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親屈天人九重問(中)

“官家,章相公來了。”

楊戩小碎步地跑到趙煦身邊,低頭哈腰地向皇帝稟報。

趙煦瞥了他一眼,就見楊戩臉上堆滿了殷勤。就像做錯了事,想要得到原諒一樣的殷勤。看得出他心中正忐忑不安,惶惶恐恐。

“速請相公進來。”趙煦冷着臉吩咐道,不再多看楊戩一眼。

趙煦不給楊戩半點好臉色看。更想做的是叫人進來把這個膽大包天、吃裡爬外的家奴拉出去一片片地給碎剮了。

真是狗膽包天,趙煦面上不顯,暗裡早是恨得牙根發癢。

讓這狗才出去給宰相賜物,竟然還敢當着無數賓客的面,泄露宮中內情。不管放在何時,這都是不脫絞斬二刑的重罪。

宰相干涉禁中人事,無論誰坐在御座上,都不可能忍得下來。這是能要人命的。哪個皇帝會不擔心自己今天早上吃的油餅裡面莫名的多了一種不那麼利於養生的調味料?

就算不至於下毒,但看見自家養的看門狗只向外人搖尾巴,又有哪個主人能忍着不把它殺了來吃肉。

但楊戩是太后的親信,太后剛剛重病,就處置她宮中人,太后甦醒看在眼裡,心中定然大怒。而太后身邊的其他近侍,也必然會兔死狐悲,然後明裡煽動、暗裡蠱惑,讓太后產生廢掉自己的念頭。

只要太后一句話,那些賊子們,就能把廢立天子的典禮先辦起來。到時候有多少忠臣能站在自己這邊,趙煦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在太后支持下,幾名賊子把持朝綱幾近十年,但凡不順從他們的正臣,無一例外都被趕出了朝堂,留下來的盡是些仰仗其鼻息的卑劣小人。

已經靠身體佔據了優勢,趙煦現在最不想要的,就是惹起太后的憤怒,使其不顧一切。所以他把一切都做得跟太后身體還健康時一樣,就算那些亂臣賊子們想盡辦法想惹怒自己,好拿到廢去自己的藉口。

畢竟自己是先皇唯一的兒子,有自己祖父——英宗皇帝——那個“孝子賢孫”在前,太后等閒也不敢廢掉自己,然後在宗室中另找一人來做皇帝。

幸好太后先病倒,幸好自己還年輕,且忍一忍,就能將朝堂一舉澄清。即使楊戩這樣吃裡爬外的狗才,趙煦也能忍他一陣。

章惇進來了。

趙煦還在寢殿內,就聽見了外間傳來的腳步聲。

太后宮中,無論內侍還是宮女,都是輕手輕腳地走路,除了趙煦之外,還沒有哪個人能放開來,肆無忌憚地踩出重重的足音。

“相公來了。”

趙煦回頭的時候臉上帶着欣喜,甚至起立相迎。

“臣章惇拜見陛下。”

章惇毫無異色,照常對趙煦行禮。

他心知肚明,如果宮中的兵馬都聽皇帝的話,這位小皇帝,怕是不會對他和顏悅色。

幸而宮裡面有王中正。

儘管王中正現在並不在寢殿外,他不可能整日整夜地不睡覺,年紀老大,也撐不住如此差遣。如今是王中正在宮中收的養子,與童貫一起,鎮守在太后的寢宮外。

可有這麼一個傾向明顯的大貂璫在,章惇夜裡睡覺都能放心不少。

“相公快快平身。”趙煦連忙讓章惇起來,“方纔太后醒了,要見幾位相公,朕就立刻遣人去請,太后喝了藥後等了相公好一陣了,後來才撐不住又睡下去了。”

趙煦極是殷勤,半點也沒提到宰輔們跳過皇帝所發佈的禁令。

章惇依言起身,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小皇帝的臉上探尋着,竟然沒有找到一絲一毫的憤怒和勉強。

兩府這麼做,不僅僅是侵犯了人主之權,甚至讓皇帝連普通人都不如。就是官府,也不會下令入夜後就將百姓家的房門都鎖起來,嚴禁出入。即使在宵禁森嚴的唐時,官府的宵禁也只是封鎖裡坊的外門,裡坊之中還是允許串個門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宰輔們把皇帝封鎖在皇城之中,就是明明白白地隔絕中外。

方纔趙煦派去通知各位宰輔的內侍,沒有一個能夠出城,都被皇城守將給抓捕起來了。

趙煦也該得到了消息,卻能忍着不問,以他這個年紀來說,城府已經很出色了。

想到這裡,章惇對付趙煦的心思就越發地迫切起來。

一個城府還算不錯的少年人,就讓他這位久經宦海、飽讀詩書、才幹卓越的宰相都要提心吊膽,這樣合理嗎?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如今即使是宰相門第,也富貴不過三代。但天家卻能一代代地坐在御榻之上,將無窮無盡的富貴傳承下去。

與韓岡交流多了,看多了各種各樣的翻譯書籍,章惇就越來越覺得這樣的世界太不合理。

將國家治理好的,是從億萬人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英傑,而往往收穫最多的卻是才識不過中庸的皇帝。

做臣子的即使能夠爬到宰相的位置上,也還要對皇帝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明明對皇帝有着天大的恩德,卻還得擔心皇帝哪一天突然不滿意了,就將自己趕下臺去。

還是韓岡的想法好,不合理的制度,就要改正過來,如今正有着最好的時機,如果抓穩了,下半輩子,就再也不用過這種戰戰兢兢的生活了。

章惇心中盡是轉着悖逆無方的念頭,向前走近太后的牀榻。

趙煦就在太后牀榻旁不遠,他與章惇的身高差了近一尺,當章惇走近了,趙煦立刻就感到一陣壓迫感。

身邊多是身高相近的侍從,幾乎沒有超過五尺五寸的,身材上的差距所帶來的壓迫感讓趙煦很不適應,不由得就退後了一步。雖然他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又多走了兩步,看起來是自己主動走開,但因羞惱而漲紅的臉,早已經泄露了真相。

章惇老於世故,早就看透了,只意味深長地一瞥,又專注到太后的臉色上。

經過了一日一夜,太后現在的臉色,比剛剛發病時那種灰敗若死的情況,要強了很多,連呼吸都平穩了不少,這讓章惇也放心了許多。

“幸得祖宗庇佑,太后終於好轉了。”趙煦收拾了心情,在旁動情地說道,“朕聞大相國寺最爲靈驗,這幾日還請相公們去大相國寺爲太后祈福。”

章惇緩緩地轉過身,盯着趙煦,“陛下或許不知,依故事,非是危在旦夕,宰臣不會去大相國寺祈福。太后的病情還不至於如此,貿然前往,恐怕京中人心不安。”

說話間,章惇的眼神如同釘子一樣釘在趙煦的臉上,小皇帝越發地不自在起來,偏過頭,看着安睡中的太后,“相公勿怪,朕年幼識淺,沒有考慮到這麼多。”

“陛下孝心至誠,豈可怪罪?”章惇道,“陛下且放寬心,臣聞韓岡所言,太后歷來注重養生,近日雖病,但根基未損,不日便可痊癒。”

章惇這話說得就重了,趙煦臉色驟然一變,已經結了痂的舊日傷疤又被血淋淋地挑開。

太后注重養生,根基未損,那誰根基有損?

還不是胎裡便元氣不足,又早早地近了女色,傷了腎水,以至於動搖根本的趙煦!

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趙煦緊緊攥着拳頭,開心地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既然是韓相公所說,那就不用擔心了。”

章惇的性子驕傲,根本就瞧不起這個小皇帝,甚至連敷衍的功夫都不想多做。

他深夜入宮,一個人與太后和天子接觸,雖然不虞韓岡那邊多生疑心,但章惇也清楚,這嫌疑一定要避開。

在所有避嫌疑的方法中,最有效的就是把事情做絕了,在殿上的這番話傳出去,自也不用擔心自己與韓岡、蘇頌的關係爲人所間。

探視過太后,章惇轉向寢宮中的太醫們。

雷簡連着兩夜值守,安素之同樣也在,除了兩人之外,還有七八名最頂尖的太醫,組成了一個專門小組,專一爲太后診治。

雷簡戰戰兢兢地來到章惇的身前,偷眼看了他一眼,然後低聲向他稟報詳情。

韓岡昨夜爲太后的病症下了定論,是勞累過度所引起。但他們真正開方施針,卻不能按照疲勞過度來治,可說話時,卻都要盡力地避開對太后病情的判斷。

天子對此沒有多追問,早間太妃還想窮追猛打一番,卻被天子給喝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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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一份醫案說是送到了太醫局中,其實還在中書門下壓着,而且也早就傳遍了京師,不論現在的醫案如何改,先入爲主的,都會被說成是受到了皇帝指使,要把太后的病情往重裡說。

以皇帝在天下士民心目中的形象,他辯解一萬句都抵不上韓岡一句。

尚幸天子也清醒地瞭解這一點,對具體的醫治手段根本就不加多問。儘管開具的藥方完全與疲勞過度搭不上關係,可竟是沒有人多問上一句半句。

昨夜守在這裡,今天白天也守在這裡,現在還守在這裡,說起來是孝順,可深悉內情的太醫們,卻個個看得心中發冷,君臣相疑竟然一至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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