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着雄壯的戰馬,樑乙埋昂首挺胸地進入了鹽州城。
經過了一夜和半日的巷戰,鹽州城終於被西夏大軍徹底收復。
徐禧、高永能,還有個叫李舜舉的閹人都死在了城中,鹽州城中的主要的將領和官員,只跑了一個曲珍。而宋人在鹽州城中的軍隊,則可以說是全軍覆沒。在十多日的守城中,守軍損傷太大,甚至連像樣的突圍都無法組織起來。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這是徐禧的功勞。但這不妨礙樑乙埋爲此而自豪。
不過興奮的心情只有片刻,來自東面軍情急報傳到了鹽州城中——種諤已經擊破了設置在左村澤、柳泊嶺和鐵門關的防線,向着鹽州直撲而來。
種諤來了。
其麾下的三萬鄜延路馬步軍精銳,沉甸甸地壓在西夏太后和朝臣們的心頭。
比起高遵裕,種諤的用兵要更加圓熟老辣,難以抵擋。
而比起已經在靈州城下精銳盡喪的環慶軍,鄜延軍甚至大一點的損傷都沒有受到,幾個月來都在養精蓄銳。
要想保住銀夏之地,肯定要擋住、而且還要擊敗種諤和他的麾下大軍,這樣才能去收復銀州和夏州。
已經無力去責難,派去阻截種諤的將領辦事不力,現在的關鍵是誰先去抵擋種諤?消磨他的銳氣?
鹽州城衙的大堂中,沒有人回答樑太后的問題。
這個議題之前在攻擊鹽州時就做過議論,當時的決定是再議,等種諤的反應再做應對。
種諤對鹽州的態度,細作早就打探得明白,不少人都認爲種諤絕不會幫助徐禧,對於援救鹽州,肯定是能推則推,只要派兵阻截鄜延軍,種諤當會順水推舟。而種諤之後的表現,也證明了這個觀點。
可現在種諤在鹽州陷落之後疾奔而來,卻必須要給出一個答案了。
沒人願意去阻擋種諤的鋒銳,尤其還是在經歷了鹽州之戰以後。不經過充分的休整,就立刻上陣應對強敵,勝利的希望虛無縹緲,巨大的損失也絕對避免不了。
“先守城如何?然後斷他的糧道。”葉孛麻提議道:“種諤從宥州出來,帶出來的存糧肯定不多。”
“這座城能不能守得住?”樑太后進城時,也是親眼見識了鹽州城牆的慘狀。要有誰說肯定能守住鹽州城,梁氏她第一個不信。
“兩三天當是沒問題。”仁多零丁說道,“除了一個缺口之外,其他地段的城牆尚能撐上幾天。只要及時補上缺口,再放上重兵把守,完全可以多撐上兩三天。種諤遠道而來,糧草又不濟。等到鐵鷂子恢復氣力,到時候擊敗他也不在話下。”
仁多瀚跟着道:“附近數十里內,能派得上用場的木料都在之前被用上了。沒有攻城的器械,就是宋人也別想輕易地攻下一座城池。”
“而且還有大營在。十萬大軍不可能全數進入鹽州城駐紮,肯定要有一部分放在外面的大營中。”樑乙逋想要證明自己一般地補充道,“鹽州城和西面的大營成掎角之勢,可以互相支援,即便是種諤也不能隨心所欲地攻城或是攻打大營。”
樑太后點着頭,反正是不可能逼他們這幾支老狐狸帶着自家的兒郎去堵種諤的刀口,能有信心守城已經是不錯了。而且自家的侄兒說得不錯,十萬大軍想要堅守,種諤的兵力是遠遠不足以擊破鹽州城的守衛。
“李清。”樑太后點起了始終默不作聲的漢軍主將,“你看鹽州城可守與否?”
站在隊尾,幾乎要化作石像的李清向着梁氏欠了欠身。他之前都在沉默地聽着樑太后和重臣們對話,他沒有在朝廷議事上插話的權力,但當說到守城的時候,卻繞不過他。漢人善守,這個觀念,在當世的每一個人腦中根深蒂固。
“回太后的話,方纔微臣已經看過了城中的武庫,弩箭多不勝數,神臂弓也有許多。拿着神臂弓上城防守,縱使種諤亦難有施展之地。潑喜軍的旋風炮最好也搬上城牆,居高臨下,不比神臂弓差多少。”
梁氏對李清的回答還算滿意,“如果讓你爲主將,需要多少兵力來守城?”
李清的心猛地跳了起來,他強自鎮定,“至少五萬,得輪換着來守。”
樑太后沒有立刻作出決定,而是沉吟着,一名內侍出現在大堂門外,“太后,黑山威福軍司急報。”
“那裡會有什麼事?”來自西夏最北面的一個統軍司的緊急軍情,突然間讓梁氏有了不太好的預感,“呈上來!”
將奏摺接過來展開一看,梁氏便是頭腦一暈,整個人搖搖欲墜。
“太后!”樑乙埋、仁多零丁和葉孛麻一齊驚叫。
“老身沒事。”梁氏強自坐定下來,手上緊緊攥着急報:“鹽州城不需要守了。去派人跟種諤說,鹽州城,可以讓給他!”
“什麼?!”
……
鄜延軍離開了無定河河谷,向着鹽州城快速地挺進。
在宋軍步卒緊密的隊形之前,党項騎兵只能是騷擾。可在宋軍的騎兵全力牽制下,許多時候,他們在騷擾之後,都沒能來得及及時脫離戰場,便被步兵追上,然後被消滅。步騎之間的出色配合,使得鐵鷂子失去了用武之地。
種建中、种師中都在這個過程中立下了不少的功勞,但種建中兄弟都沒爲此而沾沾自喜。
牽着馬,與大軍在荒涼的土地上疾行,种師中神色黯然:“竟然還是遲了一步。”
“之前耽擱的時間太多了。”種建中嘆了口氣,又振奮起來,“鹽州必須收復!否則在河東面前,就沒有我們的鄜延路的立足之地了。”
种師中很不服氣:“河東能勝,那是欺負阻卜人是實心眼,見識少,換成契丹或是党項,看看他們會不會上當!”往步兵的軍陣上衝,种師中還真沒聽說過這樣愚蠢的騎兵。
“因地制宜,相人施計。本來就是在欺負阻卜人沒見識過官軍的實力,換做是党項鐵鷂子,想來韓玉昆也不會用那樣的計策。”
“可惜了那麼好的戰馬。”對於阻卜的愚蠢,种師中都爲他們的戰馬而感到可惜,“都使喚了這麼長時間,還能用來奔襲。比起河西馬,耐力要勝出不少。”
“說什麼廢話?!”在前面的種諤聽到了侄子們的竊竊私語,回頭怒喝。
種家的兩兄弟頓時噤若寒蟬。
種諤手上的是鄜延路所能帶出來的全部兵力,除了留守的兩萬人之外。整整三萬大軍,八千騎兵,兩萬兩千步卒,其中有一半,是來自於青澗城、綏德城和羅兀城這三個種諤威信最高的城寨。當種諤發出號令,如臂使指,也不難做到。
想要阻止進入鹽州城不容易,就必須擋在他們的道路上,也就是與宋人正面作戰。不論是城池的攻防戰,還是在野外的圍追堵截,都要有着對抗到底的覺悟。光是靠騷擾,絕不可能拖延下種諤這等名將的腳步。
十天的攻城戰,西夏軍的體力和精神已經消耗了許多,之前一直保持着自己的節奏,直到鹽州城破時,才猝然發力,由此爆發出來的衝擊力,並不是簡簡單單就能抵擋得住。
種諤對自己的指揮和麾下的將士有着充分的信心,卡準了時機,復奪鹽州,並不是多難的一件事。
“怎麼了?”前方突然發生了一點騷亂,讓種諤隨即變色,“出了何事?”
一名小校很快就回來了:“鹽州那邊派人過來了。”
種諤哈哈笑道:“派人來作什麼,投降嗎?”
“西賊的太后說了,願意讓出鹽州城。”小校轉述着信使的條件。
周圍的嘈雜聲都靜了,人人都在懷疑自己的耳朵。種諤愣了半日,突然冷笑一聲:“……別管他。繼續前進。”
“五叔!”種建中在後面叫道。
“什麼事?!”種諤不耐煩地回頭。
種建中小聲地說道,“沒必要拒之門外吧,可以聽一聽他的具體條件。”
種諤理都不理:“如此大事,豈是我區區一個武夫能決定的?送他去東京城,讓天子和朝廷來決定。”
“大事……啊!”種建中突然間叫了一聲,“五叔你這是……”
種諤頭也不回,“這時候不徹底佔了銀夏,還等什麼?沒有斬首,可就沒有功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种師中一頭霧水,他的五叔和兄長彷彿是在打啞謎,他還沒有想個通透。
種建中搖搖頭,以他的才智,捅開窗戶紙並不需要費太多時間,“沒有別的可能。肯定是興慶府那邊出事了。”
种師中隨即也一下明白過來,一拍腦門,驚問道:“叛亂還是遼人?!”
“沒有遼人支持,決不會有叛亂。”種建中說道,“而從遼人那邊看過來,直接佔據興靈,比起煽動叛亂收穫更多!”
种師中勃然變色:“好個耶律乙辛!我們辛辛苦苦的一場下來,全給他撿了便宜去!”
種諤一怒回頭,“少說廢話,今天入夜前,要進抵鹽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