不會,”莫默眼珠一轉,道:“是蕭景夜,這個要保密。”
西門嘉俊一想,這倒像蕭景夜會做的事,不疑有他,道:“那我現在就召集暗門隱衛去竹林,你快去找我爹,讓他帶兵包圍竹林,免得讓逆賊逃離。”
莫默點頭道:“嗯,你小心。周擒,你帶幾個六扇門的兄弟一起去。”
“是。”
目送着西門嘉俊和周擒走遠,莫默才慢慢攤開手心,手心裡的玉扳指流轉着溫潤的光華,他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胸口的泣血石,眼中閃過幽冷堅定的光……
(妖然:最近忙着排練話劇,到現在才更新真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