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關起門來聊了半個時辰,王嗣忠便又匆忙從刺史府離開。當然,離開的時候也沒忘了將那一堆黑材料給帶走。
既然詹司馬中風了,柳知府也隨後病倒了,這兩個人都無法過來,王嗣忠便將涼州城內其他叫得上名號的官員都召集起來,關起門來進行了一下午的秘密審訊。
到得天黑時分,這些人才從府衙裡走出來。
雖然一個個還是垂頭喪氣的,但緊皺的眉頭明顯舒展開了不少。
將王嗣忠送走後,陸通判和曹同知便主動帶頭,大家一起風風火火的往刺史府門口上去了。
這一次,沒有讓人今天通報,他們只在門口對崔蒲鞠躬行了個大禮:“下官等特來多謝刺史您的寬宏大量!從今往後,我們必定以您爲馬首是瞻,再不受奸人所矇蔽,做有害涼州、有害我新唐王朝之事!”
這個所謂的奸人,自然就是現在躺在榻上不能動彈的詹司馬和柳知府了。
一羣人三拜九叩之後,便聽吱呀一聲,偏門打開,小四兒走了出來。
“諸位謬讚了。此事其實同刺史沒有多少關係,刺史只是招待王節度使用了一盞茶罷了,其他事情他並未多言。”小四兒一本正經的道。
這話說出去誰信?王節度使可是在此事府上待了足足半個小時呢!
不過,大家也都明白崔蒲想和這件事保持距離的意圖,便紛紛點頭,不再多言。
小四兒見他們十分上道,便又道:“好了,諸位還是請回吧!對了,陸通判,曹同知,您二位請隨某來,刺史要見你們。”
陸通判和曹同知聞言大喜,忙不迭就擡腳跟了上去。後面的人見狀,也都目露嫉妒之色——果然這兩個人會投機啊!以後,他們就是刺史的人了!
而自己……呵呵,那麼多的黑料送上去,他們就不信刺史自己手上沒有留上一份。所以雖然節度使說是看在他們這些年爲了涼州的發展和穩定兢兢業業的份上,他們的那些事就暫且按下不提。可以後他們要是想提,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現在,他們是一條命都被捏在刺史手裡了,是死是活都是刺史一句話的事。而這個刺史分明就和詹司馬以及柳知府是死對頭,性子又極度傲慢任性,他們現在想繼續在眼下的位置上穩穩坐下,就少不得要和詹司馬柳知府劃清界限了。
詹司馬,柳知府,你們可別怪我們狠心無情,畢竟帶頭和崔刺史對着幹的就是你們倆。如今事情敗露了,你們倆這兩個罪魁禍首被推出去擋災也是理所當然的,是吧?
而且你們都已經這樣了,這輩子也是完了。又落在崔刺史手裡,你們註定好不了了。既然如此,你們何不犧牲自己,成全我們一回呢?
大家心裡都這麼想着,便紛紛回去寫奏摺彈劾詹司馬和柳知府了。
不日,詹司馬和柳知府便被王嗣忠王節度使公佈了罪狀三十條,條條致命。只是看在他們倆已經病重不起的份上,他便沒有再多此一舉判他們斬立決,只免除了這兩人以及他們的兒子的官職,抄沒家產,家中男丁投入前線軍營作戰,女眷則充入教坊司爲奴。
可憐詹司馬和柳知府兩個人兢兢業業積攢了二三十年的家業,就這樣於一夕之間灰飛煙滅,不復存在。
三個月後,慕皎皎才終於帶着兩個女兒回到了涼州城。
經過三個月時間的洗禮,大娘子明顯沉穩內斂了許多,身量也拔高了,真真是個大娘子了。小娘子依然那麼嬌憨可愛,甫一到家就鑽進崔蒲懷裡,然後就從隨身的小荷包裡掏出來無數的牛肉乾、葡萄乾等物分給阿爹還有阿兄們吃。
崔蒲嚐了嚐,發現味道還真不錯!父女倆頓時湊在一起異常開心的吃了起來。
休息一日後,刺史府門口便又來了兩撥人,是詹夫人和柳夫人。不,現在應該稱她們爲詹何氏、柳阮氏了。
“是我看詹司馬還有柳知府兩個人病得太重,他們年紀也大了,送去軍營沒用,扔在外頭不理吧又似乎太殘忍了些,就上書王節度使,留下他們的夫人在身邊照料他們。”崔蒲小聲對慕皎皎解釋,“雖然手頭沒多少錢了,可她們還是在到處尋訪大夫爲她們家男人看病,據說……”他悄悄壓低了音量,“是因爲詹司馬還有柳知府還悄悄在外頭藏了一大筆錢,但地方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如今他們窮困潦倒,這兩個人便想治好了他們,讓他們說出錢財的下落。”
慕皎皎不由白他一眼。“你什麼時候連這種八卦都開始關心了?”
“沒辦法,你不在的時候我無聊啊!”崔蒲抓緊機會又開始表達自己心頭的哀怨。
慕皎皎好氣又好笑,便道:“那你希望我救他們嗎?”
“救吧,他們好歹也和我同僚一場。而且這兩個人其實也真挺不容易了。”崔蒲便道,“不過,點到爲止就好。”
“好,我知道了。”慕皎皎點點頭,便吩咐小四兒道,“你叫她們將病人帶過來吧!我在大門口爲他們治病,也免得有人說我藏私抑或下黑手。”
小四兒連忙出去了。
詹何氏、柳阮氏聽說她答應了,喜不自禁,忙不迭就去將詹司馬和柳知府給擡了過來。
慕皎皎去看時,便見詹司馬現在已經病得很重了。他躺在一塊門板上,口眼歪斜,嘴角流涎,眼珠子偶爾能動一動。不過當看到崔蒲夫妻過來時,他明顯激動起來,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張了張嘴,卻只能吐出幾個含糊的音節。
柳知府也好不到哪裡去。自從那日昏迷過後,他就沒有再醒來。只是他本身還是有點知覺的。便如現在,聽到四周圍一聲聲的崔刺史、刺史夫人的叫喚,他便意識到是誰來了,頓時眼角流下兩行淚珠——他後悔了,真的後悔死了!只是一個晚上的功夫,他就淪落到了這般田地,明明他不需要受這麼多苦的!
慕皎皎先去給詹司馬看了看,便拔出金針開始給他鍼灸。
約莫一頓飯的功夫過後,詹司馬的中風症狀明顯緩解,至少眼珠子能自由轉動了,嘴巴也能自主開合。
“他發病時間太久了,現在舌頭都縮進去了,這個毛病不好解。暫時先這樣吧,保持心情愉快,慢慢調養,以後能慢慢好起來的。”
噗!
崔蒲聽到這話,趕緊轉過身去偷笑。
詹何氏要的就是詹司馬能立即說話,結果慕皎皎就是不讓他說!而且,保持心情愉快……她這說法實在是太損了!官丟了、家抄了、兒女們都被沒入奴籍,他們夫妻也是挨餓受凍朝不保夕,這樣的情況下她讓他怎麼心情愉快?他不活活鬱悶死就不錯了!
至於柳知府,慕皎皎也三下兩下讓他睜開了眼。
“他是怒氣攻心,兼之肝內鬱結,兩股氣互相沖撞纔會導致現在的狀況。要想好轉,就要先平心氣、解心結,然後就能好轉了。這個病不是藥能治好的,主要還是得找到病根,人爲幫他祛除掉就行了。”
哈哈哈!
崔蒲真的快受不了了。他忍得肚子都疼了!
柳知府爲什麼會怒?當然是怒自己努力了那麼久卻稀裡糊塗的栽了啊!而爲什麼會憂鬱,那更是因爲他囿於詹司馬的恩情,晚了一步出手,結果功勞就給陸通判他們給得了,自己又莫名其妙變成了這樣。這兩件事已經成了他心裡頭的死結,這輩子都不可能解開了。既然解不開,那他就永遠不可能平心氣。慕皎皎卻說除掉病根……這個怎麼除?除非他去死!
他的這個娘子啊,殺人不見血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強了。
詹司馬和柳知府病成這樣,本來心情就已經夠不好了,結果現在還被她給戳中心事,肯定現在心裡已經開始翻江倒海了。而詹何氏還有柳阮氏兩個得了她的話,必定就跟得了寶典一般,回去就要照辦。可憐這兩個人,接下來的病只會越來越重,怎麼可能減輕!
雖然知道幸災樂禍是很不道德的,可他就是忍不住的想樂啊!
想想他可是忍了這個兩個人一年半,一年半啊!這可是他做官以來憋得最長的一口氣了。好容易出氣了,他自然要抓緊機會好好樂上幾把。
詹何氏、柳阮氏兩個人當然也不是好打發的。得了慕皎皎的話,她們還不肯死心,便雙雙跪地哀求慕皎皎堅持爲這兩個人治療。慕皎皎卻搖頭道:“我已經說了,他們現在最主要的是靜養,是去心病。我想,每天看着我、看着我家郎君,他們的心怎麼都靜不下來吧?”
這兩個人才終於低下頭,帶着人人走了。
到得年底,詹司馬便重病不治過世了。柳知府還在堅挺着,但看情況也不容樂觀。
而這個時候,崔蒲也早沒了心思去關注他們。因爲——長安傳來消息,太子李忠又離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