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二太太胡氏拿着賬本,頂着紅腫的臉再趕去徐老太太的正房時,整個院子已經安靜了下來,待她進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手中的厚厚幾本賬冊上,尤其以三房夫妻的目光最爲渴盼。
看吧,最好看死你們一個個的!胡氏掩飾不住自己惡毒憤怒的目光,大房多年不回家,眼裡從來沒有徐家,三房無能又貪婪,一直都是她支撐着這個家,這個家的財產理應是她的孩子的,大房和三房算什麼,憑什麼來分她的錢?
老太太虛弱的躺在榻上,徐長良在一旁給她順氣,滿臉都是擔憂的神色。聽到簾子掀開的聲音,老太太掀起眼皮看了胡氏一眼,顫顫巍巍的問道:“賬冊都帶過來了?”
胡氏和徐長恭對望了一眼,徐長恭的眼神讓她頓覺不好,低頭說道:“都帶來了,這近二十年的賬冊都在這裡。”
老太太抹了把眼淚,嘆道:“我是不中用了,如今你們一個個鬧着要分家,就算是不分,還不定鬧出什麼難看的,既然都等不及,就今天分了吧。”
徐長恭心裡只跺腳,連忙坐到老太太跟前,拉着老太太的手,情真意切的說道:“老太太千萬別這麼想,兄弟們只是一時口角,哪能到分家的地步?”
老太太背後的徐長良一聽頓時咬起了牙,不滿道:“二哥說的可真是輕巧,剛纔都說好了要分的,莫不是家裡的財產你跟二嫂還沒藏起來完?”
胡氏捧着賬本的手止不住的顫抖,惱羞成怒。頂着紅腫的臉尖聲叫道:“三弟莫要狗血噴人!什麼藏不藏的?我行的正站的直,容不得你在這裡壞我們名聲!”
李氏冷哼了一聲,“喲,這會上二嫂知道名節重要了?怎麼敗壞侄女名節的時候。那麼狠的下心啊?”
徐長謙和徐夫人帶着徐明燁和明玉坐在房間另一頭,冷眼看着二房三房開始了口水仗,看到胡氏一張豬頭臉。徐夫人仍然是平息不下來的怒氣,婚事上坑了明玉不說,連名聲上都要造謠詆譭,揍她一千次都難消徐夫人心中的火氣。
聽老二老三兩個兒媳婦你來我往,針尖對麥芒,越說越難聽,徐老太太氣的腦殼嗡嗡作響。事情還沒開始,自己人先鬥上了,“閉嘴!”老太太喝道,“你眼裡還有沒有我?”
這話是衝李氏說的。李氏立刻住了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徐長良到了說親的年紀時,徐家大不如之前,說不上高門第的媳婦,李氏出身不高,老太太一直心存不滿,十幾年來心眼偏到了太平洋。
徐長良看着夫人的眼淚,又急又氣,奈何一邊是自己親孃,一邊是夫人。只能縮着頭嘆氣。
“分,今天就給你們分!”老太太怨毒的掃了眼安靜坐在一旁的大房一家,嘴裡唧唧歪歪個不停,“省得你們一天到晚巴不得我這個老婆子早點蹬腿歸西!”
徐夫人皺了皺眉頭,據說徐老太太也是出身書香世家,怎麼罵起人來跟個鄉野村婦似的。徐夫人拍了拍懷裡的明玉,對她和徐明燁小聲說道:“你們先回去,讓劉媽媽給你們煮點面墊墊肚子。”
分家是大人之間的事情,沒有讓小輩還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明玉有些擔心的看了眼父親,徐長謙的性子她知道,難保不準這會上又清高謙讓起來,不肯拉下臉面跟兩個黃鼠狼弟弟爭家產。徐夫人給了她一個微笑的眼神,有她在,不用擔心他們一家吃虧。
想想徐夫人出手揍胡氏的勇猛,明玉一陣汗顏,跟在徐明燁身後沉默的出了院子。太陽已經偏西了,梨香和東元站在院子門口焦急的等着他們。
正走的好好的徐明燁突然回身,拍了拍明玉的肩膀,柔聲說道:“你莫怕,也別哭,誰敢說你一句不好,告訴哥哥,哥哥幫你出氣!”
明玉呆頭呆腦愣了一會,這才反應過來徐明燁是在安慰她,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剛纔徐明蕊說她“失貞”,她並不是覺得羞愧,只是覺得憤怒,加上今日去苗府和離,後悔內疚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澎湃發酵,碰到了這個導火索,就徹底爆發了。
“其實我沒有……”明玉認真的跟徐明燁解釋,她也不想讓哥哥有所誤會,整日被開導“不要想不開”之類的,然而這會上明玉的肚子突然傳來“咕嚕”一聲,大煞了兄妹溫馨的風景。
徐明燁鄙夷的彈了下明玉的腦門,活像一隻驕傲的小孔雀,“沒出息!我怎麼有你這麼笨的妹妹?”
明玉絕倒,悻悻然瞪了回去,“你剛纔那樣子說話,我還以爲你鬼上身了!”明玉不甘示弱。她剛纔就覺得詭異,這種“孔雀”狀態的徐明燁纔是正常的嘛,方纔他柔着聲音說話,明玉差點以爲哥哥被鬼魂附體了。
一直到晚上,月上柳梢頭,徐家的主子們仍舊在徐家老太太的屋子裡吵,下人們也不敢進屋問晚飯的事情。
下午皇帝下旨命司馬宏襲爵的事,不到一時半刻,就傳遍了京城的上流圈子,一時間,前往苗府賀喜的人絡繹不絕,加上司馬熙的響亮名頭擺在那裡,很多人都想認識下這位被皇上讚譽有加的少年侯爺。
然而不管是誰,去了苗府都只見到了一臉客氣的苗老太爺和苗大人,一說想見司馬侯爺,兩人便一臉沉痛,說司馬宏在西北打仗受了傷,強撐着去皇宮謝恩,回來就倒下了,大夫吩咐,只能靜養,不能見人。一個下午,苗老太爺嘴皮子都說幹了,幫司馬宏擋下了所有來賀喜的客人。
而這會上,正主卻十分沒有形象的躺在院子裡一個光溜溜的大石頭上,嘴裡叼了根草,雙手枕在頭後,看着夕陽西下的天空。
司馬宏從皇宮出來後就有些忐忑,他並不後悔在皇帝面前說下的豪言壯語,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回家面對母親。他以爲苗氏會哭會鬧,會發動一切力量阻止他離開京城,然而苗氏得知他過幾日就要離開京城,離開她的身邊,再次回到西北投身戰場的時候,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眼圈發紅,說道:“你想好了就去吧。”說罷,轉身回到了屋裡。
過了很久,站在院子裡的司馬宏才聽到屋裡傳來一陣壓抑的哭泣聲,那聲音彷彿刻在了他的心頭上。
立在屋門口侍候的譚嬤嬤看着司馬宏心疼的嘆氣,“二爺,您這一走,太太心裡該多苦啊!”
司馬宏躺在石頭上,看着太陽一點點的往西偏,最後成了一個掛在地平線上的橙紅色的圓,染紅了一片晚霞。
白毫站在他身邊,恭敬的問道:“二爺,太陽落山了,石頭上涼,起來吧。”
司馬宏身形未動,扭過頭看了白毫一眼,微笑道:“我好像很久都沒過過這麼安寧的日子了。”
白毫看着臉上已經有了滄桑感的少爺,心裡涌上來一片酸意,想起魏嬤嬤叮囑他的話,連忙說道:“二爺,您要是天天想過這麼安寧的日子,那容易的很啊!別再去西安府打什麼韃子了,留在京城做個富貴侯爺不好嗎,大楚能人勇士那麼多,還能少的了殺韃子的?”
司馬宏把頭扭了回去,繼續看着天邊絢爛的火燒雲,靜靜的說道:“白毫,隴西和天水是怎麼丟的,我們都一清二楚,說的好聽一些,是韃子和董賊勾結,說的難聽一點,就是我父親失職,用人不察,引狼入室,那隴西的守將是我父親一手提拔上來的……”
白毫急了,左右看了眼,說道:“二爺別多想,聖上都沒有提過這事!”
司馬宏笑了笑,眼底一片清明,低聲說道:“皇上不說,只是念在我爹殉國了,大哥不肯降於董賊,給皇家長了臉,不予追究這事了。可我心裡清楚,隴西和天水,就是在我爹手裡丟掉的!我得把這些地方收回來,我爹一生正直寬厚,我……不能讓父親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白毫強忍着要流出眼眶的淚水,看着一臉平靜笑意的司馬宏,誰能想到,這個幸福的紈絝少爺,一夕之間,從天堂跌入了地獄。
司馬宏繼續慢悠悠的說道:“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不成器。從小到大,我都不如大哥優秀,大哥從小就是才子,神童,誰見了都誇他有出息。我只會打架搗亂生事,父親和母親一直心疼我小,下不了狠心管教我。我想着,反正家裡有大哥在,他把什麼都弄好了,輪不到我什麼,也不需要我幹什麼,可如今……大哥不在了,司馬家的男人只剩下我一個了,我……不能辱沒了祖父,父親和大哥拿命掙下來的這份榮耀。”
“您沒有……”白毫泣不成聲,“有誰敢說二爺您辱沒了司馬家的榮耀的?白毫跟他拼命!那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叫他也去戰場上殺韃子看看!”
“你哭什麼?”司馬宏搖頭失笑。
白毫還欲說些什麼,就聽到門口傳來一個嬌媚帶怯的聲音,“二爺,妾身來看您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