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遼人竟然跑到了日本去了?!”
看着樞密院的小吏點頭稱是,韓岡驚訝莫名。
遼人什麼時候已經開始學會放眼海外了?
原來遼國攻打高麗,韓岡不算很驚訝。可現在竟然渡海去攻打日本,他就不能不吃驚了。
不說別的,這開疆拓土的速度,就差不多快要跟遼國立國時差不多了。而且還要渡海,要是契丹人習慣海水了,那可真就是麻煩了。
日本這個國家在大宋的朝堂上很少有人提及。韓岡也只是在苦惱硬通貨不足的時候,纔會聯想到日本。
遠在數千裡外,幾百年不曾與中原通問,這樣的國家既然不在宗藩體制之內,朝廷會很樂意將他們給忘掉。
日本如今內斂自守,近乎於閉關鎖國,也只有商人和僧侶願意遠涉重洋。僧侶來學習佛法,而商人則販來了當地的土產,換回中國的珍奇。除此之外,與中國就沒有更多的交流了。
日本的特產中,最有名的就是倭刀。其鋒利遠勝國中刀劍,當年歐陽修等文人還爲倭刀寫了許多詩詞。
也就是這幾年,國中的鋼鐵業大發展。百鍊鋼、折鍛鐵,以此爲名的精製刀劍市面上層出不窮,許多上等品是倭刀不能比。更有人模仿倭刀的外形,打造刀劍,冒充倭刀來販賣。這一切,都使得正品倭刀的地位大幅下降,漸漸地沒有人購買了。
少了這一最爲著名的特產,日本、倭國這些名詞,出現的頻率越來越低。若不是這一回因爲遼國入侵高麗,有可能涉足中日之間貿易轉運,並由此控制一批海船。朝堂上更不會有人提及。
韓岡此時就是爲了銀礦,也僅僅是打着大理的主義。日本的金銀,那是要放在雙方聯絡更加緊密之後纔會去考慮。孰料給遼國搶先了一步。
“這是楊鈐轄從耽羅島發回的消息。”那名樞密院的小吏詳盡地向韓岡稟報道,“說是有兩個日本的僧侶逃到了島上,說是遼軍於一個月前從高麗渡海,攻入了日本國中。”
從高麗渡海,那登陸位置就是九州……這個時代似乎是叫西海道。
西海道上面劃分了九州,歸屬於太宰府管轄。而整個日本,就有五畿、七道、三島,總計九十三郡——韓岡手上的資料,很多都是唐人的記錄,也有太宗時,日本來華的僧侶奝然口述的記錄。有關日本政區劃分的詳細資料,多數都來自於奝然。而日本近年現狀,韓岡讓人去搜集過,不過並不完備,也不算詳細。
“可知道攻入日本的遼人兵力有多少?”韓岡皺着眉問道。
確定了渡海的兵馬數目,就可以知道遼人的戰略目標到底是不是轉移到日本,又或許只是鎮守在高麗的將領單方面的獨斷獨行。
就韓岡所知,女真人渡海去日本打草谷是常有的事。而高麗商人的節操也不用太指望,請契丹人過海攻倭,從中大大地賺上一筆,這不是不可能。大陸與日本最接近的位置,不論南北,都是隻要渡過一道或兩道窄窄的海峽就夠了,獨木舟、小舢板就能漂洋過海。
如果耶律乙辛當真食髓知味,攻下了高麗之後又想攻下日本,狹窄的對馬海峽決不會影響到調派的兵力數量。如果不是耶律乙辛首肯,渡海去日本的兵力就決不會太多。
“據說是十萬大軍。”
“胡扯!”
小吏差點給嚇得跪下來,急道:“小人不敢誆騙宣徽,確實說的是十萬。”
“不是說你胡扯,是說那兩個倭僧胡扯。”
韓岡暗罵自己是糊塗了。兩個嚇瘋了的日本僧侶要是能有準確的軍事情報,那才叫有鬼。這件事得讓楊從先再去查,總不能一直留在耽羅島上幫着那些高麗餘孽看大門。
“十萬兵馬……也虧楊從先敢報上來。”韓岡又對小吏道,“你先回去吧,待會兒我會過去樞密院與幾位樞密商議此事。”
打發了小吏離開,韓岡讓人回自家去取有關日本的資料。等會兒去樞密院,他可不想在章惇等人面前露怯,必須先複習一下功課。
坐回靠椅上,韓岡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
茶水這時候已經可以入口了,端着茶盞慢慢喝着,也不去品味這茶湯的滋味。
日本能不能抵擋得住遼人的侵略,這一點很難說。
一場颶風,就讓蒙古人功敗垂成,從此神風便被日本人頂禮膜拜。要是契丹人運氣差點,說不準就能出什麼意外,或許沒有什麼神風,但說不定會有暴雨、暴雪、地震、火山之類的天災臨頭。
可是如果遼軍沒有遭遇災害,憑藉日本國中軍隊的戰鬥力,恐怕很難奈何得了全副武裝的遼國精銳。
尤其是剛開始的一個月,遼軍的對手只會是西海道九州島上的駐軍。數量不會多,裝備也不會多精良,甚至很可能遇到的都是些拿着竹槍的農兵。對遼國侵略軍而言,這等戰鬥的難度大概僅僅比射野雞和野兔難一些,恐怕還不如皮糙肉厚會反擊的野豬。
遼軍的實力從他們攻下高麗的戰役中就能瞭解一二。真要讓韓岡來評價,元豐四年的遼軍,比起十年前其實戰鬥力應該更爲強大了。精良的兵器對軍隊的意義毋庸置疑,鐵甲的作用遠比外行人想象中的要大得多。鐵甲在遼軍中普及,可以讓他們頂着普通的戰弓射出的箭矢,衝到敵陣的十步之內都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日本國中的遠程兵器,多爲竹木弓。鹹平五年,曾有日本國人藤木吉來中國,真宗皇帝接見了他,還讓他以自用“木弓矢挽射,矢不能遠”。
韓岡不知道現在日本國內的政局如何,絕大多數前往日本的商人,都只能在港口交易,很難打聽到具體的政局變化。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此時的日本十分的和平安定,持續了數百年,遠遠沒有日後戰國時代的混亂。長達幾百年的和平中,偶爾纔會有旋起旋滅的叛亂,這樣的國家所擁有的軍隊,要說可以與遼人一較高下,河東、河北的無數將士,可是要破口大罵了。
在腦中推演來推演去,韓岡便越發的確定,這一回又是給遼人佔了一個大便宜。拿到日本之後,憑藉國中豐富的礦藏,遼人能得到的收益將遠遠超過歲幣。說不定能夠維持一段時間的和平,而耶律乙辛也當能鎮住他手下一衆貪婪的諸侯。
拿到了從家中取來的資料,匆匆看了一遍之後,韓岡趕去樞密院。
只見章惇、蘇頌、薛向,甚至郭逵現在都在院中。
看見韓岡,章惇起身迎接,抱怨道:“玉昆怎麼纔過來。”
“衙中有些事。”韓岡都無意找藉口,反倒問章惇,“遼人入寇倭國,雖是出人意料,但終究是海外島國事,不至於驚動幾位樞密一起議論吧。”
“這事丟一邊。”章惇很急躁地說着,“王舜臣在西域打贏了。”
韓岡心一跳,“贏了!?什麼時候的消息。”
“方纔才送到的。”蘇頌道。
薛向補充:“大捷!”
韓岡坐下來,略嫌舒緩的動作,給他了思考的時間,坐正了身子就笑道:“萬里之外,是不是大捷還不都由着他說。也就是黑汗退兵,應當不會有假。”
“確實是大捷。”章惇道,“否則王舜臣不會追擊敗退的敵軍。”
“他南下追擊了?!”韓岡聞言急問。
蘇頌將一份奏章遞給韓岡,韓岡結果來匆匆瀏覽了一番,王舜臣果然在上面聲稱大敗黑汗軍,然後爲了一勞永逸,便全師出擊,追擊敵軍。並說要趁此良機一舉攻下疏勒。否則等明年黑汗本土的援兵趕來,就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韓岡放下奏章,環顧諸人:“幾位樞密是擔心他孤軍深入?”
“當然擔心。”蘇頌道:“黑汗與高昌、龜茲那些西州回鶻不同,不能小覷。貿貿然深入敵國中,舉目皆敵,容不得他有半點大意。”
這個道理人人都明白。西州回鶻毫無退路,但黑漢國在蔥嶺之東只是小小的一片地盤,蔥嶺之西更有大片的領土,能動用的兵力少說也有王舜臣兵馬的十倍。且黑汗國自成文法,又有大食教統括人心,就算一時將疏勒佔據下來,等到黑汗本土援軍趕來,下面的黑汗人也必然會反叛。
王舜臣得勝之後,便不顧一切地南下追擊。對於他這一冒險之舉,韓岡、章惇,還有其他樞密使都沒說什麼。
那是爲古人擔憂。木已成舟,擔心都擔心不來。輸了一切休提,說不定根本就回不來。現在要考慮的是贏了之後的事。
韓岡也不覺得王舜臣會輸,除了追擊途中出現意外,一旦給他領軍進入了疏勒地界,他所要做的,就是遼軍進入大宋境內乾的那些事。
以王舜臣在章疏中所提及的他在末蠻做得那些應戰準備,可見王舜臣不會犯下黑汗軍同樣的錯誤。且他又是爲了追擊才南下,行動速度不會慢,疏勒的黑汗人只有在得知前線兵敗、漢軍南下的消息後纔會做出反應,那僅餘的一點時間,不足以完成堅壁清野的工作。從中便有了王舜臣大軍生存的空間。
“那幾位樞密方纔討論得怎麼樣了?”
“蔥嶺是山區。積雪消融,當不會早於疏勒。詔命應該能早一步。”薛向答非所問,卻盯着韓岡。
韓岡明白他們的想法,幾十萬黑汗人不可能與上萬官軍的安危相提並論,現在在重中之重是讓王舜臣和他的一萬多人馬能夠安然無恙地在疏勒盤踞下去。
韓岡點點頭,笑道:“應該跟幾位樞密的想法一樣,非此不得安穩。不過以韓岡之意,還是讓他把事情交給回鶻人做吧。別髒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