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凝髮髻上的銀簪就是馮氏的,陸離不可能不認識。她以爲能拿住陸離的短處,不曾想陸離竟未停下腳步,閃電般到了她面前。謝凝一驚,手已經被他抓住了。
陸離抓着她的手仔細地聞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才終於鬆懈下來,直到此時,才終於看了她一眼。
他身上只穿着單衣,發冠也未曾戴上,烏黑的長髮凌亂地散在肩上,分外的狼狽。然而眼角還殘留着慵懶的睡意,那雙眼睛卻已經完全醒了過來,森冷如刀地盯着謝凝。
謝凝最初的驚訝已經過了,此刻被他一看,立刻做出一臉無辜的樣子,對着他眨了眨眼。“太尉,你這是御前失儀麼?”
她竟不知悔改!陸離眼中才消退一點的怒意又涌了上來,他揚手將一件事物砸在御案上,沉聲道:“謝凝,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謝凝好奇地看了一眼,卻是一塊沒燒乾淨的手帕,只剩一個角而已了,隱約還能看到那一角是個葡萄一樣的花紋。
“這個啊,太尉放心。”謝凝安慰道,“這不過是朕臨時起意令宮女們繡的,並非太尉舊物,太尉不必如此憤怒。”
“你還給我裝傻!”陸離怒道,“十丈紅軟是什麼骯髒東西?你竟敢……”
“竟敢拿來對付你麼?”謝凝截口道,“朕當然知道,十丈紅軟是江湖上不入流的迷1藥,但這有何關係?只要能將你迷倒了,朕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你……”陸離的臉色被她氣得鐵青。
“還請太尉回去更衣。”謝凝不疾不徐道,“朕請了表哥過來議事,若是表哥看到太尉如此衣衫不整,萬一懷疑朕與太尉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卻怎麼好?哦,還有,朕勸太尉回了偏殿之後且將心態放好了,朕待會兒要什麼,太尉最好給什麼。朕知道太尉是個孝子,必不會令老夫人受苦,對吧?”
陸離聞言又看了她許久,再閉了閉眼,方纔道:“你要什麼,直接同我說,我酌情一二,當然都會給你,你竟然……”
“酌情一二?朕可最怕酌情一二這四個字了。”謝凝的臉上還帶着笑,眼神卻漸漸冷了下來。“太尉,你現在沒有跟朕商量的籌碼,朕可以什麼都不要,拼個玉石俱焚,你卻賭不起。畢竟,你在世上也只有這一個親人了,不是麼?”
陸離再次被她的話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究竟要什麼?”
謝凝也不瞞他:“後天便是朕的登基大典,整個典禮,從離開皇宮到晚上的賜宴,驍騎營都要護衛住。”
陸離心頭滿是怒氣,聞言不禁冷笑道:“陛下不是最相信夏侯淳麼?爲何將這等攸關性命之事交給我?”
“因爲夏侯卿要護衛長樂宮啊。”謝凝含笑道,“太后與老夫人的安危更重要,不是麼?”
陸離再度被拿住軟肋,只能憤而拂袖,轉身而去。沒想到竟在暖閣門口遇到了段昀,段昀見他如此怒氣衝衝,不由得一愣,而陸離已頭也不回地經過了。
“太尉這是怎麼了?動這麼大的氣。”
“朕哪知道呀?”謝凝的聲音依舊無辜得很。
她當然不知道了,她甚至不知道他醒來發現自己中了十丈紅軟時是怎樣的心情!十丈紅軟是什麼東西?最下等的迷藥,雖然見效迅速藥效也短,只有半個時辰而已,但需要在調製後一刻鐘內使用。而調製十丈紅軟有一件東西是決不能少的,就是野生漆樹汁。一個弄不好,她就要渾身上下都是斑疹,她是要登基的人,這時候鬧出個斑疹來,還怎麼得了?
他擔心得心都提起來了,她卻一臉笑嘻嘻的樣子,同他開玩笑,還敢用他母親的性命做威脅!她是何時學會這些不入流的手段的?這些手段拿來對付旁人也就罷了,竟然還拿來對付他?!
陸離也不知自己心中是焦急多些還是憤怒多些,他匆匆將自己弄整齊了,回到暖閣,段昀與謝凝已經開始說着笑喝茶了。
段昀見到他便沉下了臉,明擺着不喜歡他,謝凝卻將表面功夫做得很足,道:“太尉來了?蘭橈,賜茶。”
彷彿方纔吵架威脅的不是她,惹得他大怒的也不是她。
謝凝笑盈盈道:“表哥,朕方纔已同太尉商議過了,後天登基大典由驍騎營護衛,表哥不必擔心。哦,對了,表哥,朕方纔提議的人,表哥以爲如何?”
人?什麼人?陸離望向她,謝凝卻一副看不見的樣子,只是看着段昀。段昀看着這兩人,不由得好笑,還真是冤家路窄、一生對頭。不得已,段昀只好做那和事老,道:“方纔陛下同我說,戶部度支司員外郎,由宋明璋擔任。”
宋明璋?陸離皺眉。
謝凝只是端着茶在喝。
段昀只能又好心解釋道:“便是原戶部倉司員外郎。”
就是因爲直言而遭到先帝流放到涼州的那個前任戶部倉司員外郎?陸離倒是沒什麼意見,倉司員外郎與度支司員外郎都是謝凝的人,至少能將國庫抓得緊,不至於從國庫裡漏錢。
段昀見陸離也不像是有意見的模樣,便繼續方纔的話題道:“只是從涼州趕回京城,便是快馬加鞭也要十天,若是路上出什麼意外……”
“不會出意外的。”謝凝頭也不擡地說道,“太尉會派人護送的。”
段昀的話便頓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對面的陸離,陸離也低頭喝着茶,便又擔心道:“即便如此,那是先帝流放之人,孝道不可廢,陛下若是將宋大人赦免,恐怕御史一派有話要說。”
“那就趁着朕登基,大赦天下,再讓宋明璋對朕來個救命之恩。”謝凝道。
段昀不禁笑着搖了一下頭,他這個表妹,分明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了,卻還要叫他過來“議事”,難道就爲了將他擺在這裡硬咯太尉麼?
“陛下。”陸離顯然就是這麼想的,他將茶盞放下,道:“既然陛下已下旨,容臣離宮安排一二。”
早上還不肯放人的謝凝此刻一點也不遲疑,反正她早上留着陸離也不過是製造個機會,爲了是將馮氏給弄進宮來、捏在手上。“去吧,祿升,送太尉出宮。”
一口氣將兩個人都打發出去了,也不知要同段昀說什麼。
陸離冷着臉離開了紫宸殿,祿升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邊,輕聲道:“請太尉放心,奴必定護得老夫人周全。”
陸離停下腳步,道:“不必,有這個功夫……”
還不如幫他多盯着謝凝與段昀呢。
這後半句話沒能說出口。
兩年夫妻,陸離是親眼看着謝凝如何從一個冷言寡語的木頭孩子長成如今這囂張玲瓏女子的,他清楚謝凝,她個性純良。她心中還有恨意,若是林翎兒在她手中,早被千刀萬剮了,但對於一個老婦人,她卻下不了手。所以,即便是用了手段將他的母親抓了去,也不過是拿來嚇嚇他而已。
因此,陸離並不氣她將他的母親抓到宮裡,他生氣的不過是謝凝用這種手段與心思對付他而已。只是他也清楚,如今除了給她利用,沒有其他的辦法能消除她心中的怒氣。
嘆了口氣,陸離揮手讓祿升退下,在紫宸殿外上馬,騎着獅子驄離開了皇宮。
回了侯府,進了書房,他書房裡卻有個人。
陸離一肚子心事,便沒看仔細,只道:“我已無大礙,你回驍騎營去……”
“我不回去!”葉睿圖道,“我要在你這侯府裡住兩天!”
陸離整理袖口的手便停了下來,轉身看了葉睿圖一眼。
“我……”葉睿圖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也不知怎麼搞的,他那張白淨的臉上青青紫紫,活像開了個染料鋪一樣。
陸離眉頭也沒動一下,當下衣服也不換了,上前提着葉睿圖的衣領就往外走。“回營。”
“我不去!”葉睿圖掙扎,“你無緣無故地去兵營做什麼?”
“奉旨傳令驍騎營,佈置登基大典上的護衛之事。還有……”陸離的腳步一頓,“看看它。”
葉睿圖趁機逃脫了他的魔爪,整頓衣冠,努力變回風度翩翩的葉智囊。“小心再被撓一爪子。”
陸離卻不再接話,策馬離開京城,徑自往東邊去。行了不過二十里,一座堡壘便在山間出現。哨塔上的士兵遠遠地見了雪白的獅子驄,忙傳令道:“是侯爺——侯爺來了!快開門!”
沉重的閘門緩緩地打開,獅子驄輕巧地上了踏板,沿路將士們不住地叫道:“侯爺!”“侯爺安好!”
陸離微微頷首,在一處鑿開的山洞前停下,問道:“近況如何?”
“回侯爺的話,餘毒都清乾淨了,只是兇了許多。”守衛的黑衣女子道,“您看是否……”
“不礙事。”陸離只遠遠地看了一眼,吩咐道:“儘早裝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