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閣中,暮湮怔怔地看着一身夜行衣的龍沃。
“你又要去嗎?”暮湮憂鬱地問。
龍沃凝眸看着燭火下臉色憂鬱的暮湮,只能無聲點頭。
“不是沒有查出什麼來嗎?”暮湮又問。
龍沃同季姜他們三人分開查探,查了好些日子,幾乎將整個王宮翻了個遍,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龍沃低沉道:“越是滴水不漏,就越是可疑。”
“或許是你們懷疑錯了呢?”暮湮試着爲蔽月辯護。
龍沃的語氣忽然寒淡如水:“你認爲我們不該懷疑他?”
暮湮咬脣,低垂下頭:“是的,我很希望你們相信他,畢竟當日在孽龍洞是他救我們上去的。”
“僅僅這個原因嗎?”龍沃語氣冷淡,凝眸看着她半晌,見她不語,又問:“還,因爲你心裡依然愛他?”
她想起自己曾要求龍沃帶她離開這,可是今天在崖底,她卻答應了蔽月留下來。不僅如此,她還答應了嫁給蔽月。
“算了,不說這個。”龍沃不以爲意地勾起脣角一笑。
暮湮眸子裡是清澈如水的光芒,她輕聲道:“王宮不比別的地方,我很擔心你們……”
“我會小心的,湮兒。”他的語氣顯得冷淡和疏離。
她愕然瞅着他,無言以對。
他不語,最後看他一眼便躍窗而去,窗外,夜色茫茫……
第二天,天氣清和,秋風徐至。
龍沃至曉未歸,這樣的情況讓暮湮憂心不已。每次出去,天不亮他必定會回來的。
心裡煩悶又無人可以傾訴感覺真是太糟糕了,暮湮只得屏退了小夭坐在房間胡思亂想起來。
想得深了,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有人走進了屋子。
“湮兒小姐。”暮湮驚覺地回頭望去,卻見牡丹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的身邊,困惑和反感讓暮湮僵住了片刻。
暮湮望着她,淡淡問:“怎麼是你?”
“聽說湮兒小姐身子一直不好,牡丹今天是來特意來看小姐的!”牡丹沒有了那日在溫泉的凌厲,也沒有了那日在水月殿的嬌媚,語氣顯得很誠懇。
暮湮愣了一下後,訝異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她記得鏡花閣外有很多侍衛把守,不但王宮外的人進不來,就算是王宮內的人,若沒有蔽月的特許,同樣不能涉足鏡花閣。
這裡是禁地,蔽月不希望有人接近暮湮,所以才下令其他人沒有得到特許一律不準接近鏡花閣。
除了那一次因“蝶幸”一事引來那些瘋狂的女人進來摘花後,牡丹是第一個進來的人。
“其實,我是買通了外面的侍衛才得以進來的。”牡丹望着暮湮,神情認真。
暮湮沒想到她竟那麼坦誠,臉上滿是意外,這下子她反而不知如何接話了。
“想要在後宮生存,大部分時候靠的就是手段,收買人心就是手段之一,而收買人心當然需要付出成本了。”牡丹笑笑,並不介意將她的後宮生存之道告訴暮湮並分享心得。
“你太大膽了,連王上的侍衛也敢買通。”暮湮蹙眉,她對牡丹的後宮生存之道並沒興趣,反而是想起“水月殿”一幕,她的心裡仍有隱痛。
“若不如此,我又怎麼能見到小姐?”牡丹對暮湮的冷淡並不在意,反正她已經見到了暮湮,接下來就是言歸正傳了。
暮湮別開眼,淡淡問:“見我有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何況這鏡花閣可是幻城未來的王后娘娘的住處,牡丹來這肯定是有要事。”牡丹低低嘆口氣,話中透着無奈。
鏡花閣竟是未來王后住的地方,這讓暮湮着實吃了一驚。不過很快她便斂起了情緒,她只是淡淡地望着牡丹卻沒有答話。
因爲和暮湮覺得痛牡丹無話好說,即便鏡花閣真是未來王后住的地方,她也無意同牡丹探討這個話題。
“你也許很恨我!”牡丹神色開始變得暗淡無光,沉吟了好久,才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恨你?”暮湮一愣,彷彿不明白牡丹所說這話的意思。她不知道眼前這個時而囂張時而矯情的女人來見她到底是什麼目的?
“不明白嗎?或者,你爲因爲王上而恨我!”牡丹睜着悲傷與惶然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暮湮,幾乎是用小心翼翼地語氣說道:“因爲我們都愛着王上,愛着同一個男人,憑着這一點,我們足可以成爲彼此恨到骨子裡的敵人。”
暮湮不禁一笑,難道因爲兩個人都愛着同一個男人,暮湮就要去恨她嗎?
“我承認在溫泉那天對你態度很不好,我也承認在水月殿那日,我不該不顧及你的感受而要秋同你一起侍奉王上,這些都是我的錯。”牡丹上前伸手拉住暮湮的手,滿臉愧疚之色,她又說:“你是幻城未來的王后,也是王上最愛的女人,牡丹我不該要求同小姐一起侍候王上,抱歉!”
“即便是這樣也不需要你親自來向我認錯,我想你們的王上會對這些人和事有重新的認識和取捨。”暮湮從牡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語氣和舉止依舊保持這一貫的疏離和冷淡。
有關蔽月的風流韻事,暮湮不想再聽也不想再提,因爲蔽月許諾會爲她遣散後宮,所以,之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暮湮的話好似一塊巨石壓在了牡丹的心上,讓她沉悶得透不過氣來。看來,蔽月確實是向暮湮許下了要遣散後宮的承諾。
她的臉赫然變色,是那種絕望般的死灰。
“以己心度人心,小姐便不難體會我的心,我同小姐一樣愛王上愛到發瘋。”牡丹猛然又抓起了暮湮的手哀哀哭訴,眸中滑下的淚水一滴一滴滴在了暮湮的手背。
以己心度人心這話讓暮湮的心顫了一下,她怔怔地望着臉色死灰的牡丹,茫然問:“你想說什麼?”
“我相伴王上的年月不短了,自問還是比較瞭解王上的,只是小姐可曾瞭解王上多少?”牡丹咬住脣,咬得很重,似乎要沁出血來。
“了不瞭解他,重要嗎?”暮湮將手抽回,側過身不肯看牡丹。
“小姐或許認爲不重要,因爲小姐已經迷失了心智。”牡丹緩緩走到窗邊,望着窗外寥廓天幕自顧自說道::“一個爲愛迷失了心智的女人,其實是很可憐又可悲的。”頓了一下,她又轉身回望着暮湮,略帶了幾許悲慼的意味道:“就像我!”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暮湮微蹙的雙眉顯得整個人看起來愈加的冷漠,她不會因爲牡丹的哭訴就心軟:“你不想被蔽月遣散,想一直留在他的身邊對嗎?”
“不錯。”窗外的秋風清寒逼人,牡丹似不懼怕那寒氣傷身依舊依窗而立。她望着淺灰的天幕一笑,悵然道:“十年的相伴不短了,一朝遣散只讓人覺得人情如紙薄。湮兒小姐,這樣的悽楚你是不會懂的。”
“蔽月會妥善安置你們的,特別是你,不會讓你顛沛流離,後半輩子難以生活的。”暮湮以爲牡丹擔心被遣散後沒有生存的能力,她緩和了語氣安撫她。
牡丹笑,卻笑得有些苦澀:“憑着我多年來存下的一些積蓄和首飾,即便王上不給我安排後路,我也還是可以安穩度日的。”牡丹淡淡望了一眼暮湮,伸手,撫上了髮髻上斜插的一根金釵。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後顧之憂呢?”暮湮冷淡問,像牡丹這樣的女人自然早早就會爲自己的後路打算。她不等牡丹開口,接着又道:“到時,你們還可以再找個良人嫁了。”
“再找個良人嫁了?”牡丹笑得悽楚,似乎暮湮的話傷到了她,讓她感到無法遏制的痛出聲來:“你覺得遣散我們,然而我們再覓良人婚嫁很好是麼?”
“這樣的安排,難道不好麼?”暮湮問,她本是生長在深閨中的小姐,足不出戶,裝束清簡,所聽所見皆有限的很,她並不能識穿牡丹此次來找她的最真實意圖。她嘴裡說着淡漠地話,其實心裡卻有着對牡丹的不忍。可再不忍,她也不能接受同其他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真是這樣麼?”牡丹冷笑一聲,一襲雪青色衣裳以銀線疏疏繡了幾朵牡丹花,襯着翠色葉子,彷彿暮春時不多的一點春意:“你真以爲王上有那麼慈悲,將後宮遣散後,任由我們自由去另覓良人嫁了麼?”
暮湮錯愕不已,她聽不懂牡丹到底在說什麼?
牡丹冷笑着走到暮湮跟前一把攥緊了她的胳臂,狠命掐住了她,咬牙切齒下竟是淒厲的嗓音:“王上是如此殘忍無情,將相伴過他的女人說不理就不理,說拋棄就拋棄,湮兒小姐你不怕麼?”
被牡丹狠命攥緊了胳膊,暮湮吃痛不已:“你放開我,你弄痛我了!”
“你痛,那我們呢?”牡丹情緒激動,攥緊了暮湮的手腕不肯鬆:“王上若真只是遣散我們讓我們重覓良人婚嫁也就算了,可他竟要將我們賣到風月樓裡賣笑你不覺得太殘忍嗎?”
“不,這絕不可能!”暮湮氣憤道,她絕不相信蔽月會這麼做,一定是牡丹搞錯了。
“不信是嗎?”牡丹像瘋子般,攥緊了暮湮的手腕:“你不信王上是這樣的人,那你認爲他是好人了?”
“總之,蔽月不會這樣做!”暮湮掙脫了牡丹的控制,後退幾步後厲聲道:“你不要因爲蔽月遣散你們,你就這樣中傷他!”
“你才認識王上多久,你就這麼信他,你這個蠢女人!”牡丹冷笑,盯着暮湮道:“你還記得阿夏和大勇嗎?”
“他們怎麼了?”暮湮吃驚地望着牡丹,不明白牡丹怎麼會知道這兩人。暮湮記得蔽月說過會好好報答阿夏夫妻兩。只是這兩人,與遣散後宮的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我想你一定不會忘記這兩個人,因爲他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牡丹冷笑着說。
“不錯,我一直想報答他們。”這兩個人在暮湮落難時曾幫助過她,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報答?”
“是!”
牡丹笑得髮髻都似乎要鬆散了,她指着暮湮問:“你想怎麼報答?”
“蔽月說會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的生活過得好一點。”暮湮狐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爲何笑成這樣。
“可你知道王上到底又是怎麼報答的?”牡丹盯着暮湮笑,而這樣的笑卻讓人從心底生出絲絲寒意:“他們救了你的命,反而賠了他們自己的命!”
“你胡說什麼?”暮湮腦袋“嗡”的一聲炸開,她死死地盯住了牡丹:“你到底在說什麼?”
“聽不懂嗎?”牡丹止住笑,冷冷地看着暮湮。
暮湮搖頭。
牡丹厲聲問:“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暮湮無言。
“阿夏和大勇被人殺死了!”牡丹冷笑,滿臉鄙夷,似乎鄙夷暮湮的無能和愚蠢。
“他們……是被誰殺死的?”暮湮的神思開始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