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麼徒步去的乾坤宮?”
白意問身邊打聽消息回來的宮女。那宮女瞧見昭媛娘娘臉色似乎不太好,便戰戰兢兢的答了一個是就不再說話。
“皇上沒責難她?”
“聽人說,皇上留了修儀娘娘伺候午睡。”
啪。也不知是失手還是刻意,上好的白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白意冷着一張臉,很淡漠的對身邊的宮女說:“趕緊把這些碎片清理出去,仔細紮了人。”
白日宣淫,這賤人真是不知廉恥。
“娘娘,冰碗送過來了。”
一個宮女上前說道。
白意瞧了瞧宮女那張平淡無奇的臉,很冷漠地說:“本宮懶得吃,賞了你吧。”
“奴婢謝主子賞。”
折芝進來的時候只聞到室內一股薄荷的香氣,知道主子頭疼的毛病又犯了。白意正閉着眼睛讓宮女替她按太陽穴,折芝示意那宮女下去,隻身上前替換了宮女手中的活。
“回來了。”
“陳家那邊又送了一批衣裳料子進來,聽說修儀把這次負責管衣裳料子的人全都換了,張德也被調到別處當差,奴婢許他明年選秀之後讓他進嬪妃的宮苑伺候,他要奴婢替他寫娘娘的恩德。”
“這些奴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日後不必與他們來往了。”
“奴婢省得。”
“許氏這人實在狡猾如狐,本宮如今想着她的樣子心裡就堵得慌。”
“娘娘何必爲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煩憂,氣傷了身子多不值當。”
“許馥乃心腹之患。她一日不勢敗我便一日不安寢。”
“娘娘是皇子生母,她不過區區養母,娘娘實在不必太過介懷。”
白意本想與折芝說憫妃一事,卻又覺得她一奴婢實在不必懂得太多,便只是笑笑不再說話。
許馥回宮之後便傳了沐浴,又對水蓮道:“去查查今兒一大早的是哪幾個宮的人在背後排揎本宮。”
“奴婢已經着人去查問了。”她手上提着的籃子裡裝着一堆瓶瓶罐罐,全是各式各樣的鮮花汁子。
“恩,今兒可累着我了,待會兒去樂坊找幾個歌姬過來給我解悶兒。”
“奴婢省得。”
她瞧了瞧水蓮那張平淡無奇的臉,淡淡道:“瑾嬪身邊的那個侍女模樣真是標緻。”
“不過一個奴才罷了。”水蓮回道。
“是啊,不過一個奴才罷了。許琉菱也快要生了吧。”
“還有一個多月呢。”
“我倒是不知道白意在想些什麼,放着那麼大的耙子不打,非要同我過不去。”
水蓮沒敢再說話。
當天內務府的人就把各宮裡有此等貨的匹數種類做了登記,許馥給陳家放話說此次的虧空全由他們負擔,陳兆昌心裡雖不滿卻又不敢喊冤,只把送二姐入宮的念頭又堅定了幾分。
“姐姐真是好情致。”
陳筠進來的時候正巧鬱華在翻名花譜。瞧見了陳筠,鬱華忙熱心的對她招手道:“你快替我參謀參謀,是大麗花好看還是芍藥好看?”
“姐姐是要在庭前種花嗎?”
“這倒不是,前幾日我找內務府要了兩匹白緞,想自己想了花樣讓繡房的人繡出來再裁衣服穿。”
“芍藥嬌媚,大麗花鮮豔亮麗,繡在衣服上的話大麗花應更襯人一些。”
“那就把花繡大一些,多繡幾朵,我總覺得自己平日裡穿的素淨,又不愛那些鮮亮顏色,纔想到了這個法子。”
“到時候製成了可得第一個給我瞧,若這衣裳好,日後我也如法炮製。”
“只怕到時候你依樣學樣,穿着卻不喜歡。”
“不喜歡有什麼打緊。送姐姐便是了,只要姐姐不嫌棄。”
“只要你做的漂亮,我可不在意這些。”
“那我便放手去做了,總歸有姐姐替我收尾我怕什麼呢。我聽說如今昭媛跟修儀好大的不對付,說是昨兒個那衣裳料子的事有貓膩呢。”
這種傳言鬱華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曾住在祥寧宮,又與白意交好,所以很多事情都不便說。
“總歸與咱們無關。”
陳筠瞧了一眼鬱華平靜的臉,想着自己心裡隱藏的那個足以石破天驚的秘密,是時候該告訴她了。陳筠心想。
“筠兒前幾日夢見了趙氏。”
趙氏,鬱華怔了一下,才慢慢回憶起之前那個精緻漂亮的女子。
“我記得你曾經和她關係很好。”
“說不上好,只是說得上話彼此又不相厭罷了。”
也不知道這次陳筠又要說些什麼,但凡她說話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時候,總會吐些出人意料的東西出來。
趙氏,趙氏曾與她一同住在祥寧宮,因她過世的早,兩個人只是泛泛的交情,很貌美,聰明機靈,但至少在死時還是簡單無害的。
這天氣悶的人心裡燥熱,本來浸上了冰的瓜果已盡數化了冰,只留下原本晶瑩剔透的模樣,鬱華撥了一個葡萄,又撥一個葡萄,只覺得這些東西沒完沒了的惹的人煩。就聽陳筠說道:“趙良人死之前告訴我,她發現昭媛行巫蠱之事求子。”
她撥葡萄的手頓了,手上卻是欲滴的葡萄汁,她問陳筠:“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麼?”
陳筠瞧了她一眼,一副萬年不變的淡然樣子,告訴她了又是因爲什麼呢?可憐?可惜?還是別的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她也鬧不明白。大概是爲了同她結盟,只有擁有同一個秘密的人,才能成爲彼此的盟友。
“如果姐姐信得過我,我就給姐姐講個故事,如果姐姐覺得這故事不好或者覺得我是妖言惑衆,姐姐就且當它是個故事。”
這夏天。
汗浸的衣服都貼在了身上,心裡不知道爲什麼莫名地一顫,語焉不詳地說:“你接着說吧。”
陳筠深深瞧她一眼,端起了桌子上唯一溫熱的茶水,夏日飲熱茶纔是真真的解暑之道,只是不知者甚多。
“我家裡的姨娘也用過那個法子求子,那法子怪異妖邪,卻沒人之道它到底是妖言惑衆還是真的確有其事。聽說那法子是借別人腹中的孩子託生,到時候兩個孩子在差不多的時辰出生,因爲自己的還是是像別人的孩子借福得來,有違天道,便須殺了別人的孩子讓自己的孩子無人可還福,這才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你是說,她爲了自己孩子的平安,殺了我的孩子?”鬱華覺得這是自己此生聽過最不好笑的笑話。
“這件事殘忍荒謬,我知道姐姐不會輕易相信。”
鬱華的手死死的抓住那紫檀炕桌的一角,用輕飄飄的聲音說:“你既然知我不信,又何必說這些沒憑據的話擾我試聽。”
“小公主死的實在無辜。”
鬱華看着陳筠,她容色坦然,眼中不見悲色,只有無限清冷的光華。
“若是如此,你爲何之前不告訴我讓我早作提防。”話甫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失言。“我方纔說的是胡話,你別介意。”
陳筠從未見過有人可以隱忍至此。
“姐姐。”她喊了她一句。
“我身子不爽,實在不方便再留你,無論如何,筠兒,多謝你。”她一直低垂的頭擡起頭看她,許是因爲用力過猛,下嘴脣被自己咬出一層妖異的血色;這個總是帶着笑的女人突然不再有笑容,看來她已經開始相信她了。
“我改日再來看姐姐。”她說着站了起來,朝她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那個女子纖瘦的背影漸漸在視線中變得模糊起來。有隱隱綽綽的日光傾瀉,劃在臉上曬的人發燙,這熱度真讓人難受啊。玉簌死後她在很多個夜晚自夢裡哭醒;她的出生代表一種溫暖和希望,代表她生活中爲數不多的溫馨與真實的感情,然而她就這樣倉促的失去了她,還未真切的擁有就徹底的失去,就僅僅因爲一個女人荒謬的想法,因爲這個女人的自私,她憑什麼!
她就這樣呆坐到日影橫斜,無人來打擾她,晚棠親自點了燈,撤了果子又端上了飯菜,卻一言不發的退下。
“晚棠。”
她喚。
多年輕的臉,她跟她一樣年輕,晚棠還是鮮花一樣的嬌豔,她卻覺得自己風燭殘年;人在覺得寒冷的時候總是以爲自己已經蒼老。
“主子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傳太醫?”
她搖搖頭。
“今晚皇上翻的誰的牌子。”
“回主子的話,皇上這幾日都宿在明光宮。”
“把東西端下去吧,我不餓。”
晚棠忐忑地看了她一眼,回了句是。
“又有蟬在鳴。”
她說。
“奴婢這就叫人把蟬粘走。”
她點點頭。“去吧。”
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深入骨髓的孤單,如今又有絕望和冷滲進來,這樣偌大而寂寂的深宮,不能行差踏錯一步,沒有真心相待,沒有至交好友。原來人生可以寒冷到這個地步。
是誰把她害到這個地步的。是自己,是也不是,總歸她可憐,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多可恨,多可笑。
她站了起來,也許是因爲坐在一個地方久了,猛地站起來的時候身子就有些不穩,“來人。”她說。
宮女們自門口進來低垂着頭等她吩咐,她說,“伺候筆墨,我要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