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沒想到張遼給出的答案竟然是“虛君實相”,而且還在漢初的制度上要更加嚴格的限制君權,同時還要從另外的角度限制相權。若是真的照着張遼說的做下去,確實是要比直接取而代之更加麻煩,更加艱難。
可是曹操是什麼人?他是中國歷史上數千年來都能排的上名號的絕代梟雄,若不是他自己給自己套上了限制而無法任意行事的話,歷史上取漢自代,統一全國的人唯有曹操曹孟德。
聽到張遼這樣的講述,雖然只是個大概,一點細節都沒有,但曹操也對此產生了興趣。尤其是曹操內心中也正爲將來的政治體制如何設置而煩心的時候,張遼的這個建議更是爲曹操原本有些僵化的思路打開了一個缺口,使得曹操看到了一些與衆不同的東西。
但是曹操並沒有立刻就向張遼詢問兩種方案的細節,他還需要在確認一下張遼在這兩種方案中的傾向性。雖然每一個部下給他出謀劃策時都會提供不止一條建議,但是每一個人都是有自己的喜好的,所以曹操在做出選擇之前,先將部下的傾向性搞明白也是正確的。
“文遠,這兩策操若要選擇,你可有建議?”曹操沒有直接詢問,而是從側面打聽。
張遼也是在官場上歷練過這麼多年的人了,縱然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地方上主政一方,但這點分辨能力還是有的,他立刻就聽出了曹操的話中之意。
曹操有此想法是正常的,他作爲一個上位者,當然不能讓下屬將自己看的一清二楚,而下屬一旦提出有關體制這一類的長遠性策略時,曹操在選擇之前也需要將下屬的意見看個明白。哪怕此人是張遼也不例外,妹夫畢竟不是自家兄弟,更不是自家子弟,曹操不得不慎重。
可張遼既然知曉了曹操的心思,又哪裡會給曹操看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他不動聲色的解說起兩條策略的詳細內容。
“主公,先說這易。以主公如今之地位,又有軍中、地方的擁戴,取而代之是最方便不過。唯一需要重點關注的便是各地世家的態度,若是主公過分強勢,極有可能重現秦末之亂象。若是主公過分妥協,卻又會重蹈光武帝的覆轍,主公的後人將會陷入雒陽諸帝的難局之中。不過主公與高皇帝相比卻又佔據了明顯的優勢,那就是主公麾下的軍隊全部被主公掌控,而不似高皇帝那般軍權四分五裂。只要主公能夠忍受數年,最多十年的全國性小範圍動亂,便可以以強大的軍隊將所有的反對勢力一掃而空。但同時也會在未來產生許許多多的盜匪,這些勢力的倖存者必將成爲主公以及主公後人爲之頭疼的疥癬之患。”
張遼說到這裡暫時停住了話題,曹操微微點了點頭。張遼雖然沒有明說各種手段,可是這條計策的唯一手段就是用強,根本就沒有太複雜的過程。
張遼見曹操認可,繼續說道:“至於難,那就真的要複雜許多。首先是要召集大多數士族、貴族和豪門,再加上皇族,將他們整合成一個鬆散的常設機構。士族、貴族、商賈豪門都希望擁有權力,皇族也同樣不例外,那麼我們就給他們權力。建立一個貴族院和一個元老院,貴族院級別低於元老院,兩院成員可稱爲議員,貴族院在成員的爵位上自然也要低於元老院。我們可以給兩院限定人數,比如元老院人數以天罡計數,貴族院則以地煞計數等等,這數量當然沒這麼簡單,還需主公和其他人商議後確定。但是這兩院我們應該將它們定位爲全國的中心,在兩院議員的共同商議下明確一套國家的根本性最高原則,這個原則任何權貴和皇帝都不能隨意更改。而兩院也將成爲全國大政方針的制定機構,代表着全國各地勢力的議員在相互爭吵下妥協後形成的決議自然是能夠照顧到大部分人的利益,也就避免了因利益劃分不均而產生的大規模戰爭。至於兩院權利的劃分,我這裡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思路,除非主公有興趣採納,我纔會真正去謀劃。至於虛君實相則被我劃分在兩院之外,君主不能介入丞相以及各級官府和軍隊人員的選拔、升降之中,君主的管轄範圍除了他的皇宮,便只有皇室成員和劃分給皇族的產業。丞相將有兩院議員共同選舉後確定,我的設想是丞相一屆的任期是五年,最多連任一屆,也就是一個人最多隻能爲相十年便一定要更換,以限制其藉機擴充家族勢力。而且丞相的很多政策也需要兩院的批准方能實施,這也是以兩院制衡丞相。但是丞相同樣也有他的權利,至少在丞相一下的官員上,丞相可以任命自己認可的中央官員。但是軍隊將領上,丞相則需要會同樞密院的樞密使和兩院議員一同決定。而軍中的高級將領,比如四鎮、四徵及以上級別的將領則需要兩院和皇族共同確認後方可任命,這也是給皇族一個制衡兩院及丞相的權利。這就是我所謂的難策的大概設想,而且也僅僅是最高權力機構的一點規劃。不過真想要建立這樣一套制度,並將它推廣開來,形成一箇中央到地方都無比成熟的體系,其中需要花費的時間、精力,財力,以及各個勢力之間的爭吵、妥協,恐怕爲時不會少,所以還請主公細細斟酌。”
張遼這個想法完全是從西方數千年的議會制度中脫胎而來,但是在中國卻並非沒有一點雷同之處。雖然那元老院、貴族院、議會、議員都是西方的名詞,可是這種制衡的政治制度在中國的商、周就已經出現了雛形。而議會制度也不過是各地鄉老制度的擴大版,所以曹操理解起來絕不會有任何困難。
而且張遼也不擔心別人問他爲何會想到這樣的制度,畢竟他已經大量收集了許多歐洲的典籍,其中也少不了記載了羅馬帝國和古希臘城邦共和國政治制度的典籍。而中國千年前的政治制度張遼蒐羅到了大量的竹簡和青銅鼎,至少能夠爲張遼提供“周召共和”、“晉國公卿執政”等大量詳盡的史實。張遼完全可以一推二五六,將原因全部推倒這些中外典籍上去。
而且張遼在向曹操敘述這難、易兩策之時也並非是真正的毫無偏頗,他故意在講述取而代之之策微微的流露出一絲絲的興奮,換了別的人或許無法察覺,但是張遼卻知道曹操是一定能夠覺察出來的。張遼此舉的用意也無非是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而取而代之之策卻也是將自己置於了曹操之下,即便曹操否定了這一條方案,也會因爲他自己的判斷而減弱對張遼的疑心。這就是張遼的自保之道。
張遼的話說完也有一點時間了,可是曹操卻依舊沉浸在對張遼之言的思索之中。張遼也不去打擾曹操,只是悄悄的走到一邊,翻看着書架上的書籍。其中一份據說是戰國末期的竹簡版的《離騷》可是讓張遼垂涎三尺。
正當張遼貪婪的摸着這份竹簡《離騷》的時候,曹操也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到張遼那副眼饞的樣子,曹操不由得暗自發笑。
“文遠,莫要心急,這可是劉景升遺孀蔡夫人爲答謝我善待景升遺孤而從劉景升的藏書中挑選出來東我的。你若是喜歡,一會兒拿去就是。不過此時你還得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張遼聽曹操這樣一說,頓時笑逐顏開,立刻將全部的竹簡劃拉到一處,然後才走到曹操身邊。而且他還不時地回頭看看,生恐那一堆寶貝竹簡出事。
“好了,文遠。”曹操此時已經不再懷疑張遼別有用心,他更多的是想知道張遼那有關議會、議員以及所衍生出來的一系列制度究竟是從哪裡弄出來的。曹操在這其中也看到了不少和春秋戰國時期極爲類似的東西,只不過隨着始皇帝統一天下後,這些東西都已經漸漸消亡。僅有鄉老制度因爲宗族勢力的存在而頑強的生存着。
“文遠,你究竟是如何想到這樣的體制的?”曹操等張遼入座後開門見山的問道。
張遼心中早有準備,微笑着說道:“主公,你知道我通過自家的商隊和糜家的船隊蒐羅了不少西方國家的典籍,這些東西自然也是結合了西方和我們東方的制度所設想出來的。”
曹操當然知道張遼家中有很多寫在羊皮捲上的西方典籍,曹操當初還想着到張遼那邊弄幾部域外的書籍看看,可是這些西方鬼畫符的文字卻無人能識,張遼也要等找到翻譯後方能閱讀,曹操也就暫時絕了這份心思。
“文遠,難道你已經找到了翻譯?”曹操有些驚訝。
要知道,糜家船隊雖然已經南下了三次,可是僅有一次是抵達了所謂的西秦國外圍,其餘兩次都是在南洋諸島和土著部落交換了貨物後便返回徐州。而張家的商隊也僅有一次抵達了甘英當年到過的地區,其餘時候最遠也就是到了所謂的大月氏國地界。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找到合適的翻譯呢?這個問題讓曹操又有些產生了疑心。
張遼既然早有準備,當然不會對這個明顯的漏洞毫無應對手段,他說道:“主公,如今的大月氏國已經從原有的五翕侯執政變成了貴霜翕侯獨霸,這個貴霜翕侯兼併了其餘四人,同意了大月氏國,建立了屬於他的貴霜帝國。而正是因爲他的這種舉動,使得其他四人家中的不少學者四散而逃,我家的商隊有幸收藏了一個原屬扉翕侯家族專用學者的後人,他便能夠解讀那些記錄着西秦典籍的拉丁文。同時原屬馬壽成老將軍的部下中有一部分高鼻深目,皮膚白皙的戰士,但他們有不屬於白膚鮮卑。遼曾經和他們進行過攀談,發現他們的祖先可能是來自於西秦帝國的軍人。於是從他們的長輩那邊,也找到了一個還留着不少文字傳承的老人,於是就漸漸揭開了那些西方文字的秘密。”
張遼這番話半真半假,馬騰舊部的家族老人是真的,但文字傳承卻是假的。那家人已經成爲張家的家僕,絕不會背叛張家。而所謂的扉翕侯家族學者的後人也是真的,但翻譯文字依舊是假的,理由同上。但是這些典籍此時也開始了正式的翻譯,張遼的兄長張汎已經通過相熟的貴霜貴族找到了一個被販賣的識字的歐洲人。雖然暫時語言不通,但是張遼可以肯定此人應該是希臘人,因爲他祈禱時說到了宙斯而非朱庀特。
“原來如此。”曹操對張遼這番解釋倒是不虞有假,在他看來,張遼沒必要在這上面撒謊。“那所謂的貴族院、元老院就是西方的制度嘍?”
“不然!”張遼解釋道:“元老院是被我們的先人稱呼的西秦帝國,即他們自己所謂的羅馬帝國曾經的最高統治機構,與此相同的還有時間更早一點的希臘共和國的城邦時代,都是由大貴族共同執政的時代。只不過此時這種制度在西方也已經消亡,取而代之的是獨裁的羅馬帝國時代。”
“嗯?”曹操自然不知道歐洲歷史的進程,張遼也僅僅是知道一個大概,但是卻不代表曹操不明白消亡的東西代表着落後。
“文遠,爲何已經消亡的東西你還要拿出來?”
“主公,與其相同的制度在我們東方也曾經出現過,但是同樣消亡了。可是這並不代表着先進取代落後,而應該說是人的慾望失去了控制,讓獨裁取代了民主。”張遼說道。但是他口中的民主可不是後世的全民民主,而是僅僅屬於士族、貴族的民主。
“民主?民衆焉能做主!”曹操果然對於全民民主是持反對意見的,也就是張遼開口,曹操習慣性的等着張遼的下文,否則曹操早就要罵人了。
“怎麼可能是民衆做主呢?”張遼不負曹操所望,“這個民主是根據那個古希臘國的國家現實翻譯的,他們的國民分爲有政治權利的公民和沒有政治權利的移民,以及連自由都沒有的奴隸。民主只是針對公民的,從公民中選舉出來擔任官職的人就是執政官,也漸漸的演化成爲公民中的貴族。這一點和我們的春秋時期極爲相似,貴族、國民、野人,不正對應着希臘的貴族、公民和移民、奴隸嘛。”
“倒也有些道理。”曹操若有所思。但是此時曹操突然意識到,他從張遼的語氣中分明感覺到張遼是對直接取代漢室最高興趣,怎麼會對這種明顯壓制自身權利的制度研究的如此深入,難道說張遼剛纔的表現僅僅是一種假象?曹操的思緒有點亂了。
張遼從曹操有些心不在焉的表現中感覺到曹操的疑心,他故作不知的繼續說道:“所謂兼聽則明、偏信則闇。被淘汰的東西未必就沒有絲毫可借鑑之處,何況它們也並非是真正因爲落後而被淘汰。何況某些舊有的東西經過改進同樣能夠在新的環境下煥發出生機,如今的那些制度又何嘗不是在原有制度下的推誠出新呢?作爲下屬,我們要做的就是毫無隱瞞的將所有可能的選擇全部告訴主公,然後由主公酌情選擇。遼若是因爲自己的喜好而影響到主公的選擇,無論結果好壞,都不是真正的爲臣之道。”
曹操在張遼說話時暗中關注着張遼,張遼那種泰然自若的表情讓曹操覺得自己有些神經過敏,尤其是張遼那句“爲臣之道”讓曹操想到了很多往事。這段時間雖然雒陽城中很多人暗中串聯,但是這些人中卻不包括張遼。而且張遼還對曹操如今的強大實力有着旁人無法比擬的大功,兩家又有姻親聯繫,張遼還是自家子侄事實上的老師……曹操念及此處,不禁對自己心中升起的針對張遼的疑心有些愧疚之感。
“兼聽則明……嗯,文遠這是想博採衆家之長制定出一套制度嘍!”曹操對着張遼微笑着說道,他這也是向爲自己剛纔的一些態度向張遼隱晦的表示歉意。
“無論是否適用,研究一下總沒有壞處。何況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我總得給後人留下些東西,才能對得起外界對我吹捧吧!”張遼說到這裡倒也有些無奈。
曹操是知道如今士林中對張遼文武雙全的吹捧確實有些過頭,雖然張遼確實書法絕佳,也有著作問世,還有幾首開創了五言詩格局的詩歌,可是就此便直接給張遼安上一個當代大家的名頭就真的過分了。這倒害的張遼時常躲着上門討教的士人,讓曹操、郭嘉等人好一通嬉笑。
“好吧。文遠,不管你這兩策我如何選擇,今日操確實要欠你一個人情。不過還需要勞煩文遠……”曹操打住話題,看着張遼。
“主公客氣,請主公吩咐。”張遼說道。
“那取漢自代就不用多提,但是那個議會、制衡什麼的卻是在太過於簡略。若是……”
張遼不待曹操明說便接過話題道:“遼明白了,遼自今日起便將心思重點放在完善這份制度上,待修訂出細節後,再請主公過目。”
張遼的知情識趣讓曹操心中極爲滿意,他微微頜首道:“無需着急啊!便是要返回雒陽至少也還有半月以上,即便是回到了雒陽,也未必就立刻需要,文遠但可細細斟酌。”
“那主公也得讓人幫忙纔是,我一人畢竟無法顧及到方方面面。”張遼從不會獨攬大權。
曹操也知道張遼這個極好的習慣,他點點頭道:“此事我會命奉孝、公達等人相助與你。不過那些西方的典籍文遠也需讓我好好看看纔是。”
曹操好學,這一點亦是人所共知,張遼也不會將那些西方書籍秘藏不示,這完全不符合他本人博採西方所長,建立東方科學體系的想法。
“主公但有需要,儘可向清兒求助。家中所有物品,若是沒有青兒許可,我也拿不出一針一線啊!”張遼將家事盡付曹清,如此說也是藉此再度告訴曹操,咱們還是郎舅之親。
“好!”曹操欣然接受張遼的善意,“待回到雒陽,我上門要書,文遠你可不要攔着!”
“主公只要能過了清兒這一關,遼自然敞開供應!”
兩人說到這裡,不由得相視大笑,之前的那一點點芥蒂也在他們的笑聲中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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