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面對的情況有一半是因爲曹操在襄陽的猶豫。否則削弱黃祖的兵權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不過起其中又牽扯到夏侯惇的面子問題,曹操和曹仁自然不能太過隨便,就連李典也諱莫如深。也只有張遼,和夏侯惇關係良好的張遼當然不會忌諱,曹仁讓李典登門,也未必沒有鼓動張遼出面的原因。
張遼送走李典,立刻出門去找夏侯惇。在這件事情上,與夏侯惇取得一致要比說服曹操更重要。
“文遠,你是爲了黃祖而來的吧?”夏侯惇看見張遼的第一句話就直接說到了關鍵。
張遼絲毫沒有被夏侯惇揭開目的而惱怒,只是笑道:“呵呵,元讓兄的消息倒是靈通。”
“哼!子孝的那點破事我豈會不知。他命留在襄陽的李曼成爲其奔走也非秘密。李典纔到過你處,你直接便來找我,又會有何事?”夏侯惇和張遼倒是毫不客氣。
夏侯惇爲人正直,性情剛烈,自幼就頗有血勇,直到今日亦不見減弱半分。做起事來夏侯惇一向是直來直去,公正,公開,因而他與滿寵、程昱等性情相近之人交情甚厚。而張遼雖然性格看似輕佻,行爲也頗有任俠不羈之處,但張遼對於律法的公正、公開卻極爲講究。這也是夏侯惇能夠接受張遼成爲其真正交心的朋友的原因。也正因爲如此,張遼在夏侯惇面前一向直來直往,行事、說話從不拐彎抹角。
“黃祖獨掌江夏兵權,從長遠來看,確實不利於未來荊州以及其他各地類似事務的處理。主公發動戰爭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消除各地的割據軍閥,黃祖的狀態根本就與原本那個江夏郡的小軍閥一般無二。總不能南征結束後,在荊州還留下這麼一個麻煩吧?”張遼笑道。
夏侯惇冷哼一聲道:“此事子孝若是隻管提出來,難道我會駁他的面子?還是說他曹子孝以爲我夏侯惇會只顧自家面子而不顧主公的大業?”
張遼就知道曹仁此舉必然會惹出事端,可是曹仁驕傲慣了,哪裡會在乎這些。張遼看着面色不愉的夏侯惇,心中也只得無奈的苦笑。
曹仁的狀況也多少有對張遼及夏侯兄弟響亮名聲的不忿,張遼的戰績無須多言,夏侯兄弟也因爲多次執掌大軍而聲名遠揚。可是曹仁卻時常因爲曹操讓其留守關鍵之處而顯得有些名聲不彰。雖然在內行眼中,曹仁的威脅絲毫不比張遼及夏侯兄弟差,可是在外行眼中,曹仁這個徵南將軍多少有些名不符實。而這種人卻偏偏是最多的,又是輿論傳播的主力。
於是,客觀上便使得曹仁在心理上產生了一種要和張遼及夏侯兄弟分出高下的想法。但此次南征,曹操的排兵佈陣卻又一次讓曹仁失望,他只能根據曹操的需求來進行新野、樊城的攻擊戰。可是他的戰績固然不錯,卻又一次被張遼、夏侯惇甩在身後,甚至還不如曹洪。而同樣被曹操留在中路軍的夏侯淵卻還能依仗着騎兵到處煽風點火,從表面上看,戰果依舊高於曹仁。這一切,自然是曹仁所不能繼續忍受的,在正式接手荊州軍務後,曹仁自然要做出成績。荊南戰事是他最好的機會,全軍整頓也就在所難免了。
“算了吧,元讓。荊南局勢已經沒什麼太多變化了,孫吳軍大勢已去,士燮也不敢輕易介入,還是順利的讓子孝完成此次征戰的好。何況削弱黃祖,整頓荊州軍務,也是有利於主公和我軍之事。”張遼還是得勸勸夏侯惇,否則以夏侯惇的剛烈,真有可能拒絕曹仁。
“削弱黃祖談何容易?別人皆以爲我兵不血刃勸降黃祖,將江夏郡收歸主公。但誰又知道,黃祖在江夏的軍力雖然不強,我麾下四萬大軍足以橫掃江夏。但是黃家卻在江夏軍根深蒂固,若是當時我一味強硬,整個江夏一旦糜爛,得益的只能是孫權。如今更是不好辦,人家都已經歸附主公了,你總不能無緣無故削人家的權利吧?”夏侯惇也露出了爲難的神色。
張遼卻毫無同情的表示,仍舊是一副笑臉道:“誰說沒有理由的。”
“你說什麼?”夏侯惇聞言猛然間瞪大了眼睛道:“文遠,你難道有辦法?”
“我軍佔據荊州,最擔心的依舊是孫權。只要是能夠削弱我軍的實力。孫權是一定會做的。既然如此,不如讓興霸和伯言放放水,不要將周瑜逼得太緊。然後命我軍戰船回收廣陵,放開西面的江面就是……”張遼說到這裡,意味深長的看着夏侯惇。
夏侯惇面色凝重,眼中神色數次變化,顯然是在考慮其中得失利弊。片刻過後,夏侯惇眨了眨眼睛,對張遼說道:“此事我沒意見,但還需要主公認可纔是。”
“那咱們現在就再跑一趟嘍!”張遼笑道。
夏侯惇看着張遼,欣慰的笑道:“子孝確是不該。文遠你能如此爲其周全,令人欽佩啊!”
“都是一家人,還需要分什麼彼此?走吧。”張遼說完,擡腳就向外走去。
曹操對張遼和夏侯惇的到訪很有些意外,尤其是張遼上午剛剛離去。但是在聽完了夏侯惇敘述的經過之後,曹操立刻便認可了張遼的想法。
爲了將此事進行的更加周密,更加隱蔽,曹操命人悄悄將郭嘉招來。四個人在許褚、典韋的護衛下,一點一點的完善着這份“借刀殺人”的計劃。
在這份計劃中,不但黃祖將成爲張遼他們針對的目標,如今剛剛接掌荊州水軍的文聘同樣也成爲了他們算計的對象。
荊州水軍實力不強,但卻勝在人多勢衆,戰船數量也不少。文聘雖是降將,卻因爲曹操的看重而直接被授予折衝將軍一職,待遇遠比當年的張頜等人更好。雖然文聘對曹操的忠誠毋庸置疑,可是張遼、郭嘉依然說服了曹操藉此機會打壓一下文聘。一來是給軍中老人一個釋放怨氣的空間,二者也是讓曹操有繼續做好人的機會,增強文聘的忠心。
不過此事確定之後,張遼腦袋上被郭嘉冠上的“陰損”的帽子算是再度被落實了。同時還被郭嘉和原本不太與人嬉笑的夏侯惇好一通絮叨,讓張遼好不鬱悶。
回到家中,已經是過了酉時,天色早已經暗了下來,張遼剛踏入大門,便看到張新正在招呼下人們準備晚餐。
而一旁敞開的偏廳中,董昭正端坐在椅子上品嚐着張遼從洞庭湖弄回來的野生山茶。
“有勞公仁兄久候,張遼罪莫大焉!還望公仁見諒啊!”張遼滿臉堆笑的向董昭走去。
董昭見到張遼回來,也放下手中的茶盞,口中連連謙讓,和張遼互相行禮。
“公仁兄來訪,遼不甚榮幸。今日略備薄酒,還望公仁莫要推辭。”
“文遠素有喜好美食之名。就連那說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孔夫子在此處亦不如文遠多矣!雒陽衆人多有上文遠家蹭飯的願望,今日雖不在雒陽,昭亦是榮幸之至啊!”
張遼、董昭二人客氣了一番,正好晚餐準備就緒,兩人入座用餐。張遼的飲食在隨着他地位的不斷提高也不斷的變化,海鮮、山珍已經不算什麼新鮮的了,除了新的調味料的應用之外,張家的廚子也漸漸的從珍貴食材向着普通食材轉變,這完全因爲張遼那句“能將普通食材做出天下美味的廚子纔是真正的天下一品。”於是,張家原本就引領者大漢貴族圈飲食風尚再度一變,廚子們紛紛開始琢磨起最普通的食材的應用。
董昭這一頓吃的就是張遼帶在身邊的張家最好的廚子烹調的菜餚。普通的菘菜加上隨處可見的魚、羊和一些山菌,三樣食材和一些配料便做出了滿滿一桌十餘道美味菜餚,讓董昭吃的讚不絕口,連“食不言”的士族戒條都暫時不顧了。
享受完美食,又是香茶招待,這已經成爲士族豪門用餐後的必備程序了。
“文遠,如今丞相收復荊州,可當得魏公否?”董昭喝了一口茶,笑着對張遼說道。
“魏公?呵呵,以主公之功績,莫要說是魏公。便是魏王亦無法嘉獎主公之功。”張遼倒是毫不忌諱的將公爵直接提升到了王爵。
張遼這肆無忌憚的言辭倒是將董昭嚇了一跳,但是董昭心中也十分歡喜。張遼的身份地位,足以影響到曹操和一大批人。即便張遼這番話並非曹操本意,但卻絕對能後代表一批人的心意。尤其是這批人還是亂世中實力最強大的軍方,這就是董昭最希望得到的支持力量。
想到這些,董昭便不再猶豫,他要在此時便和張遼敲定一些問題。
“文遠,丞相之功績確實無人能及。文能治理天下,武能平定亂世。丞相功績便猶如大漢開國之初的酇侯、平陽侯的集合,確實不是一個簡單的公爵便能夠彰顯丞相功績的。”董昭也當着張遼的面,隱晦的表示出他所代表的集團對曹操的支持。
“是啊!而且大漢所用的爵位制度確實有些過時。古人尚知用‘世易時移、變法已矣’來表達自己與時俱進的態度,今人又怎能爲舊例所拘束。依張遼之見,恢復周朝時的五級爵位制已是刻不容緩。如今天下之大,功臣之多,也是需要更多的爵位和更具有嚴格規定的等級制度來規範貴族間的行爲舉止了。”張遼則是第一次明確無誤的向董昭表達了對五級爵位制的支持。
可是董昭卻還有些失望,他需要的不單是這麼簡單的支持,而是希望能將話題轉移到曹操取代漢室的可能性上。只有支持曹家取代劉家,他們這些士族、貴族才能夠以從龍之臣的身份繼續發展壯大,並效仿前人故事,以士族世家架空皇族,讓士族成爲國家真正的統治者。
可是董昭面對的並不是一個和他同時代的人,張遼的見識使得他早就洞悉了董昭這些人的企圖。李代桃僵的說法早在張遼的前世就成爲了人們公認的漢末三國曆史上的一個陰謀,士族支持曹氏篡漢,卻又支持司馬氏取代曹魏,使得人們對士族陰謀論深爲贊同。
既然張遼早已經知曉此事,當然不會讓曹家重蹈歷史上曹魏政權三代而亡的歷史,畢竟他張家如今是和曹家緊密相連的,失去了曹家,張家即便能夠自保,也不可能再像如今這般風光。而且張遼向達到的目的也絕不是這些士族能夠給予他支持的,固執、守舊是這些士族難以糾正性格,張遼需要的可不是一羣只會給他掣肘的傢伙,他需要的是一個眼光長遠,具備了開拓進取之心的真正的領袖人物。
“漢室失德,已將高祖所遺的氣數耗盡,漢家四百餘年的基業,也算是上天對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景皇帝、孝武皇帝、光武皇帝等明君之功績的嘉獎。昔日有三家分晉之舊事。亦有田齊代姜之故事,難道……”董昭說到這裡,閉上了嘴,雙眼緊緊注視着張遼。
張遼聞言面色頓時一變,他扭頭對張新說道:“張新,立刻帶人圍住院子,侍衛距離此處二十步距離,你親自負責警戒,未得我許可,任何人不得踏入這個範圍。”
“喏!”張新領命,轉身便去佈置警戒。
張遼此舉看似緊張過頭,實際上卻是正常的反應。三家分晉就是趙、魏、韓三家晉國卿族瓜分晉國建立了戰國曆史上的三個強國的故事。至於田齊代姜也是齊國的大臣田和取代了原本姜子牙的後人而成爲齊王的事件。董昭此時提起這兩件事,分明是告訴張遼,我以及我身後的人絕對贊成曹丞相重現田齊代姜的舊事,你們完全可以放心行事。董昭毫不顧忌的說出此事,張遼自然要相應的作出反應。何況這件事情此時確實不宜泄露分毫。
事實上,董昭身後究竟是些什麼人張遼也十分清楚,郭嘉的軍情司不但打探軍事情報,同樣也沒有放過這些勢力龐大的士族世家。董昭的背後是以北方士族爲主,主要是兗州、冀州、幷州和司隸,其中也有部分徐州、青州士族。只不過因爲青州被張遼、劉曄清理過一邊後,過分強大的士族已經不復存在,實力最大的不過是如今緊靠着張倆的北海宗家。倒是徐州那邊似乎有曹家、陳家的影子存在。至於豫州,潁川那邊因爲荀家內部的不統一,除了陳羣、鍾繇的家族隱隱支持曹操取漢代之,其餘士族大都處於觀望狀態。幽州則因爲依舊面對着鮮卑、高麗、扶余和遼東公孫康的威脅,此時根本沒有心思參合中原的閒事。
不過在董昭身後勢力最強大的地方,同樣也有一批新型勢力的崛起。而他們的代表就是根基在幷州的張遼、原本因爲官場勢力衰退而淪爲商賈的冀州甄家、通過戰爭獲得大量土地、人口的曹軍將領們。董昭之所以要說服張遼,不但因爲張遼對曹操的影響力,還有通過張遼影響這些勢力的想法。
“三家分晉,田齊代姜。公仁兄,你這是在給我出難題啊!”張遼見董昭不再隱瞞他們的目的,也感到有些意外。
“難題?不,文遠。五德終始說雖然已成爲一種依據,但真正的有識之士誰又不知道能踞有天下者非實力超羣之人不可。曹丞相如今便是可踞有天下之人,麾下雄兵數十萬,卻始終被曹丞相一手掌控,掃平割據諸侯,天下無人可擋。有這等實力作爲基礎,文遠,昭對曹公及爾等心思卻是猜度不透啊!”董昭苦笑道。
爲了說服張遼,董昭這次可以說是孤注一擲,甚至連和身後團體之人都沒有商量,便將他們的目的大部分向張遼和盤托出。若是張遼依舊不溫不火,董昭也不知還有何辦法可行。
張遼雖然不知道董昭此時舉動乃是自作主張,可是他卻知道董昭說出此事後便算是雙方攤牌,若是自己還是不能給出明確答覆,接下來雙方之間就必然是敵非友,撕破臉皮對着幹了。張遼可不願意見到這種事情發生,團結大多數人才是張遼最喜歡做的事。
“公仁兄,既然你如此坦承,我也不能太小氣。不過這件事情我個人並不能給你,明確的答覆,必須聽主公之命是從。我唯一能答覆你的就是,我可以親自去打探主公的口風,並在適當的時候卻說主公。其他的事,你便是再怎麼逼我,我也無能爲力了。”張遼說道。
董昭自然明白張遼所說句句屬實,他也只是希望達到說服張遼勸說曹操的目的,至於真正的結果,就連他身後的那個團體也沒有必然成功的把握。今日董昭能夠得到張遼這樣的答覆,他心中頓時鬆了口氣。
“文遠向來言出必行,昭在此先行謝過!”董昭將其他問題先放在一邊,敲定張遼的承諾纔是真的。
“哈哈哈!公仁兄倒是着急。”張遼笑道:“不過有件事還要公仁兄幫忙纔是。”
“文遠有事,昭必不會推辭。”董昭此時心情甚好,率先做出了承諾。
“好!公仁兄果然豪爽。這裡有一份地圖,還請公仁兄過目。”張遼站起身,從一旁的書架上取過一份捲起的地圖放在董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