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馮清凌走後鬱華問晚棠:“你說她是不是同我有什麼誤會。”
“馮貴人確實有些捉摸不透。不過如今她與娘娘井水不犯河水,娘娘就別操心了。”
“可我總是覺得怪怪的。”
“娘娘,如今白昭媛的事纔是頭等大事呢。”
卻沒承想翌日她哄睡了逸恆,去找陳筠拿新的花樣子的時候陳筠開門見山地問她:“聽說你昨個兒同馮貴人吵起來了?”
鬱華也沒當回事,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她昨天來我這好一通胡言亂語,被我申斥了。”
陳筠蹙眉。
“昨天馮氏是哭着跑回去的,今天宮裡都傳遍了,說你容不得她呢。”
“我容不得她做什麼。”
“所以我才覺得這事古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如今我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
陳筠點了點頭。又說:“我昨天去瞧了皇后娘娘,她最近身子反覆無常,人也消瘦了許多。”
“說起來我都許久沒見過皇上了。”
她知道陳筠與皇后的關係非同一般,雖然如今淡了不少,卻還是有些情分在。
“皇上如今一心都在皇后身上,自然是沒空見咱們的。”
陳筠淡淡的說,語氣全無半分哀怨。
“我聽說太太又懷上了,老蚌含珠,她指不定要多得意呢。”
“你總叫我要徐徐圖之,你也一樣。”
鬱華清楚她的意圖,卻覺得時候不到,便委婉地勸她。
“我知道,我不急,我就是怕我還未飛黃騰達,她就去地底見了閻王。”
她絲毫不掩飾自己對那位太太的憎恨。
“不會。”
對於仇恨這種事,鬱華實在不知從何勸起。
“行了,你不用那麼爲難的看着我。你不覺得我是瘋子我就很感激你了。”
“除了沐蓉,還從未有人這樣與我推心置腹。宮裡姐妹情難得。”
她感慨萬分的說。
“不是難得,是萬里挑一。其實也不過是因爲你不是俗人,我也不是那麼世故。”
鬱華記得自己入宮初次見到陳筠的時候,只記得她是伯爵家的庶女,攀談之後又覺得此人淺薄不必深交;不過她初入宮時一樣覺得白意此人說話做事極有涵養,又溫和聰敏,對她很是尊重。
世事無常,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因擔心逸恆會醒,就沒有留下來用午膳。爲了圖陰涼,主僕二人便舍近路往太液池邊走,一邊走一邊絮絮說着閒話。
“見過瑾嬪。”
馮清凌突然出現在拐角處,道把鬱華嚇了一跳。
“嬪妾有事要說與瑾嬪娘娘,還勞煩瑾嬪娘娘借一步說話。”
鬱華蹙眉看着馮清凌。好像是專程在這裡等她一樣,馮清凌的額頭不停地滲出細密的汗珠,臉上卻一直保持着得體的微笑,那微笑卻實在像魔鬼的邀請函。
“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臣妾想說的事與娘娘上次落水有關,還請娘娘移步。”
提起那次落水,鬱華至今心有餘悸。她確實懷疑過馮清凌,可苦於並沒有確鑿的證據,何況就連許修儀最後都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只能把事情當做一個意外。
“你要本宮隨你去哪裡?”
她問。
“就那裡。”
她手指着湖邊,展顏輕笑,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好。”
“主子。”
“你就跟這站着吧,我待會兒就回來。”
她對晚棠說。
晚棠總覺得這事不對勁,卻也跟大多數人一樣不知道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四周蟬聲不絕於耳,晚棠看着鬱華漸漸縮小的背影,只覺得心裡煩躁。
抱着料她也不敢做什麼的心態隨着馮貴人來到太液池,太液池無風吹拂,卻依舊泛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碧波水其實不及太液池深。”
馮清凌若有所思的說。
“貴人好像很瞭解的樣子。”
“臣妾並不知道這許多。只是臣妾那個叫珍珠的宮女本是漁家女,她告訴臣妾,碧波水是死水,人工開鑿,水並不深,而這太液池卻不一樣。”她說着看了鬱華一眼。道:“若珍珠早些告訴臣妾,臣妾那時候也不會冒險推娘娘下水了。”
“果真是你。”
“原來娘娘猜到了。”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這般歹毒。”
她就笑。即使鬱華深厭她,卻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有傾國傾城的容貌。
“在宮裡,不就是不停地算計嗎?娘娘比我入宮足足早了三年,難道還不明白這個道理?不對,娘娘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不然娘娘怎麼會這麼大刀闊斧的要壞白昭媛的名節,你說我說的是吧,瑾嬪娘娘?”
“一派胡言。”鬱華怒極,雖震驚卻還不至於惶恐。沒有證據,誰能知道她加害過誰。
“是不是胡言亂語的娘娘說了不算。不過嬪妾真的很後悔,後悔在甘泉宮的時候沒對娘娘做些什麼,其實嬪妾以爲,嬪妾的孩子有兩個哥哥就足夠了。”
“你如此僭越,本宮實在不能饒你。”鬱華揚手欲給她一巴掌,卻被她制住。
“娘娘都快自身難保了,還與我講宮中規矩呢。”
說着她藉着鬱華的手將自己往下一推,臉上的笑容卻燦爛無比。在馮清凌落水的同時,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個宮女,扯着嗓子喊道:“瑾嬪娘娘把馮貴人推下水了,快去救人哪。”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等她再次清醒過來時她看到的是沈煥那張疲憊的臉。
他對她說:“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要分辯的。”
“皇上,臣妾沒有。”
“那麼多人眼睜睜的看着你們爭執,眼睜睜地看着你把清凌推下水,你讓朕怎麼相信你。瑾嬪,朕現在很累,朕知道其實一個人在宮裡久了,心就不會像當初那麼單純,朕其實也知道你不喜歡清凌,那時候她與朕說的時候朕還只是當她不懂事,未曾因爲她的隻言片語就不信任你。可是如今看來,竟是真的。無論你們之間有過什麼,這件事是你錯了,你好好在甘泉宮裡閉門思過,等你明白你錯在哪兒了,朕會放你出來。逸恆。”他頓了一下,可能還是覺得心裡不忍。“逸恆就先交給皇后撫養吧。你如今的樣子,實在不適合教養皇子。”
“皇上。”
她怔怔的聽了很久,卻在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高聲打斷她。這也許是她第一次如此不顧儀態,也是她第一次如此低聲下氣地哀求道:“皇上怎麼責罰臣妾都好,只求皇上不要帶走臣妾的孩子。”
“瑾嬪。”
沈煥冷臉道。
“你做錯了事,自當要責罰。清凌如今也有了孩子,你只記掛着自己的孩子,可你推清凌下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的孩子。”
“臣妾沒有做過,臣妾可以發誓,臣妾從未推她下水。皇上,臣妾侍奉您四年有餘,臣妾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她仍不死心。
“就是因爲朕知道,纔會失望。”
她閉上眼睛,眼淚打溼了衣襟,卻還是不停地說:“請皇上不要帶走臣妾的孩子。”
沒有人回答她。最後她只聽見沈煥冰冷的聲音,對她說:“瑾嬪,你既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娘娘醒了。”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聽見晚棠且驚且喜的聲音。
“我睡了很多天嗎?”
“娘娘睡了足足一天。”
“逸恆呢?”
晚棠支吾半天不敢說話,還是落雪憤憤然道:“娘娘昏迷了之後皇上瞧都不瞧娘娘一眼,還派人把小皇子帶走了。”
“落雪,不許胡說。”
“你讓她說吧。”
她說着眼淚又流了下來。
“皇上只是如今正在氣頭上纔會這樣不講情面,過些日子等皇上氣消了,想起主子的好來,自然會解了主子的禁足,也會把小皇子還回來的。”
她卻恍若未聞。
“皇上說得對,我犯了錯,應該接受懲罰。”
“主子何錯之有,明明是那個小人使了奸計陷害主子!”
“是我棋差一招,技不如人;只是我的逸恆,我已經沒了玉簌,實在不能再沒有他了。”
“主子安心,皇上和皇后娘娘必定不會虧待小皇子的。”
“我是怕有去無回。”
鬱華一針見血,說着卻又哭了起來。
甘泉宮被封禁,在宮裡伺候的宮女太監也被削了一半,幸好她平日裡就無甚排場,又不喜人多,這纔沒有覺得什麼不適。
心中卻不可說不怨恨。
夏日暑熱,內務府卻並沒有人送冰進來,小廚房的師傅也被撥去了別宮伺候;又因聖諭不得出宮門,也不許有人探視,甘泉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清。
她日日哭泣,直到後來眼淚都流乾;如果那天她沒有應馮清凌之邀,而是徑直回宮,也許如今她已扳倒白意。可是現在,她看着窗外四方的天空,因被禁足,與外頭便也斷了聯絡,幸好東西還沒有送出去,不然到時候豈不是要唱空城計。
罷了吧。她懨懨地想。
終究是自己棋差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