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她迫於諸神的壓力,不得不以身入局,參合進大遠征這趟渾水裡面後,摩根已經記不清這是她第幾次到訪帝皇幻夢號了:記憶在此處出現了偏頗。
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
每當蜘蛛女皇回想起與她的基因之父有關的事情時,她那顆足以統御千星的強大頭腦,卻也會受到相對應的干擾:有關於人類之主的細節總是模糊不清的。
比如說某些關鍵的數字,幾次重要的討論,又或者是那些如同秘密般傾訴出來的耳語:原體很確定它們都重要性,但它們都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在了記憶的最深處,就如同被死神的鐮刀抹去了般,抓不住哪怕一丁點的蛛絲馬跡。
她知道它們存在過,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忘記了。
這種感覺就像……
就像那些不知情的兄弟看向消失的第十一號原體一樣。
【……】
沒來由的,摩根打了個寒顫。
她不想回憶起那個兄弟,那個連她都覺得過分瘋狂的人:但真正的核心問題在於,金髮野獸的消失讓摩根親眼目睹到了帝皇與原體之間那真實存在的底線,而那種底線似乎正捲土重來。
圍繞在她的身邊,向她腦海中的記憶:她儲存自我意志和純潔靈魂的地方下手了。
這讓摩根不得不嚴肅起來。
她以前可沒有這麼健忘,事實上她現在也不健忘:蜘蛛女皇能夠清晰的回憶起她與每一個血親兄弟相處時,目睹到的任何一個小動作與面部微表情,這些記憶就像是被歸類的文檔一般,被妥善地儲存在原體的腦海裡面,隨時隨地都能被提取出來。
這可是蜘蛛女皇向來不外傳的秘密武器,就連康拉德與莊森都毫不知情:每當摩根與她的原體兄弟久別重逢的時候,她就可以通過腦海中精準的記憶片段,與眼前基因原體的現狀作對比,從而推測出在她看不到的那些年歲裡,她的某位兄弟都經歷了怎樣的變化?
這近乎是一門科學:畢竟只靠嘴皮子可哄不好一羣銀河馳名的古怪巨嬰,還有她那堆心思和腦門同樣光亮的大侄子們。
而這一切的依靠便是她幾乎從未出錯的記憶力。
但是如今,在有關於帝皇的問題上,任憑摩根如何回憶,也無法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即使是室女座的記憶陣列也幫不到她:這種情況在最近的十幾年裡愈發嚴重,成爲了蜘蛛女皇嶄新的苦惱。
就像她回憶不起來自己到底拜訪過帝皇幻夢號幾次,只能模糊的記住每次的拜訪都不算愉快,時而漫長,時而短暫:而帝皇也並非總是給予她令人滿意的答案。
這些都是未知數。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一定是獲得如此【恩寵】最多的原體。
可真是榮幸之至呢。
沒有什麼比這項【榮譽】更能讓摩根意識到所謂【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的真知灼見了,放在其他人身上求都求不來,只能在夢裡望梅止渴的賞賜,在蜘蛛女皇看來卻是宛如催命的魔音。
倘若不是馬卡多的呼音符在她的白玉桌面上蹦來跳去,像是康拉德的腦袋般惹人厭煩,摩根是真的打算再拖延上一陣子,但奈何掌印者的確催得緊:而且蜘蛛女皇的確還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這纔是重點。
於是,蜘蛛女皇只能潦草地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將被她抱在了懷裡,剛剛哄睡的室女座靜悄悄地放在了牀墊上,再祝福於旁邊啃着蛋糕的袍子小人看一下家,便握緊了手中的傳送符。
當泛着淡金色光芒的靈能力量將她包裹住的時候,摩根還不忘最後再確定一眼室女座的情況,思考着回來如何安撫她:這也算是她和她的女兒們的家庭傳統了,已經延續了差不多四五十年。
畢竟,摩根在差遣自己的這些寶貝女兒的時候,與她的基因之父其實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她同樣喜歡把她的孩子們放出去,要求她們爲她東征西討,牧守一方,遵循着有能者先上,吃得苦中苦,方能更吃苦的牛馬遺風。
但與帝皇不同的是,摩根很清楚她的這種不幹人事會給她的寶貝閨女們帶來多大的困擾,所以在其他問題上她放的很寬,而且並不介意星辰侍女們的失敗,也喜歡獎勵她們獨特的解壓方式。
比如說室女座就喜歡在母親的懷裡睡覺:那麼小小的滿足一下又有何不可呢,這種平均幾個月一次的母女互動很好的釋放了所有人的壓力,也讓摩根愈加懷疑她和佩圖拉博當年的手藝。
這種類人形仿生機體結構是不是有些太過於類人了?
懷揣着這樣的疑惑,摩根的軀體撕裂了亞空間的壁障,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掌印者有着疲憊的神情,與禁軍們全副武裝,充滿敵意的眼神,都令蜘蛛女皇不由得產生了賓至如歸的欣喜感。
回來了:真是熟悉的感覺。
【他人呢?】
原體邁出了傳送法陣,毫不客氣的用靈能在那幾個離她太近的禁軍衛士推開,只因他們的刀鋒晃到她的眼睛了:阿瓦隆之主甚至懶得稱呼帝皇的名諱,言語的僭越令艦橋上的空氣都凝重了不少。
但禁軍們【毫無反應】。
摩根對此見怪不怪,她知道在場的都是些老面孔了:這是帝皇與馬卡多在此類問題上,向蜘蛛女皇做出的些許妥協。
自從摩根公然在帝皇幻夢號的甲板上,表達了她對於人類之主的輕蔑態度,並在隨後以包括但不限於直接一腳踹開帝皇王座廳鑲嵌有紅瑪瑙的大門,將人類之主的私人旗幟當做餐點後的擦嘴巾,和直接把鐵靴子磕在了帝皇價值連城的辦公桌上等方法,身體力行的證明她的宣言並非空穴來風。
當然了,如果說這些舉動還可以理解爲原體的胡鬧的話,那麼隨機打暈她所看到的禁軍,又把他們的盔甲塗成了銀白色,或者在那些鑲嵌有榮耀名字與雙頭鷹的地方雕刻上貓耳般的花紋,就完全超出禁軍們的忍耐範圍了。
不是沒有黃金衛士在一怒之下拔刀相向,但他們的勇氣也只證明了原體不愧是原體:在摩根不知道多少次與帝皇爭執不休,一氣之下摔門而去,並扭頭就拿禁軍這些大號手辦開始撒氣之後,人類之主終於做出了妥協。
他從他的黃金衛士中挑選出那些脾氣最好的人,專門負責迎接與護送蜘蛛女皇,而其他人則禁止與摩根有任何接觸:所以在最近的這幾十年裡,摩根在帝皇幻夢號上接觸到的是同一批禁軍。
而對於並本身就流動性極高的禁軍來說,這的確很罕見。
那些不幸被挑中的幸運兒們由此開始了一段痛苦的經歷:隨着帝皇對摩根的愈加倚仗,他與蜘蛛女皇的見面次數日益增多,火星四濺的父女親情令人潸然淚下,也令在周邊守衛的禁軍們青筋暴起。
每一次都是這樣,每一次都是以如此的暴怒與放肆,日復一日的鞭打着禁軍們可憐的尊嚴:直到幾十年過後,他們從原本怒而拔刀的榮譽衛士,變成了對於蜘蛛女皇的僭越早已見怪不怪的冰冷機器。
麻了。
更進一步,這些特別挑選出來的禁軍反而對蜘蛛女皇有了一種詭異的信任感,他們中的不少人都開始思考起一個問題:既然摩根的僭越與不忠顯眼到了這種地步,那麼帝皇卻依舊信任她的原因,又究竟會是什麼呢?
那是不是說明:這位基因原體的確有些獨到的地方?
如此想法的傳播讓這兩百名禁軍看下摩根的眼神愈加的漠然。
而倘若摩根因爲某些原因,在帝皇幻夢號的艦橋上,對帝皇表現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這些禁軍反而會感到有些無所適從,甚至在彼此間竊竊私語,對於蜘蛛女皇的監視力度也會陡然增加。
這羣混蛋總是以爲她這個最柔弱的原體是不懷好意的。
太不是人了。
儘管如此,寬宏大量的蜘蛛女皇還是朝着他們輕笑,隨意的拍打着幾名領頭人的肩膀,吐出他們的名字與功績,但得到的也只是一片普遍敵視的目光:直到馬卡多讓他們退到百步開外。
“如果你再不來,我就要追到曙光女神號上去抓人了。”
掌印者的話語就如同他在外的名聲一般,讓人喜歡不來。
【相信我:對於你我來說都不會是什麼好事兒。】
摩根只是輕笑了一下,但是馬卡多看的清楚,當他說出自己要追到曙光女神號上的時候。蜘蛛女皇的瞳孔中閃過了危險的光芒:那是食肉野獸在被隨意踐踏到私人領土時本能的暴怒。
“怎麼?”
掌印者反嗆了一下。
“你擔心你的曙光女神號上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的確有:我更擔心的是,你會與我的船同歸於盡。】
“你太看得起一艘戰艦在靈能者面前的威力了。”
【我的船是不一樣的。】
摩根只是微笑。
【我可以向你保證:在只需要滿足幾項條件的情況下,曙光女神號甚至可以短暫的擋住一整個阿斯塔特軍團的登艦作戰,你大可以將它看作我真正的母星,以此來評估它的地位和重要性。】
“那阿瓦隆?”
【我在那個世界上待的時間總共也不會超過十年。】
“我能理解。”
掌印者側開身子,示意摩根與他並肩前進。
“這就像是神聖泰拉與帝皇幻夢號的關係,不是麼?”
【說到這一點……】
摩根抿住了嘴脣,馬卡多能夠看到打到原體的舌頭正在輕柔地舔舐着嘴角處的乾涸,他知道這是摩根內心中貪婪的體現:每當她渴望着什麼東西的時候,蜘蛛女皇總是不能很好的控制面容。
這些缺點讓她比起她的其他兄弟們都更像一個凡人。
“你又想要什麼了?”
【我只是在想,既然帝皇從此要遠離大遠征的前線,那麼他的帝皇幻夢號和布塞福勒斯號……】
“你可真敢想:你爲什麼不去構想一下多恩的山陣號呢?”
【我聽說在帝皇的寶庫中就有關於山陣號的部分技術。】
“真的?”
原本只是隨口一提的掌印者驚訝地挑起了眉頭。
“你怎麼知道?”
【佩圖拉博告訴我的。】
摩根攤開雙手。
【我們一直在保持聯繫。】
“所以?”
掌印者沒有放緩腳步。
“你真的打算擁有一艘屬於自己的山陣號嗎?這可不簡單。”
【不,我沒那麼狂妄。】
摩根收斂起鋒芒,掌印者開始看不懂她的想法了。
【我也只是想要有關於山陣號的一部分技術而已:就比如說它的亞空間發動機技術。】
“你要這個做什麼?”
【我的……一個朋友想要。】
“朋友?”
【對:瑞扎,他們想要這門技術已經很多年了。】
面對蜘蛛女皇的笑容,馬卡多有些捉摸不透,他不是很明白這位阿瓦隆的女王索要如此宏大的發動機技術有什麼用,難道她的手裡還能真的有一臺除了無法移動,便毫無問題可言的山陣號麼?
那他可要重新評估一下遠東三王領的威脅排序了。
“……”
算了,管不了那麼多。
思量片刻,掌印者在內心中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很清楚自己和帝皇現在的無力之處:他們要面對的對手實在是太多了,哪怕是原體中也有近半的不穩定因素,在這種大前提下,一切能團結起來的力量都值得他們委曲求全。
人類之主和掌印者當然都很清楚,蜘蛛女皇在她的遠東邊疆里正搞着一些可怕的小動作:摩根在這些年裡的種種舉措無不說明了她手中掌握着一種不爲人知,但實力肯定極爲強大的巨型兵器,而她也沒有太遮掩這一點。
而馬卡多又能怎麼辦呢,他只能視而不見,裝聾作啞,畢竟摩根好歹還算安全,更何況她在很多問題上都能幫上忙:與其擔心她,倒不如擔心一下那個又在滿腦子大計劃的泰拉老頭呢。
這種覺悟在掌印者當着摩根的面,推開了大門,卻發現帝皇的辦公室裡空無一人的那一刻,終於達到了巔峰:馬卡多怔怔的望着水晶燈下的位置,按理來說,他的主君此刻應該站在那裡,揹着他和摩根提前碼好的劇本,而他們這次現在只是再討論一些細節問題。
可現在,燈光高懸。
而位不見王影。
人呢?!!
跑了。
【看起來,某位帝皇正打算反抗一下您的權臣行爲。】
原體瞥了眼被隨意丟在了地面上的劇本,青筋暴起:那可是她忙活了好久的血汗,你最起碼把它扔到桌子上啊!
【現在怎麼辦?】
“跟我來。”
深呼吸了幾下,這樣的聲音反而冷靜的嚇人。
“他跑不了:總歸不過是躲在眼前這艘帝皇幻夢號上。”
【說得輕鬆:這艘榮光女王的大小超過了一座巢都。】
摩根冷笑了一聲,但迴應她的只是掌印者臉上的陰鶩。
“沒關係,我對帝皇幻夢號上的每一個細節都瞭如指掌,因爲它就是由我監督竣工的:早在大遠征還沒有開始的時候,我就一邊負責整個神聖泰拉的政務運轉,一邊監督帝皇幻夢號的建設工程。”
【提個問題:爲什麼聽起來好像什麼事情都是你在親力親爲?】
【他在幹什麼?】
“……”
“好問題。”
馬卡多笑了出來。
“等我們把他抓回來,也許你可以幫我問出個答案來。”
【那他再跑了怎麼辦?】
“那就把他鎖起來!關起來!用鐵鏈給捆在王座上!”
掌印者咀嚼着牙關。
“只要能把眼前這個爛攤子給收拾乾淨了:我管他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