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冷哼了一聲,剛到的時候,她就觀察過了。鋪子周圍的幾條巷子,都是青磚瓦房,乾淨整齊,可見這地段周圍住的都是京城裡的一般人家,雖然不是達官顯貴的富貴人家,可都是溫飽有餘的住戶,要是下點功夫經營,主營中上品質的布料,雖發不了大財,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昨晚上分家產的時候,瞧李氏的樣子,半點也不願意接手這兩個鋪子,一副避如蛇蠍的模樣,想必這兩個鋪子,不但不賺錢,每年說不準還要貼錢進去,要說賬面上沒鬼,她絕對不信。胡氏精明的地縫裡都能摳出個銅板來,會不對鋪子下手撈私房?
夥計見徐夫人一行人進了店鋪,東看西看到處打量,也不開口問價錢,便懶得搭理,搬了個板凳坐在門口曬太陽,時不時轉頭盯上一眼,怕她們偷布料。
過了好一會,店鋪的掌櫃才慢騰騰的晃了過來,夥計連忙迎了上去,說道:“掌櫃的,這幾個人來店裡好一會了,也不提買布的事。”
徐夫人早注意到了門口的情形,等掌櫃進店,瞧着掌櫃問道:“你就是這家鋪子的掌櫃?”
掌櫃五十上下年紀,鬍子花白,一臉的福相,拈着鬍鬚說道:“正是,夫人有什麼事?”
徐夫人掏出了袖子裡的一張紙,展開給掌櫃的瞧了一眼,說道:“我是徐家的大太太,如今這鋪子分給我們了,以後我們大房就是這鋪子的東家。”
掌櫃笑呵呵的面容彷彿被雷劈中了。瞪大眼睛仔細看了眼徐夫人手中的那張紙,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正是這個鋪子的契約。
“這……東家怎麼來這麼早?”掌櫃抹了把額頭上汗,笑的有些心虛。
徐夫人搖搖頭。不接他的話,環顧了一圈,慢悠悠的說道:“我瞧着這店鋪的生意可是冷清的很。”連對門賣胭脂水粉的鋪子生意都比他們好。徐夫人觀察了一會,不到兩刻鐘的功夫,來來回回進去了五六撥大姑娘小媳婦了,比起之前她在廬安經營的店鋪更是差遠了,廬安可是比不上京城富庶的。
掌櫃連忙換上了一副愁苦的面容,說道:“夫人不知,這鋪子位置不好。周圍住的也都是一些窮苦人家,三年五載不做身新衣服的,就是偶爾來買幾個尺頭的零頭,也要還上半天的價錢,利潤低的可憐。只能賺點雞毛蒜皮的零碎。大前年進的貨都還在庫房裡壓着,夫人若是不信,我帶您去看看。”
他還不信了,這幾個頭髮長見識短,從鄉下地方來的女人他還糊弄不了了!
徐夫人擺擺手,她懶得去看,這掌櫃身上穿的是灰色繡金福暗紋綢袍子,簇新簇新的,這料子分明就是擺在店鋪正中案子上的那一卷。新料子都拿來給他們做衣服了,自然賣的都是不好的老料子,她做了幾年布匹生意,這點還糊弄不了她。
“今日事情有些多,就不看庫房了。”徐夫人說道。
掌櫃的臉上一喜。
“把這三年鋪子的賬冊拿過來,我就在這裡看看。”徐夫人接着說道。
掌櫃的臉頓時笑不出來了。“賬房先生還沒來,這賬一直都是他在管的,具體是個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
明玉依偎在徐夫人身邊,聽到掌櫃這麼說,差點笑出聲來,連鋪子裡的賬目都不清楚,要他這個掌櫃幹什麼用啊!
徐夫人也不跟他多說,眼下不是發脾氣的時候,便笑道:“那我們就在這裡等着他。”
掌櫃陪着小心讓徐夫人一行人進了鋪子的後院,迎入了一個廂房,上了茶水,請她們在裡面等着,他派人去找賬房過來。
徐夫人便趁着這個時候,帶着劉媽媽到鋪子各處轉了一圈,本來還想帶上明玉一起,然而小姑娘從早上起來就神色懨懨的,進屋就安靜的坐下了,手撐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叫她一聲,像是突然被驚到了一般,一驚一乍的。
“你坐下好好歇着。”徐夫人叮囑道,以爲女兒昨日經歷了太多,累到了,吩咐梨香好生照顧小姐,自己先帶着劉媽媽出去了。
廂房有些年頭了,牆壁上滲水形成了大片的暗黃色斑駁印跡,屋裡也有一股潮氣,明玉心不在焉的看着牆,腦袋裡卻想着昨日的事情,想到司馬宏跪下哭泣的背影,想到珠香說他還要去西北,整個心像是一團亂麻,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這個出身高貴的公子哥兒人真的不壞,又經歷了家破人亡的慘痛,不管出於何種心理,她都希望司馬宏能夠平平安安的度過以後的日子。
梨香仔細觀察着明玉的表情,忐忑不安了半晌,終於下了決心,紅着臉小聲問道:“小姐,你是不是……心裡有二爺了?”
明玉驚訝的望了梨香一眼,隨即說道:“沒有!”她對司馬宏的心情很複雜,內疚,慚愧,感激都有,可想來想去,明玉不覺得自己對他很心動,天水城裡,那傻缺二愣子非要她幫忙抄書,往她裙子上丟癩蛤蟆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說到心裡頭的人,明玉臉上飄起了兩朵紅暈,心裡極快的閃過了一個清俊的背影。
“別說了。”明玉擺手道,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種感覺,好像是兩個初中小女生在偷偷摸摸談論暗戀對象似的。
梨香也覺得臉上發燒,連忙喝了口水作爲掩飾。
過了一會,房間的門被人敲響了,梨香說道:“請進。”
推門進來的是掌櫃還有一個三十上下的青綢布長衫的瘦高個男子,胳膊肘裡夾着一個算盤,手上捧了厚厚幾本冊子。
掌櫃的見徐夫人不在,愣了一下,笑道:“二小姐,大太太去哪裡了?賬房李先生來了,我們給她送賬本。”
明玉點點頭,指着面前的桌子說道:“賬冊就放這裡,哦,有筆墨嗎?拿過來一套,我們要用。”
賬房李先生驚訝的問道:“你要算賬?”見梨香不悅的瞪着他,連忙改口了,笑道:“不用小的來給夫人小姐複覈一遍嗎?”
明玉搖搖頭,“不用了。”這人眼底全是輕視之意,讓她覺得很不舒服,這世間的女子認字的不多,懂算術會算賬的更是稀少,但也不代表他就能用這麼輕視的口氣和她說話。
“小姐年輕,有所不知。”李賬房笑道,“鋪子裡的賬複雜的很,不是上街買個胭脂頭花什麼的,加加減減那麼簡單的事……”
“你這人怎麼回事?”梨香叫了起來,“看不起人啊?”
掌櫃一看要吵起來,馬上攔住了李賬房,說道:“不敢不敢,小姐着實多心了。”
李賬房心中大爲不悅,只感覺自己在賬務方面的權威被侵犯了,拉着臉說道:“行,賬冊和算盤就放這裡。”
“賬冊放這裡,算盤你拿走,我們小姐不用算盤。”梨香接了賬冊沒好氣的說道。
李賬房驚訝了一下,隨即嘴角彎了起來,態度也緩和了不少,笑道:“那也好,小姐若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叫我們,我們就在鋪子裡候着。”
這會上徐夫人帶着劉媽媽回來了,掌櫃領着李賬房拜見了徐夫人,又忍不住提出了在一旁給徐夫人複覈賬目的事,被徐夫人客氣的婉拒了,說自己還懂得一些,有需要就會叫他們的。
“這人真是討厭!”等他們走了之後,梨香氣呼呼的說道,跟徐夫人告狀。
明玉翻開了賬冊,說道:“心虛成這樣,一定有鬼!”說罷,便拿一支細毫,沾了墨一筆筆的手算了起來。
徐夫人到現在也沒看懂明玉在紙上算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什麼玩意,左右算出來的結果準確,她也懶得去問了,點頭道:“若是有鬼,就攆他走人,我們不要手腳不乾淨的賬房和掌櫃!”
明玉笑了起來,輕聲細語的說道:“賬房倒是能直接攆走,可掌櫃哪能直接就攆走了?我們一時又找不到人來頂替他,難不成讓我和娘站櫃檯當掌櫃?爹可要急壞了。”
不管賬房手腳乾不乾淨,明玉都沒有留他的打算,古代的賬目也只是加減乘除,比不得現代財務那麼複雜,她一個人完全可以勝任,請賬房先生也不便宜,少了他能省一大筆工錢,何樂而不爲。倘若這個李賬房手腳乾淨,他們就支付一筆補償金,倘若李賬房手腳不乾淨,那就得讓他把吃下去的銀子給吐出來了。
掌櫃被李賬房拉出去後,不悅的說道:“你這是幹什麼?被她們發現了賬目不對怎麼辦?”
李賬房哼了一聲,“我做的賬我心裡有數,就憑那兩個鄉下娘們兒能看出有什麼不對?你放心好了,包管有驚無險。”
儘管賬房先生打了包票,胸脯拍的響亮,掌櫃依然不放心,“你可別不當回事,我剛都打聽了,徐家分家了,這鋪子以後都歸徐家大房了,可不是你表妹當家的時候,萬一出了事,他們可不賣你面子!”
李賬房有些不耐煩了,“能出什麼事?一羣睜眼瞎的娘們,連算盤都不會用還敢查賬?真真笑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