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蔡志璟驚呼一聲,眼裡滿是震驚。
旁人只覺得他驟然聽到真相不能接受,燕三白卻不無遺憾的看着他,微微搖頭,道:“蔡縣令,若十幾年前你便有如此勇氣,今日之慘案必不會再發生。但世上沒有如果,你當年未盡之事,如今恐怕也完不成了。”
那雙洞若觀火的眸子直直的照進心底,蔡縣令知道,他瞞不過去,這個人恐怕早已猜到了所有的前因後果。但他不想妥協放棄,握緊了拳頭,道:“我不知道大人你在說什麼。”
燕三白的視線繞過他,又看向蔡志璟,“你呢?你也不知道在下在說什麼嗎?”
蔡志璟垂下了頭,眼神掙扎着,“我……我……”
“喲,還挺熱鬧的嘛。”這時,院門外傳來一聲佻達輕快的聲音,衆人看去,就見李晏走了進來,後面跟着他的隨從零丁,還有被大理寺的人帶回來的阿九。
李晏看向燕三白,“你要的人我給你帶來了。”
燕三白點點頭,走上前,卻繞過了李晏站到了阿九的面前。阿九頓時就變成了人羣的中心,一張醜陋的臉陰沉沉的,總叫人覺得他是不是心懷叵測。
燕三白從零丁手裡接過兩個匣子看了看,拿起那個還差一點才完工的,問:“阿九,這個匣子是你做的,對嗎?”
阿九點點頭,不說話。其餘人紛紛好奇起來,燕三白這是幹嘛呢?難道原先那黑匣子跟阿九有關係?
而後就聽燕三白道:“那在下問你,跟你一起殺害了劉福、王有利、張慶三人的同夥,是蔡縣令,還是另有他人?”
雖有心裡準備,但大多數人還是有些吃驚,因爲燕三白的語氣已經如此肯定,他們也實在想不出來這個長相可怖的男人跟最近的事情有什麼關聯。
阿九卻沒有多少驚訝,那雙本就顯得陰沉的眸子更顯戾氣,一個原本低調的時時刻刻想要隱藏自己的人,忽然在這一刻變得凌厲起來,“你怎麼認定是我?”
燕三白的回答很簡單,他拿起那個黑匣子,把正面給他看,“在下抹去了花紋上的一處小細節,可是在你做的匣子上,這個細節又死而復生了。除了你對這個匣子太過熟悉,製作之時憑心而走,在下想不出其他解釋。”
阿九默然,燕三白抹去的那個細節太過細小,不過分仔細完全沒辦法發現,是他疏忽了。阿九如果只是一個單純的木匠,根本沒有接觸過匣子,是不可能憑空把這個細節再現的。
然而阿九的情緒沒有出現大的波動,他就像一潭死水,再大的風也不能讓他掀起浪花,他只是平靜的擡頭,問:“前因後果你都已經知道了,對不對?”
“在下剛纔去了一趟扶笙家,他又爲他母親上山採藥了。”燕三白回答。
這個不似回答的回答讓人摸不着頭腦,阿九的眼中卻出現了一抹柔軟,喃喃道:“他很孝順……是個好孩子……”
說着,他的眼神卻再度堅硬起來,他回頭看了一眼蔡縣令和蔡志璟,看着他們臉上或緊張或祈求的神情,頓了頓,道:“沒錯,人是我殺的,蔡縣令只是給我提供了一些幫助。”
一旁的張垣三人又是驚訝又是憤怒,“你這個混蛋!我們好心收留你在大青鄉,你爲何要害我們?!”
阿九看過去,那森冷的目光看得三人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嚨的鴨子,“你們忘了曾經的被你們害死的喬大了嗎?”
“喬、喬大?!”張垣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是喬大?!”
王德坤和劉大全也嚇得齊齊後退了一步,看着阿九,宛如看着一個厲鬼,“你、你就是喬大?!不是已經死了嗎!”
阿九卻似乎很滿意他們的表情,裂開嘴一笑,道:“所以我從地獄裡回來找你們了。”
那笑容綻放在可怖的面容上,陰測測的嚇人。
衆人不禁側目,紛紛咋舌,這又是一樁案中案吶。
燕三白也是一知半解,他最多隻能根據現有的線索拼湊出一些大概,判斷出兇手,可對於當年的實情仍是一知半解的。
“喬大?莫非是那個喬大?!”零丁忽的想到了什麼,嚯的看向王德坤三人,“你們當初說他外出謀生,實際上是把人殺了嗎?”
“怎麼回事?”李晏問。
零丁便把之前燕三白交代他做的事說了一下,其實就是向村民打聽十幾年前大青鄉可有什麼人員流動,有沒有人到來,或者離開。這一打聽,還真有幾個,有一戶人家整個遷走去投奔親戚的,有姑娘嫁過來的,還有就是這個據說是尋到了生財的方法獨自背井離鄉的喬大。
喬大是個單身漢,家裡父母也死得早,所以他的離開看起來合情合理,沒有多少人放在心上,可現在想來,確實有諸多蹊蹺。因爲他離開的時間太湊巧了,恰好是大火發生的時候,所以很多人都記得很清楚。
聽了零丁的解釋,阿九坦然承認,“不錯,我就是喬大,但我沒有外出謀生,我只是不小心撞見了那四人行兇,然後半路被推下山道,毀了容,一直藏身在縣城裡。直到確認沒人能把我認出來,我纔回到了大青鄉,一直等到現在。”
看王德坤三人的反應,燕三白知道阿九所言非虛,至少他說出來的這個部分是對的。
但是。
“在下再問你們最後一遍,真兇是誰?”
燕三白神色認真,甚至有些慎重,其餘人都狐疑了起來,真兇?蔡縣令和阿九難道不是真兇嗎?
場間沉默一片,無人回答。
燕三白終是在心裡嘆了口氣,一旁的李晏便挑眉道:“你與他們那麼多口舌作甚,就算你殫精竭慮,人家也不一定會承你的情。”
燕三白無奈的摸摸鼻子,道:“王爺說的對。有些答案已如此明顯,本不必再問,關大人,麻煩你把蔡縣令父子二人以及阿九、王德坤四人,都抓起來吧。罪名都一樣,殺人。”
關卿辭當然不含糊,一下就把蔡志璟反剪了雙手,牢牢制住。蔡縣令立刻慌了,忙道:“大人!這不關志璟的事,不關他的事啊!”
“蔡縣令,你事到如今還要隱瞞嗎?在下念你護子心切,已給了你一次機會,你再如此糾纏,置朝廷法度何在?”燕三白正色道。
“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蔡志璟是受人矇蔽所以才犯下大錯?是因爲受人矇蔽,才殺了一個又一個?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劉福三人雖品性稍有瑕疵,但罪不致死,縱使有仇,不去尋正主,卻殺害根本不知情之人,你身爲一縣父母官,覺得這樣對嗎?你護得了他一次,護得了他一世?”
聞言,蔡縣令痛苦的閉上了眼,其餘人也終於聽出了苗頭——是蔡志璟!殺人的是蔡志璟!
可是他是縣令的兒子啊,從小就離開了大青鄉,爲什麼會做這等事呢?
就在衆人疑惑之時,蔡志璟卻猛的擡頭,“你說我受人矇蔽是怎麼回事?”
燕三白看了一眼阿九,又看看他,“阿九是否告訴你,你是當年那個女子所生的兒子?所以,你這一系列的殺人,其實是爲了孃親報仇?”
此言一出,那可真是震驚了所有人。蔡志璟是那個女人的兒子?!天,這怎麼可能!
那蔡縣令……難道蔡縣令跟那女人有一腿?難怪,難怪呢蔡志璟從小就沒有娘!
蔡志璟急切的,不容他人質疑的冷笑道:“難道他說的不對嗎?如果我不是那人的兒子,我爹爲什麼要在家裡秘密供着她的牌位,爲什麼我從沒有見過我娘?”
“爲什麼?”燕三白緩緩說道:“理由,你爹方纔不是已經說了,是因爲愧疚,愧疚於自己的怯懦,愧對自己的良心。你以爲自己成功的復了仇,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父親縱容了兇手逍遙法外,憎恨兇手的人,難道不也同樣憎恨你們嗎?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本身就是被複仇的那一個!”
“你不要胡說八道!”蔡志璟完全接受不了這樣的說辭,厲聲大喝着。
燕三白卻完全沒有被影響,目光堅毅,“你太傻了,若哪怕跟你爹確認一句,也不會成爲別人手裡復仇的刀子。劉福、王有利、張慶,再加上一個李茂,你毀了四個人,最終也會毀掉你自己,這本來就是兇手的計劃。讓仇人的兒子自相殘殺,而自己在一旁欣賞他們痛苦的表情,對不對,阿九?不,我應該叫你喬大。”
喬大驀的笑起來,猙獰着臉,心裡像是出了一口惡氣,“是又怎樣?他們都是活該!王德坤張垣和村正是活該,蔡志禾也好不到哪裡去!他這樣的人爲什麼也能當上縣令,所有人還誇他一心爲民宅心仁厚,可當年他爲什麼保持沉默?!難道錦姑娘就不是人就活該去死嗎!你們通通是一羣僞君子,虛僞得令人噁心!”
喬大長抒了一口氣,“當年的大青鄉就是這樣,我天生駝背,長得也不怎麼樣,又是孤家寡人一個,所有人看似對我和善,可明裡暗裡的人其實都排斥我!所有人都像是被村正和族老抓在手心裡的傀儡,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有錦姑娘瞭解我,只有她願意跟我說話,可是他們卻毀了她!我那時就發誓,總有一天會叫他們都付出代價!”
阿九憤怒的聲音就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在嘶吼,叫人聽得心裡一緊。那該是多麼刻骨對我仇恨和不甘心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很多人都默然了,場間頓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然而燕三白卻擡起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用那從始至終沒有被動搖過的眼神,看着他,輕聲問:“那你當初……爲什麼不乾脆把那位錦姑娘救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