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司馬砸缸,甘羅拜相,有志何必年高。竹初成筍,頭上有蓬蒿。一寸凌雲意志,相養護,幾許劬勞。參天木,風吟雨誦,枝上起雲濤。
滔滔東逝水,煙花易冷,歲月如刀。似世間生死,哪個能逃。萬物悲情各有,多少事,天妒英豪。糟心是,純鋼百鍊,化作軟絲絛。
——擬作《滿庭霜》。
老話說,人不該死終有救。這個終有救,有的是外援,有的是自救。
此時的張阿生就屬於自救這一類的。
在這關鍵時候,張阿生的腦袋裡突然有了剎那明悟,師父往日教給的,自己並沒有真正深入領悟的武道,此刻竟是豁然開朗:
劍如葉,手如枝,身是根;根動枝搖,枝搖葉飛!劍光如葉,向哪兒飛?
元虎的一切進攻,都會流露在他的眼睛裡!他的手勢步法,決定了他的劍往哪裡攻擊!
他的功力的確是比我強,也當然比我強,可是,他強他的,我攻我的!
秋水劍擋不住子虛劍,我又何必去擋?
這一招蛟龍入海,我第一次對上州勺竺躲不過,現在應該這樣躲!
怎樣躲?但見張阿生墊步挪身,左臂橫拳側擊,正好在元虎手中子虛劍上方掠過!
張阿生左肩受傷,此時這一招雖然用得正確,但是力度不足,速度也慢,所好者,這一招反擊,卻是逼得元虎不能不抽劍回防!
元虎一驚:若不回防,就是兩敗俱傷!
掌門並幾個長老都是看得一愣:嗯?張小子使這招是碰巧了?若不是碰巧了,難道他先前是強而示之弱,故意裝出來了一副膽怯弱小的模樣?
公孫甫看得也是心頭一動:哎喲,本門七十二式天罡手,三十六路地煞掌,我總共就其中選了三招拳教給他,爲的是讓他夯實基礎,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在跨進真道境界之前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他竟然還真有領悟,大得竅要哩!
考較場中,元虎一愣:他的攻擊明明沒什麼力度,但是這一招我卻不得不防,這是怎麼回事?
元虎當然不明白,自己受張阿生身上的殺氣震懾,力度也早已弱了三分,甚至連出手速度都受到了影響!
元虎不由得再次看了張阿生一眼,不想張阿生的眼睛恰恰也從對面看了過來!
這一對視,剎那間令虎心頭一驚!
殺氣!
元虎的心不由得一縮,瞬間氣勢矮了三分!
氣勢雖然矮了三分,但是元虎的實力卻並沒有減少,於是他一咬牙,子虛劍再次出手。
出手之際,元虎竟然覺得對手好像是一個成年人,自己好像是一個小孩子,雖然這成年人是個病漢,但是自己的手卻忍不住地有點兒抖!
子虛劍出得不穩。
劍雖出,元虎己卻已不敢再跟張阿生對視!
元虎這個表現,自是犯了“兵家大忌”,比劍之際,這樣的表現,就是心神不穩!更何況,你不去盯住對手的眼睛,那自然就會出瞎招。
張阿生呢,則是一招橫擊滄海,反擊成功之際,信心大增。
此時張阿生竟然是腦袋裡一片空明清靈狀態,眼前元虎的劍往哪裡去,自己只須眼角餘光瞟一下其腳下步法和持劍的手腕動作,就可以預知!
——畢竟元虎使用的,也是子虛仙劍派的二十八式雲臺劍法;這二十八式雲臺劍法,正也是張阿生久練久熟的;之所以久練久熟,因爲師父強調:
這雲臺二十八劍,跨進了真道境界後依然有用,非後天武道所修習的天罡手和地煞掌所能相比。
張阿生的心,就在空明清靈裡,料知自己實力不足以取勝,但是,對戰州勺竺的經驗,卻讓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戰勝元虎的法子。
張阿生一招橫擊滄海,緊接着就是一招水波不興!
張阿生這第二招纔剛使出,考較場外的司馬冉就忍不住叫了一聲:“他下一招必是老龍還宮!”
司馬冉當時就是敗在這一氣呵成的三招上,所以他的印象自然深刻!
司馬冉話音未落,考較場內,張阿生第二招纔剛剛使完,但見數條人影急速飛起,都撲向考較場中,更有大長老三長老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大喝傳來:“住手!”
撲向考較場中的,分別是大長老三長老和公孫甫!
原來,司馬冉一聲喝破張阿生要使的招數,聽得子虛仙劍派幾位大佬都是心頭一震:哎喲,不妙!
橫擊滄海本是子虛仙劍派天罡手中的第十九招;水波不興是地煞掌的第三十五招;老龍還宮,卻是二十八式雲臺劍法裡第九式。
天罡手、地煞掌,是子虛仙劍派後天武道弟子人人修煉的;雲臺劍法,則是後天武道弟子和真道修士都可以修煉的。
分開來看這三招,都也是平平無奇,但是這三招組合起來,對付真道修士沒什麼威力,但是對後天武道修士來講,威力可就大得有點兒要命啦!
門中幾位大佬都是真道修士,平時雖然不把這些招式組合的技巧放在心上,但是並不代表他們不曉得這一點;只是這威力對於真道修士而言,顯得小兒科,不夠看的。
——就在司馬冉喝破的瞬間,掌門人牛德並大長老三長老四長老,乃至公孫甫都立刻反應過來了:
這三招組合,威力巨大,元虎作爲後天武道境界的一介童子,功力雖然強於張阿生,但也必然要落敗!
更要命的問題是,張阿生手中還有一柄秋水劍,若是不攔阻,秋水劍當胸刺入,後天武道境界的不過是個凡人,元虎哪裡還有活命機會?
大長老三長老反應賊快動作賊快,坐姿未變,身體已騰空飛起,撲入場中,要攔住張阿生這組合攻擊!
公孫甫呢,一見大長老三長老直撲場中,早已是明白一切,又怕這兩位長老出手之際傷了張阿生,自也是跟着立即撲入場中!
考較場中,張阿生並沒有用秋水劍刺出老龍還宮這一招,而是以拳代劍,身體跨步跟進!
拳到!
元虎一側身一偏頭,張阿生右拳走偏,擦着元虎的臉頰而過!
按理說,張阿生這一拳,到此時招式已老,不免要落敗;不想張阿生順勢右臂一彎往回帶,勾住了元虎的脖子!
好一個張阿生,同時墊步上前,身形動處,花狗摟腰式之背口袋的風采再次展現!大背摔!
若是張阿生背摔成功,元虎只怕要走州勺竺的老路!
“住手!”
“小瘋狗,你敢!”
張阿生只覺得渾身無力,右臂被兩隻大手緊緊拿住!
拿住張阿生右小臂的,是大長老;拿住張阿生右大臂的,是三長老。
與此同時,又一聲“住手”的呼喝響起,這一聲,卻是公孫甫的!
公孫甫就站在大長老和三長老二人身後,氣勢逼人;立足之點,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有利站位!
大長老和三長老不由得訕訕放手,放手之際,兩位長老往兩邊閃開;三長老還忍不住一帶力,把張阿生甩倒在地。
大長老則是順勢將元虎帶到了身後。
大長老面沉似水,三長老臉色鐵青,公孫甫面無表情,彎腰拉起被甩倒在地的張阿生。
元虎是三長老之倚雲峰的童子,這場繼續考較的主意也是三長老提出的,三長老覺得自己的臉變得很長。
考較場外,牛德跟四長老牛璧君相互對視了一眼,都是意思深長,都是一齊轉頭看向考較場中。
眼見得場中紛亂已止,牛德開口道:“這一場考較,張阿生能以弱挽強,反敗爲勝,的確可以證明,他對戰州勺竺時沒有使奸用詐。就按照本掌門先前定的處罰執行吧。”
交待了這個話,牛德就待起身離去;公孫甫早已開口道:“罰張阿生面壁三年,也得等他劍傷好了以後再執行吧?”
牛德冷冷地道:“可以給他四十九天療傷時間,四十九天後,立即送到出雲主峰省身崖去。別忘了,公孫師侄,自今日起,十年內,你不得對本派事務說上一個字。還有,你不得隨意去省身崖!”
公孫甫不作聲,心底怒哼一聲,這就拉着張阿生回閒雲中院去了。
大長老三長老,自然也是帶上門人弟子悻悻而歸。
諸人去後,子虛仙劍派下院裡衆童子們就鬧鬨開來了,有人道:哎喲,閒雲下院的土包子怎麼那麼厲害?這人故意將閒雲中院說成是下院。
又有人道:“我看他不過是招數使得巧罷了,單他那功力,我都能打過他!”
還有人巴巴地追問紅鼻子:“穆師兄,張土包子雖然是閒雲中院的,不也是灑掃童子嗎?怎麼這麼厲害呢?我得怎樣才能厲害起來呢?”
穆安生拍了那童子一下,笑道:“人家也是灑掃童子,你也是灑掃童子,爲什麼你不厲害,人家厲害?可能就是人家肯上心鑽研,哪像你乾點兒活就叫苦喚累的?幹活兒去,打掃完了之後,趕緊給我去修煉!”
看來張阿生取得勝利,穆安生心裡也挺爲他高興的。
爲張阿生高興的,還有他的師父公孫甫。公孫甫領着張阿生回到了閒雲中院門口時,那兩個灑掃童子早已迎着公孫甫請過安問過好,又都低聲向張阿生道:“大師兄好!”
張阿生聽得一愣:我什麼時候成了大師兄了?
這麼一愣,張阿生竟然忘記了給人家回個招呼,簡直太沒禮貌了!
公孫甫不作聲,只管進了院子,徑往明堂裡走。
張阿生緊緊跟上。
到了明堂,公孫甫坐定,張阿生跪倒請罪:“徒兒犯了大錯!徒兒早應該想到,他們身後都是本門掌門和長老,可是徒兒當時竟然是一點兒都沒想起來!請師父責打,徒兒害師父受累了。”
公孫甫道:“這個,我也沒怪你,你那性子,天真爛漫,哪裡懂這些人情世故亂七八糟的?
我想說的是,本門童子,以凡人之身習武入道,七十二路天罡手、三十六路地煞掌,那是都要學全的;你可知我爲什麼只挑了其中三招,沒有把全部招數教你?”
“不知道。”
“這拳腳功夫,只是爲着讓本門弟子從後天境界跨進先天境界用的,對於真道修士來說,沒有什麼意義。”
公孫甫接着解釋:“招數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早就發現,隨機組合的話,有的招數組合起來威力不大,有的招式組合起來,威力極大——所以我只教了你三招。
你把這三招練好嘍,有一天功到自然成,一樣可以跨進真道境界;那時拳腳功夫,對於你來說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我沒想到的是,你在臨場考較時,竟然不用我教的第三招壁立千仞,自己把雲臺劍法的第九招給串聯進來了,攻擊效果也大出我的意外!你給我說說,你是怎麼想起來的?”
“師父,我練這三招時,第三招總是跟前兩招連得不緊,你也沒有跟我說這是爲什麼。我跟司馬冉打時,開始我打不過他,他瞧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麼着得了時機,就連着使出了這三招,結果第三招卻不是壁立千仞,我一順手就使出了老龍還宮。
爲什麼會使成了老龍還宮,我自己也沒想明白這是爲什麼;後來跟州勺竺打時,他羞辱我,我氣得發瘋,他刺中我時,我突然清醒了,後來就順勢使上了大背摔,我也不知怎麼的,竟然把他摔死了。”
公孫甫聽了,不由得一嘆,說道:“你是這也不明白,那也不明白,你呀你,真不知道你是聰明呢還是個笨蛋?!哎,先療傷吧。”
於是公孫甫給張阿生療傷,先上藥,藥分兩類,內用口服,外用外敷。敷藥之後,公孫甫道:
“癡兒,我教給你的組合招數,前兩招連用,可以助你逼退對手以自保;趁機使出第三招,就可以保證你立於不敗之地,而且也不會傷人,頂多打成平手!這樣,你參加每年的考較,成績必然居中,就不至於顯山露水了——
我爲什麼要你這樣呢?這是因爲師我在本門中處境地位都不妙!如今你也看到了,大長老三長老,分明是合力要致你於死地……”
“師父,爲什麼啊?”
“爲什麼?他們跟我不對光!大長老三長老他倆是穿一條腿兒連襠褲子的!掌門人和四長老兩個分明都是落井下石,巴不得你被他們治死,巴不得我跟大長老三長老的矛盾進一步激化,你可明白?”
張阿生搖搖頭,不明白。
在張阿生看來,自己的確是犯了大錯!人們都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自己打死了人,因此人家要處死自己,這也很正常啊。
張阿生這想法,正合着他所講的故事:
——從前哪,有一個小孩子,他很聰明,可是他也真的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