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君陵猛的從牀上坐起來,看到的卻是疏葉的臉。
“公子,你醒了!”疏葉說着將一杯溫水放在君陵嘴邊。
君陵推開水杯,聲音沙啞的說道:“這是哪裡?”
“涇源,君府。”
“我怎麼會在這?寒夏呢?”
“前日公子突然消失,我封鎖了消息,藉助察看工事的名義在城內城外搜索。昨日寅時在黑水河堤上發現了公子,公子昏迷,並有輕傷。目前沒有發現寒夏的蹤跡,怕引起懷疑,我已將衛隊撤了回來。”不慌不亂,言簡意賅,短短數言,將所有有用的信息盡數報出。
君陵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慢慢的回憶着昨日之事。下藥——中招——昏迷,本來以爲吸血鬼要殺他,沒想到卻放了自己!凡事皆有因,爲什麼?
白瓷茶杯出現了一道道裂縫,砰地一聲碎裂開來,鮮血順着手掌流出,滴在白色的錦被上,像是開出了一朵朵鮮豔的紅梅。必是阿夏和吸血鬼達成了某種協議,所以吸血鬼才同意放了他。
當他回到涇源,他就是城主,是有名無實卻還要遵循一切規則的五殿下。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理智的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繼續修繕水利,繼續裝出懦弱的樣子安居一隅。
君陵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渴望權勢,睥睨天下,隨心所欲,無人敢阻。從小到大他受過很多屈辱,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隱忍,一直都渴望權力,一直都明白只有站在巔峰,只有拿到那個位子,那些原本欺辱過他高高在上的人才全都會匍匐跪拜在他的腳下。可是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那種渴望強大的慾望要將他撕裂。
君陵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像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說得極其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胸腔裡噴出的血。“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切如常。”現在時機還不成熟,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實力。
等君聿來看君陵的時候,疏葉早已換了錦被。
“五哥,傷勢如何?”
君陵溫和的笑,“一點小傷,沒事。”
“前日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吸血鬼偷襲了我們。我和寒夏一起逃了出來,天太黑,走到最後我們失散了。”君陵一直對這個弟弟心存感激,小時的恩情永不敢忘。只是這麼多年他已習慣誰也不相信,所以話間真真假假。
“用不用派人去找她?”
“不用了,現在是修繕水利的最後階段,正需要人手。等過些時候閒下來再去慢慢找她不遲。”
君聿有些訝然,笑着道:“我一直以爲五哥喜歡寒夏,沒想竟看走眼了!”
君陵哈哈大笑:“六弟,這種話從你口中說出,我怎麼覺得這麼彆扭呢!像我們這些人,怎麼會喜歡上一個女子呢?女人不過是玩物,你日日尋花問柳,難道全都把她們放在心上?那你的心該有多大?”
“我以爲五哥和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也許我的眼光更挑剔些,看不上普通的女子。一時看到寒夏這樣的,圖個新鮮,過幾日就拋諸腦後了!”
君聿看着君陵,像是要看出這話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五哥說的是,你好好休息。我去名花樓了,前幾日的新來的那個姑娘還在巴巴等我呢!”
初春的陽光雖不熾烈,卻亮得有些刺眼。
君
聿伸手遮了一下。五哥,你是有多害怕別人知道寒夏是你的軟肋,所以這麼着急的掩蓋。你若真不在乎,壓根淡漠的連話都不會說。何苦欲蓋彌彰,反而露了馬腳!
一個人——無父母關愛之情,無宗族相連之責,無朋友拔刀之義。這樣的人該有多可怕,因爲沒有什麼可以威脅到他的東西。他對自己心狠,對別人更心狠。目標明確,心硬如鐵,可以不計一切後果與代價達成目的。
五哥,真是沒想到你竟然也會有了軟肋!
君陵一動不動的坐在那,眼神極致淡漠。
疏葉出聲提醒道:“公子?”
君陵沉着冷靜地說道:“備馬,巡視河堤。”
自從夜觴教給寒夏易容術,日子瞬間變得有意思起來。
夜觴教寒夏易容術,純粹是因爲吸血鬼的日子太無聊,找點樂子玩。可是寒夏的認真程度超出他的想象。寒夏可以對着鏡子在臉上描上兩個時辰,只因爲眉毛有一些根本看不出來的小瑕疵。易容術本就是易自己的容,所以寒夏很乾脆的拿自己的臉當試驗品。
拜醫師高超的醫術所賜,再加上寒夏用功的鍛鍊,短短十幾天,已經可以拄着柺杖一瘸一拐的行走了。醫師說要多鍛鍊纔會好得快,爲了能早些行動自如,寒夏每天都拄着柺杖在廊間走來走去。走廊間每隔幾步遠都掛着一盞紫貝明珠燈,夜夜不熄,照的廊間很是敞亮。其餘時間,全部用來在臉上搗騰。
夜觴看到寒夏認真的樣子,道:“帶你去個更好玩的地方。”
寒夏忙不迭的點頭。
走了不遠的路,一個高塔樣式的石頭建築映入眼簾。
寒夏擡頭看門楣上的字——千面樓。不解的問夜觴:“這裡是幹什麼的?”
夜觴道:“進去就知道了。”
夜觴走在前面,寒夏一瘸一拐的拄着拐走在後面。
千面樓內部是中空的,並沒有真的像塔一樣用樓梯環旋而上。樓內的空間很大,上方是一個穹頂,牆壁上面有許多巖穴,密密麻麻,依次排列,巖穴裡面則放置的是一張又一張人臉。空地中央有一個石筍般的尖頂岩石,直指穹頂,大石筍上面也一圈圈一個個的排列着巖穴,巖穴裡面放着各種人臉。
看着這無數張人臉,是個人都會感到害怕。寒夏打量着四周,不由覺得脊背生寒。
夜觴示意寒夏走近,寒夏慢慢走到石筍旁,近距離的看着這些人臉,伸出手去,才知道這些人臉原來是一張張麪皮。寒夏拿起一張,細細的打量。
夜觴道:“那些靠脂粉堆砌成的易容術不過是基本的,是爲了訓練人的舉止神態符合他畫成的臉龐。易容的精髓在於讓別人認不出,丟在人羣中找不到,而不是歪嘴塌鼻,醜的顯眼。等到手法熟練起來,只需要一張麪皮,你就可以僞裝成任何人。”夜觴說着,從寒夏手中拿過麪皮,只用衣袖在臉前一晃,寒夏再看他時,就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根本看不出破綻。
夜觴道:“只有一個地方,是無論再高超的手法也僞裝不了的。”
夜觴等着寒夏的回答,寒夏打量着那張盯着別人麪皮的臉,最後目光落到了夜觴的眼睛上,緩緩道:“是眼睛。”
“聰明。”夜觴的的手在面上一晃,麪皮就落到了手裡。“我們靠眼睛來辨別事物,但很多時候,眼睛會受到迷惑,將假當真
。但一個人的破綻永遠在眼睛。無論再怎麼僞裝,眼睛永遠是那個漏洞。”
寒夏明白,道:“多謝你,夜觴,多謝你告訴我這些。”
“不用謝,我只是太無聊了,難得有個人對這些感興趣。其實吸血鬼根本不用易容,這些都是我的私家珍藏。你要是想學,我倒是可以教你。”
倒黴那麼多次,現在天上終於砸下來一個餡餅。寒夏趕緊忙不迭的點頭答應。
反正這裡的日子很無聊,除了每天固定給夜觴吸血和休息之外,其餘時間,寒夏都在跟着夜觴學習千面術。無與倫比的熱情再加上漸進的努力,夜觴對這個徒弟很是滿意。轉眼一月已過。夜觴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
寒夏的腿還未好徹底,不過已經可以扔掉柺杖慢慢走了。寒夏在廊間鍛鍊,走得累了,坐在窄沿上歇息。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圈養的家畜,養的更肥美些,也只是爲了吃時更美味一些。夜觴的傷一好,接下來恐怕就是自己的死期。上一次在龍爪嶺,哪怕是被火祭,身邊至少還有蘇弋軒。可是這一次卻只有她一個人,不過一個人也好,至少君陵安全了。怎麼樣才能逃走呢?寒夏想了又想,覺得還是得先把腿養好。
正想着,洛幽兒朝着這邊走來。這條走廊是去夜觴寢殿的必經之路,估計她是去看夜觴的。洛幽兒在寒夏身邊停了下來,面無表情的看着寒夏。寒夏面色如常的回看着她。兩人對視着,寒夏很隨意的對她笑了笑。
洛幽兒坐了下來,依舊看着寒夏:“爲什麼笑?你們人類面對黑暗死亡時不都習慣於大哭大鬧嗎?”
寒夏覺得這問題很奇怪,笑就笑了,哪有什麼爲什麼?“就是因爲我時日無多,所以更要開心。難不成我每天哭哭鬧鬧你們就會放了我嗎?”
洛幽兒移開目光,看向深不可測的黑暗,像是在思索寒夏的話。
寒夏湊近一些,盯着洛幽兒說道:“什麼叫做我們‘人類’?在每個吸血鬼變成吸血鬼之前不都是人類嗎?在死亡和存活交替的那一刻,你是什麼心情?”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洛幽兒幾乎有些記不清了,可是隻要她認真去想,所有的畫面依舊清晰的存在。爹和娘被人殺害,小弟也死了,她撲出去救他們,那把閃着青光的刀一下子就刺進了心臟。她努力的睜大眼睛,把那些人的面容牢牢的記載腦海裡。就要死了,可是真的不甘心啊!一個念頭蹦了出來,讓我活下去,無論付出什麼代價,讓我活下去,讓我報仇!
“你真的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嗎?”
一個聲音在旁側響起,她沒有力氣回答,可是腦海裡的意願卻很強烈。“我願意,我什麼都願意!”
“不要後悔。”
“不後悔,永遠也不後悔。”
尖銳的獠牙刺進了脖子,渾身上下冷颼颼的,只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飛速往外飛。接着又溫熱腥甜的血液慢慢流進了嘴裡,她貪戀着這份溫熱,就像是大雪紛飛的夜晚將要被凍僵在街頭的乞丐貪戀一根木棒上的火焰。不滿足這小小的溫暖,她情不自禁的靠近,貪婪的吮吸。可是預料中的溫暖沒有將她包裹,身體裡僅存的一份溫暖也在慢慢消散。她看到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感受到了鋪天蓋的冰冷。而身體卻本能的喜歡這份黑暗和冰冷,她慢慢地靠近,靠近,直到她和冰冷黑暗融爲一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