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九)

“《資治通鑑》編修局?這不是打發去西京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知閣試,怎麼就變成了去西京?”

“好像是出題太難,黃裳沒有通過,韓參政不忿,便大鬧崇政殿,逼着太后將四名考官發配西京。”

“不是出的題難,是題目不對,黃裳本來考得科目就與他人不同,這題目當然就不能與其他人一樣。”

“皆是制科,又只是閣試,爲什麼要區別?連閣試都過不去,還想得個制科出身?”

“幸好制科出身不能靠賞賜,否則一個進士出身後,還能再來一個制科出身。”

“不問兵法戰策,不問地理人情,不問錢穀輸送,卻讓準備守邊的帥臣去考諫官的科目,這哪裡對了?那幾位通過了閣試的,難道就可以放去邊境,讓他們用彈章退敵?”

“終究是政事堂裡的那一位私心太重,看到推薦的人被黜落便忍不住要討個說法。王平章和章樞密推薦的兩位也都被黜落了,也沒見他們出來討個說法。”

“韓三參政也說了,錯用題目歸錯用題目,黃裳既然已經被黜落,爲朝廷威信計,就不能再改易。朝廷事後若要補救,先從懲治考官開始。”

“如此謬論,知制誥難道就沒有封駁?”

“封駁?也要有膽子才成。中書舍人裡面,有哪個願意與韓岡爲敵?太后每次都站在韓岡一邊,當時王平章都在場,不也沒爭過韓岡?”

韓岡刻意在對自己有利的條件下,挑起與新黨的爭鬥,並且大獲全勝。

這件事,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因爲考試結果不合權臣之意,制科的考官全數被趕出了京師。權臣如此蠻橫,在官場和士林中惹起了頗多議論。

不過來自京城各處的議論,一旦說到了這裡,往往就會靜下來。

知閣試的四位考官,因爲黃裳在論述上堅持氣學而將他刷落,這樣的舉動徹底惹火了韓岡。爲了爭一口氣,寧可犧牲黃裳,也要將這幾個考官全都發配到外路去。

韓岡的脾氣和性格在這件事中表現得淋漓盡致。這是寧可自殺一千,也要幹掉敵人八百的蠻子脾氣。或者叫瘋子更合適一點。

很多人都不怕脾氣剛硬的對手,只要在官場上,總會有各種需求,這裡面到處是利益交換的空間——再堅實的鐵塊,只要手段用對了,也能給鍛打成型。

但脾氣硬到只知道以直報怨四個字就不一樣了。他們對利益的看法與正常人截然不同,至少與官場上的慣例不同,讓人很不適應。

以韓岡在太后面前得到的信重,想要將黃裳給拉回到御試上,這不是不可能,最差最差也能讓黃裳在其他方面得到補償。但韓岡卻偏偏放棄了黃裳,硬是將蹇周輔四人踢出京城去。

除了泄憤之外,恐怕已經沒有別的解釋。到了韓岡這一級,又以他的聲望,他根本就不需要再拿人立威,殺雞儆猴是偶爾做,而不該天天做。

不過韓岡是不是泄憤,是不是以直報怨,現在都無關緊要了。王安石當面都爭不過韓岡,這新黨的勢頭怎麼眼看着就往下掉。

好不容易在先帝發病後,才熬到的新黨大興,纔過去多少日子,便因蔡確、曾布的作法自斃,韓岡的另立山頭,而變得四分五裂。

在過去,以韓岡對新法的態度,以及他與王安石的關係,在世人眼中,他即便因爲堅持氣學,而與新學無法相容,但觀其行跡,至少也是個新黨的外圍成員。

不過現在,在經歷之前推舉宰輔之後,韓岡得到舊黨支持另立山頭,黨爭的苗頭已經明顯,而這一次的制舉閣試之爭,更是將黨爭的架勢徹底拉了開來。

儘管蹇周輔等四人就算去了西京的《資治通鑑》編修局,他們還能保留之前得到的館職。但三館秘閣之所以在朝堂中爲人欽羨,就是因爲這是天子的儲才之地,入此者無不很快便身居高位,更是得到聖眷的體現。

被趕出京城,可不是進入三館秘閣的官員應該享受到的待遇。他們理應在崇文院中近距離接觸到天子,從而得到天子的青目,擢任高官。或是知制誥,或是修起居注,又或是去烏臺,便是出去做知州、都算是貶官。

但蹇周輔等人,就這麼被趕出去了。

上一個比較有名的被趕出三館秘閣的官員,是蘇舜欽,這一位直接導致了慶曆新政失敗的罪魁禍首,自集賢校理的位置上被除名勒停,直到十二年後,才從湖州長史這個安排被貶官員的職位上,回到被貶之前的職位。

蘇舜欽的被貶,拉開了范仲淹爲首慶曆黨人被清出朝堂的序幕。而這一回蹇周輔等四人被趕出京城,瞭解舊事的人們,都不免會聯想到四十年前的那一次黨爭。以及讓人心寒的結局。

才一天的時間,有關閣試和閣試之後崇政殿那一場交鋒的議論,已經不斷地飛入韓岡的耳朵之中。

除了那些基本上就是重複之前他在崇政殿中與王安石爭論的議論,他還知道殘存在朝堂中的舊黨,又是怎麼看待自己與岳父王安石的爭議。

什麼“君子合以義,小人合以利”;什麼“當初王介甫率羣小與君子爭,如今就要看到女婿與己爭,真可謂天道好還,報應不爽”,然後還有有關王安石祖墳上的風水與女婿犯衝之類的笑話。

“我好歹也是得到富、文二公支持,範堯夫急着進京,就是爲了將我推入兩府。現在也能勉強算是洛陽的救命稻草。究竟是誰這麼不長眼?”

韓岡看似半開玩笑,卻又有幾分煞氣,讓王厚坐不住了,霍地站起來,“這就去查!”

“算了。”韓岡嘆道,讓王厚坐下來,“我一開始就知道了,閒言碎語是免不了的。”

“那……”王厚皺着眉。

“蹇周輔不就是想看着我去爲黃裳抱不平嗎?我讓他如願以償。”韓岡冷笑着,“不過他想借着踩我幾下,在家嶽那邊掙個面子,我也讓他滿足。他想讓我與家嶽公開相爭,一樣沒問題。不過想借此升官發財,那我可就不能答應了。他們背後或許還有人指使,不過我沒那個閒空,去查究竟是蹇周輔、趙彥若這幾位的私心,還是有人在背後推動。還是直接打發出去最省事,我倒要看看,最後還能有多少不長眼的跳出來?”

“所以將他們打發去洛陽?”王厚拍案叫絕,“這事做得妙。能暗中唆使蹇周輔的,也就那麼幾位,洛陽那邊嫌疑最大!”

故意挑撥韓岡與王安石的關係,讓新學和氣學之間的矛盾更加深一層,爲已經苗頭顯露的黨爭推波助瀾,在這後面,得利最多的當然就是洛陽的元老們。

而且蹇周輔當初就是與範鎮爲布衣之交,而範鎮,正是當年與司馬光相唱和,是舊黨中反對新法的急先鋒。

蹇周輔被踢去洛陽,在不知內情的人眼中,韓岡是在報復他們在閣試上對黃裳的出題與判罰。但如果有人在背後指使,又是身在洛陽,那必然會明白韓岡是在警告。

“所以家嶽最後沒有反對得那麼激烈,否則這項任命也沒這麼快就通過。”韓岡向王厚解釋了一番,讓王厚連連點頭。

只不過,究竟王安石是氣到不行,還是當真想明白了,韓岡自己都說不清楚。反正他回去後,拿這番話去搪塞王旖了。

韓岡可不想家裡的葡萄架子倒掉,更不想看見妻子傷心。何況與王安石爭論歸爭論,只要還留下一份情面,日後也方便再相見。

蹇周輔等先鋒,被韓岡的雷霆之舉清除了。

韓岡相信如果有人還想圖謀不軌,至少不會走這條路。

但事情稍定,韓岡就不得不面對因爲黨爭而落榜的門人。

……

在韓岡所能掌控的或影響的所有人中——可能還要包括那些散佈在天南海北的舊日幕僚——黃裳絕對是最爲失落的一個。

或許他對落第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成爲整件事中的笑柄,又不能證明自己的才學水平,這讓黃裳憋屈到了極點。

從今天早上開始,他便頹然地坐在書房中,一動不動,連妻子送來的飯菜,也沒有吃上一口。韓岡雖然幫他出了一口氣,卻沒能挽回他被黜落的結果。

難道就要靠一個賞賜而來的進士出身,在士林中混上一輩子?也許其他人能夠忍受,但黃裳絕對不能。心高氣傲是一樁,而明明滿腹經綸,卻爲世人小覷的感覺,也不是黃裳能夠忍受的。

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一名來自於韓府的伴當,被領進了黃裳的宅邸,“黃博士,小人奉參政之命而來。”

“什麼事?”黃裳沒有什麼想法,韓岡當着太后的面,所作出的決定,讓他不抱任何奢望。

那名伴當低聲在黃裳耳邊,“這幾日裡,太后或許會招博士上殿,還望博士能夠有所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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