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關上,發出一聲不太愉快的聲響。
白輕墨抱着九夜進了屋,徑自坐在桌邊坐下,蘭簫跟在後頭推了蓮月閣的門走進去,方跨進門檻,懷中便立刻被迎面扔進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蘭簫低下頭,看着那小不點可憐兮兮地從他懷裡擡起頭來,然後可憐兮兮地眨巴着那兩隻黑溜溜的大眼珠子瞧着自己,彷彿在控訴主人的冷落,蘭簫一時忍俊不禁。
關上身後的房門,蘭簫走到榻邊,將九夜放到茶桌上,對白輕墨道:“魔宮來襲擊你沉月宮,卻只派動了八頭狼人,唔,雖然是目中無人了點,你也不必這般動氣麼。”
白輕墨擡眼瞟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的一瞟,完全瞧不出喜怒。
“唔,難道我猜錯了,你卻是在心疼你那被弄壞的蓮花池麼?”蘭簫道,“依我看來,你手下那幾個人倒都是行動挺利索的,不多時便能將那池子修好,你也不必如此不悅。”
白輕墨再瞟了他一眼。分明只是同先前那般一樣淡淡的一瞟,蘭簫竟從那一瞟中琢磨出點兒狠瞪的味道來。
蘭簫嘆了口氣,就着她身邊那個小茶几邊上坐下來,道:“武林大會將近,魔宮不論怎樣都會有些響動的,沉月宮於武林之中已是盤根錯節,自一開始便無法獨善其身。百里丞豔看你不爽已有許久了,只不過先時未能摸透情況,才緩了一緩。然則上個月你跑到西域去攪了一攪,人家對你興趣愈濃,現下將算盤打到你沉月宮上來也算不得太稀奇。唔……不過,你沉月宮雖說防備不甚森嚴,但好歹是武林翹楚,哪兒那麼容易招賊,此番竟然會讓狼人闖進來,倒是令我意外的很吶。”
對蘭簫這種不溫不火的語氣,白輕墨已經不爽了何止一兩日,但畢竟還是曉得什麼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再想了想自個兒從前同他也是這麼子說話的,只好強忍住一杯茶水往他臉上潑的衝動,咬着牙道:“上回單飛能不驚動任何人潛進來盜走蓮和璧,我便好好地將宮中防衛整肅了一番,原本料想不該再有什麼意外,誰知今日卻見得幾頭畜生都闖了進來。真不知下面的人是不是都白日做夢去了,一點兒事也不見管。”將藏在袖袋中的蓮和璧拿出來,微光發亮,“而且,倘若今日我們沒有去那洞中,興許這蓮和璧就要被打碎了。這塊玉璧被碧霄山藏着捂着過了幾百年,在外界原本便不甚有名,外人曉得我宮中有一塊曠世奇玉,也只當它質地精妙,是古董之類的寶物,卻實在沒甚值得嚮往的。怎的你們這些人卻是淨將主意打在了它的身上?”
蘭簫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我那時候只是瞧沉月宮不甚順眼,讓單飛過來走一遭卻實在沒甚特殊的意圖,不過是聽說了你這宮中有一塊玉璧乃是鎮宮之寶,覺得不太簡單,便拿走了。後來沒立刻還你,乃是因爲我們二人見了面,對你便更是瞧着不喜歡,再加上你那蓮和璧實在有些玄妙,便在我教中多放了些時日。至於魔宮麼……”說着沉吟了一會兒,道,“興許人家並不曉得你的蓮和璧放在那裡,把狼人安置在那兒大抵也不是針對你的寶貝,只不過是想找個隱蔽點兒的地方好讓狼人藏身罷了。所以,應當只是你想多了。”
“……是你想得太多了。”聽着蘭簫那倒數第二句明顯是扯淡的話,白輕墨只覺得腦袋十分無力,正巧九夜從地下跳上來,一下子起跳沒拿穩力道,那高度略略低了點兒,剛要伸出爪子抓住白輕墨的腿,後者嘴角一抖立刻起身閃開,那白絨絨的一團雖沒撲空,卻一頭撞在了榻上,發出一聲聽上去極爲悽慘的嗚咽,然後兩隻鋒利的狐狸爪子扒拉着小榻艱難卻不可抗拒地滑了下去,留下八道讓人光是看着便覺得十分膽寒的劃痕。
蘭簫看着那滑落至地上艱難地仰起頭來可憐兮兮地瞧着自家女主人的小狐狸,然後腦中自動舉一反三,望了望周邊傢俱上邊邊角角的一些乍一看不甚顯眼,仔細看卻觸目驚心的“傷痕”,男子的眼皮子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道:“你宮中當真是連寵物都不安全。倘若這是柳非煙,絕對一碗糖水將它毒死了去。”
一直便能聽懂人話的九夜更加仰起頭來,用看不出的脖子轉了半個圈,把鼻子的方向從白輕墨那兒調轉到蘭簫這邊,竟能讓人看出那黑溜溜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了蘭簫一眼。
後者接到不友好的示意,保持着一貫良好的風度,矜持地報以微笑。
白輕墨看得頭疼,彎下身來將九夜抱進懷裡,重新坐下來道:“這屋子裡到處都被它這麼子弄出了不妥當來,我原本是想給它單獨闢出一個地方來給它休息的,這小傢伙卻挑剔的很,一直死賴着和我在一塊兒,我房裡處處都被它弄得不太好,一開始還總着人換過,但換了之後沒過一刻鐘便又被它弄得這樣,後來索性就這麼不管了。”
“唔,這倒是一樁麻煩的事。我看你宮中人光是要照看它也得花不少的力氣,便再沒時間去管什麼狼人了。”
白輕墨這回是實實在在地瞪了他一眼,將九夜扒拉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抓下來,道:“等折闕過來再說罷,我總覺得這一批狼人想要進我沉月宮總是不太容易的……”
話未說完,門口已響起敲門聲。
“進來。”
折闕推開門走進來,對白輕墨道:“宮主,屬下已經查明,這狼人並非從防守之中進來的。”
“哦?”白輕墨挑起眉。
折闕低下頭,語氣認真地道:“宮主,此次意外主要是出在那洞中……”說着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了一眼白輕墨的表情,道,“這狼人之所以能夠進入宮中而未損壞蓮和璧,乃是因爲……魔宮將那原本是個死衚衕的洞穴,和外界打通了……”
“……”
蘭簫看了白輕墨一眼,無語。
白輕墨臉色僵硬,然後磨牙聲隱隱傳出來,道:“把那個洞給本宮填實了。”
“是。”折闕領命立刻轉身出門。
宮主的情緒看上去不太好,雖然宮主是個腦袋明白且十分睿智的宮主,對自己也一向是十分的親和,但自從從西域回來之後,宮主就一直有些不太正常,今日又恰巧碰見碧落教主在這裡,難免會有一些不太好對付的麼。
折闕這麼想着,便更加加快了腳步往後山去了。
屋內,白輕墨依舊安然地坐着,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懷中九夜的皮毛,姣好精緻的面龐上沒有半點表情。
蘭簫忍住笑,輕輕蓋上女子白皙細膩的手背,道:“這沒什麼,我並不覺得你丟人。”
“……你非要這麼說話麼?”白輕墨面無表情的轉過臉來看着他。
“呃,沒……”蘭簫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自己完全沒有嘲笑她的意思,道,“這並不是什麼大的倏忽,畢竟你之前都講了那個洞裡頭是沒路的,我看那座山也長得挺結實,不是那麼容易被突破的,誰想得到魔宮竟然如此別出心裁,愣是從山裡挖了一條道出來……唔,這亦能看出你上回吃了單飛那一場教訓所進行的整肅效果還是不錯的,連魔宮都找不着突破口了,只好另覓他徑。”
這一番算不得恭維的恭維讓白輕墨心裡十分不舒坦,然則此時委實找不出什麼話來反脣相譏,只好就事論事地道:“你方纔也聽見了,折闕說了是魔宮將山洞打通了,而且恰好和我那一個洞連着,這說明他們早就曉得我在洞中放了蓮和璧,而此番將狼人送進來,估計也就是爲了將這塊玉璧打碎。只不過是恰巧碰見我領你去那兒看了一眼,才勉強保住了這件物事。”
蘭簫點頭。
“蓮和璧這東西同玲瓏訣一樣,存世幾千年的神物,卻都至今無人能參透。”白輕墨注視着手中泛着微光的蓮和璧,鬆了手將九夜扔了下去,然後從袖中掏出半個玲瓏訣來,“我只曉得這兩樣東西都極爲珍貴,但其中的名堂我委實是半點都不清楚。只是心裡一直以來都有個直覺,總覺得這兩樣東西並無什麼功用,只是與天地應運而生,照應天命的神物罷了。”
蘭簫眸色深了深,亦將另一半的玲瓏訣拿出來,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着那一小段琉璃凹凸不平的斷口,道:“你說的或許沒錯。”
“叮鈴——”
清脆的鈴鐺聲響起,二人皆是一愣。
白輕墨看着手中的玲瓏訣,心下驚疑。方纔自己是手拿得甚是穩當,絕對是沒抖過的,這鈴鐺怎麼就自己響了?
恍然響起上一次在沙漠中,自己昏迷之前聽到的那一陣鈴聲也是這樣……
白輕墨不由得轉過頭去,恰好蘭簫亦在此時將頭轉了過來。
二人目光相撞。
兩隻手不約而同地向中間靠去,兩隻鈴鐺越靠越近,琉璃斷口細緻得連每一絲不平整都讓人看得清清楚楚。
斷口不斷靠近。
二人看着那愈發精細合宜的斷面一寸一寸相靠,心中不約而同升起一股奇異的感受。
連在地上打着滾兒玩耍的九夜,此時也停下來,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上方兩隻鈴鐺一點一點地接近。
終於,兩段琉璃悄然無聲地合上。
嚴絲合縫,分毫不差。
一道金色的光芒在那斷口處倏地掠過,那一瞬,讓二人幾乎以爲這斷裂的琉璃就要重新被接起。
但也僅僅只是一瞬。
那一道金光如同幻覺一般掠過,兩段琉璃的斷口處靠得緊緊的,幾乎看不出裂紋,但當手微微一鬆,兩端又自然而然地分開,平添一縷失落之感。
看着那完全沒有變化的鈴鐺,白輕墨的目光有一瞬的怔忪,隨即是沒有半點掩飾的失望。
蘭簫掩去眼中的失落之色,笑了笑,道:“斷掉的東西本就不能平白無故接起來,想來是要等日後合宜的機緣,這東西才能破鏡重圓罷。”
白輕墨點了點頭,道:“罷了,這原本便不該這時候來關心。”
蘭簫看着她的神色,曉得她心中已有了打算,便從善如流地問道:“想要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眼下魔宮越來越坐不住,我便更不想再讓別人欺負到我自個兒頭上來。”
“所以?”
“所以——”白輕墨收起玲瓏訣,眸中恍惚之色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屬於沉月宮主的冷厲與魅惑,聲線冰冷,帶着絲絲鐵鏽的氣息:
“在半個月之後的武林大會上,我不想再看到崆峒派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