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憋屈

“哎~”

趙桓回望一眼宮門,帶着無窮的蛋疼就要上馬車。

扯皮半天,一事無成。

朝會最終在趙佶的“吵累了,就退朝吧。”中,不歡而散。

既沒確定出兵計劃,亦未確定廢除歲賜和歲幣,便是對太子的嘉獎,也在豬隊友和神對手的配合下,無疾而終。

“太子殿下請留步。”

趙桓回身,只見一個五十左右的文官快步走來。

其公服圓領大袖,下裾加橫襴,腰間束革帶,頭上戴襆頭,腳登革履。

從上朝未着朝服便知,大約是朝會結束後直接去辦公的。

卻不想,原本數言而絕的出兵事宜不但被攪黃了,更是拖到了中午。

眼前這人公服緋色,懸有銀魚袋,應該是五品。

到了近前,這官拱手作揖道:“下臣中奉大夫,右文殿修撰劉韐見過太子殿下。”

劉韐?這可是個名臣!

趙桓暗喜,回禮道:“原來是劉公當面,小王失禮了。”

他一時沒想起來劉韐的經歷,不過知道他有三個牛逼的兒子。

長子劉子羽,次子劉子翼,三子劉子翬,都是能文能武,十分出色的英才。

趙桓思緒急轉時,只聽劉韐問道:“敢問太子,今日朝堂言及滅西夏,收七州,可是當真?”

“當然。”趙桓擺手阻止劉韐插話,道:“此非一朝一夕之功,當做長久計。”

“殿下可有方略?”劉韐盯着問道。

顯然,他想聽趙桓的心裡話。

趙桓道:“攘外必先安內,若圖謀出兵,當清吏治,裁冗額,蓄錢糧,練精兵,平盜賊,方得勝算。”

劉韐深深作揖,道:“儲君如此,國家有望啊!”

“劉公不必如此。”趙桓扶起劉韐,道:“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不易啊,吾不過儲君罷了,以父皇的性子……哎……”

“哎……”劉韐也跟着嘆了口氣。

只要皇帝還是趙佶,想辦到趙桓說的幾條,根本就不可能。

清吏治,起碼蔡京、童貫、王黻等人都要驅逐,哪怕鄭居中也是留之無益,趙佶能夠答應?

至於蓄錢糧,趙佶如何肯把艮嶽停了?

沉吟片刻,趙桓又道:“若可能,以千萬貫贖取山前七州,亦無不可,若不能,待金兵打過去,我等再行發兵不遲。”

“爲何不是趁遼國將亡時,搶先出兵?如此,也好過直接同金國接戰。”

“金國不善經濟,而幽雲之地,素乃遼國財賦重地。金人到此,安得不行搜刮搶掠事?”

“太子所言在理!”劉韐嘆道:“遼國據幽雲二百餘年,其地漢人忘卻出身久矣,並不以朝廷爲正統。

可笑朝中多有人以爲,大兵到時,必簞食壺漿相迎,實乃坐井觀天。”

“是啊,待遼國滅亡,其失依靠,又讓金人肆虐,使其不得不依靠我國,進而使其心歸漢家,方能無憂。”趙桓嘆道。

“怕只怕金人搶先南下,河北百姓有兵災之苦。”

“一路苦,何如天下苦?且有二十萬精兵,金人未必打的過來。”

劉韐笑了笑,道:“儲君燭照萬里,下官便不班門弄斧了,告辭。”

“劉公且慢。”趙桓一把拉住他,道:“吾所得來自耳聞,不比劉公親歷,今日相逢,正好請教西北事。”

此時,趙桓已經想起了劉韐的經歷。

哲宗元祐九年,劉韐中進士,隨後調豐城尉,任滿遷秦城縣令,政績卓越。

因不滿蔡京當政,辭官遊學,被熙河經略使王厚邀請爲幕僚,隨後出任平貨使。

恰逢熙河干旱,朝廷不及救災,劉韐出軍資購糧,解軍民之危,因功遷轉運使。

此時,他剛卸任轉運使,入京任職。

若是太子沒有攪黃這次朝會,童貫繼續出兵的話,劉法會戰死。

宋朝第一能打的死了,西夏人得意至極,趁勢進攻振武軍,西北震動。

危難時,劉韐出任鄜延路經略安撫使,痛擊西夏,並促使西夏求和。

隨後回京,因蔡京復出,自請提舉崇福宮。

相當有個性的一個人。

後知越州,方臘反,勢如破竹,然越州比鄰杭州,在劉韐的主持下,越州安然無恙。

靖康時,劉韐知定州,金人挾滅遼之危南下,長驅直入莫可擋者,卻在攻擊真定時吃了癟。

再後來,欽宗求和,劉韐出使金營被扣,自縊以全名節。

所以說,原身確實廢。

隨便把劉韐重用了,東京也不至於失守。

這樣的人,趙桓當然是要好好籠絡。

倒不是不想招攬,只是目下東宮這座廟太小,只能浪費了劉韐的才能。

太子覬覦的,乃是劉韐的三個兒子。

當然不是覬覦其帥氣,而是他們的本事。

只是趙桓不表露出來,邀請了劉韐上車,親自送他回家。

“請劉公奉茶。”趙桓親自遞了茶盞過去。

劉韐感激莫名,道:“折煞下官了,何敢勞煩殿下動手。”

“若國朝中樞衆臣皆如劉公,不,只需一半才德,吾何必操心許多。”趙桓嘆了一句,又道:“煩請劉公詳述西北境況。”

“以軍論,按熙寧制,駐紮鄜延五路禁軍當有馬步軍二百二十七營,計有兵數十一萬三千五百。

目下,編制依舊,然人數不足三萬,且多老弱,失於訓練,危急時,並不堪用。”

太子氣炸了。

禁軍軍卒,月俸一貫,軍中供應飯食,一月耗費之數與軍餉相當。

另外軍服、兵器、甲冑等,平均一兵年耗資十五貫左右。

也就是說,十一萬餘禁軍,耗資大約五百五十萬。

按照劉韐數據,其中四百萬被各級官吏中飽私囊。

另外,剩下的,肯定還有剋扣。

六百萬貫,真正用於養兵的,能有五十萬就不錯了。

忍住怒火,趙桓沉聲問道:“各將情況如何?”

他說的將,乃是軍隊編制,三千到一萬人不等。

因擔憂武人專權,國朝行將兵分離制度,然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嚴重影響戰鬥力。

因此,王安石變法時設專職將官練兵,其編制與成員保持不變,勤加訓練以保證戰鬥力。

童貫打西夏打的輕鬆愉快,說起來還是王安石變法的餘蔭。

劉韐道:“熙寧置四十二將,歷經反覆,目下僅餘二十四將,計有兵丁十萬餘,可用者十將,可戰之兵四萬餘。”

還好,沒爛透……

念頭未落,趙桓便暗艹了一聲。

說起來,各將與禁軍,不過五十步與一百步罷了,有甚值得慶幸的?

也難怪童貫初到西北,便精選精銳五千,組成了勝捷軍。

換做趙桓,他也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託付給當地軍隊。

只是,這些渣滓,禍害的可都是他的天下啊。

“若吾登基,定盡除蠹蟲!”趙桓惡狠狠地說道。

劉韐搖了搖頭,只是嘆氣不語。

他曾經上書中樞,然石沉大海,顯然告狀是到不了趙佶跟前的。

面君時也說過,然而道君皇帝毫不在意。

太子亦然,對此實在有心無力。

只是,心裡憋的慌啊。

劉韐打破沉默,勸道:“儲君雄心振作,然良機未到,當隱忍不動。

中樞蔡京以下,各邊將盡皆參與瓜分,牽連實在廣大。

一旦查實,定然人頭滾滾,爲求自保,邊將只能軍變不斷。

若是所有軍變都以“太子無德,不得不反”爲藉口,儲君之位危矣!”

這是掏心窩子的話,也是大實話。

大規模叛亂起,趙佶驚慌失措之下,見廢掉趙桓可以平息叛亂,估計不會太過猶豫。

反正他兒子那麼多,換誰不一樣。

至於祖宗傳統,哪有社稷安危來的重要?

太子的權利太小,徹查貪腐的風險太大,實在是憋屈。

“此時,只能隱忍。”

“待吾繼位,不殺個人頭滾滾,決不罷休!”趙桓狠狠地補充道。

“須得有把握鎮壓各路叛亂,纔好發作。”劉韐又勸道。

這太子當的,實在是沒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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