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凝讓驍騎營來護衛登基大典,倒不是怕中途出什麼意外,畢竟對於權臣來說,年幼的皇子和女帝一樣軟弱可欺,容易利用。暫時,權臣們還沒想過將她從皇位上踹下去。
她防備的不過是陸離帶着驍騎營踏平皇宮,所以才讓羽林衛留守宮中,拿捏住陸離的死穴。也彷彿幸虧她出了這麼一招,在她爲了登基之事忙得暈頭轉向時,陸離並未給她搗什麼亂。
一切風平浪靜,轉眼之間便是登基之日。
欽天監選的黃道吉日,十二月初一。這一天彷彿確實不錯,京城累積了一個月的雪在這天都融化了,天晴日朗。謝凝穿着厚重繁瑣的禮服,臉上始終保持着肅穆威嚴的表情,從頭到尾將儀式走了一遍。
先是祭天,接着祭祀太廟,追尊四代考妣,然後告祀社稷。這就幾乎在皇城裡走了一遭。接着回宮,將大裘冕換成袞冕,移駕含元殿,禮部宣讀先帝的傳位詔書,新帝做做樣子重新接過傳國玉璽。接着禮部再宣讀新帝的繼位詔書,追封先帝,冊封大臣,大赦天下。接着便是升御座,新帝正式坐上含元殿的龍椅,百官上表稱賀。
到了這一步,新帝便是這個王朝的真正主人,萬人之上。最後,新帝再次將袞冕換成常服,晚上賜宴羣臣,接受羣臣的祝賀。
“呼……”謝凝回到紫宸殿便不想動彈了,哀嚎道:“朕渾身骨頭都酸了,這還要陪羣臣喝酒,世上哪有這樣苦命的皇帝?”
蘭橈不禁抿嘴笑了,與瓊葉並一羣宮女們合力,將軟成一把絲綢的女帝架起來,爲她換上常服,將她梳洗好。末了,蘭橈還問道:“陛下,可要將步輦擡進來?”
肩輿可在室內行走,到了紫宸殿外再換鑾駕。
謝凝聞言不禁笑了,她許久未曾有過這等被寵溺的感覺了,十分享受,只是不容許自己沉湎,她嘆了口氣,從錦榻上站了起來,道:“起駕吧。”
蘭橈看着方纔還蔫蔫無語,恨不得連睜眼睛也叫人服侍的懶散女子,只在這一站之間就變成了含威不露的女帝,心中只是讚歎,揚聲道:“吾皇起駕——”
謝凝在衆人簇擁下離開紫宸殿,登上鑾駕之時,還看了守在門外的夏侯淳一眼。夏侯淳點頭俯首,謝凝便安心離開了。
登基大典乃是一國大事,賜宴自然在含元殿。月上梢頭,含元殿中羣臣已就緒。陸離站在丹墀之下,只聽禮官高聲傳道:“陛下駕到——”便與羣臣跪下,山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邊傳來窸窣聲,陸離擡頭,只見她嚴妝而來,一頭青絲部分挽在頭頂做高椎髻,剩下的盡數挽在腦後做圓髻,不垂一絲。高椎髻上戴着一隻小小的鳳釵,鳳頭朝裡,細長精緻的鳳尾卻順着高椎髻蜿蜒而下。高椎髻正中插着一把八寶白玉梳,邊沿盤踞着一條金龍,無言地暗示着她的身份。除此之外,鬢角各一隻金鑲玉梳左右相對,圓髻上是六支嵌瑪瑙鏤金花對釵。
她脖子上戴着一條嵌珍珠寶石項鍊,項鍊由嵌着珍珠的鏤空金球與圓柱狀的瑪瑙交替串聯而成。項鍊下端是一個圓形金飾,當中鑲嵌一枚晶瑩的雞血石,金飾下方垂着一枚水滴狀青金石。青金石下邊便是她赤色的訶子與藕色高腰襦裙,外罩赤金繡盤龍雲海的錦緞大袖衫,手上挽着大紅紗繡鳥銜花草紋的披帛。
這高椎髻、鳳釵、訶子、襦裙,若是京城世家的其他女子穿起來也尚可,依舊是一副高華氣度。但那雲海盤龍赤金大袖衫往外一罩,金龍八寶白玉梳往頭上一壓,便生出了一股皇家氣度,如丹鳳朝陽般氣度華嚴。
陸離一直清楚她的容貌秀美,只是從來不知道她除了嬌柔與楚楚之外,還能有這樣華貴的樣子,一時竟有些癡了,差點沒聽到她的話。
“平身。”
謝凝眼見他差點失儀,心中便覺得痛快,她目光在殿中一掃,將衆人的位置看在眼裡。禮部顯然是給她一頓折騰弄怕了,安排位置時便將她的心思猜了一頓。殿上席位第一排左邊太尉陸離,右邊丞相高崇禕,兩個當朝一品大員。接着便是御史大夫江自流與鎮南王世子段昀。
餘下各官員按品階排列不提。
謝凝非常滿意,點頭道:“都坐下吧。”
羣臣落座,便由禮官讚頌,羣臣舉杯祝賀新帝萬歲。謝凝眉頭也不皺地喝下三杯酒,臉上微顯紅暈,目光流轉,落在段昀身上,笑問道:“表哥,今日朕登基你送什麼給朕當賀禮呀?”
段昀臉色微紅,站起行禮道:“回陛下,微臣代表大理鎮南王府獻上翡翠玉佛一尊,恭賀陛下登基,國運永昌。”
謝凝點頭賜酒,如此輪流,但凡能說得上話的都將朝賀之禮奉上,最後只有陸離一人坐在位置上,神色淡淡地喝着酒。羣臣一時都將目光投了過去,高崇禕笑問道:“不知太尉爲陛下獻上何物?”
陸離還未說話,謝凝便道:“太尉爲護送先帝梓宮而受傷,一片忠誠之心便是對朕最好的賀禮,對吧,太尉?”
笑話,她可不敢收下陸離的東西。陸離早年到處遊歷,閱歷非凡,手下有許許多多能人,如今他母親還在她手上,萬一出個什麼東西叫她中毒的,叫她如何是好?
不料陸離忽然一笑,站起道:“陛下恕罪,非是臣不肯獻禮,而是臣的禮物是個活物,要等諸位大人獻上了才能送進來。”
活物?羣臣不由得想到了從前給皇帝獻上的活物——那風情各種的美人,難道太尉竟然要給女帝獻上美男麼?
謝凝的心裡也打鼓着,拿不準陸離要做什麼,但她一向無所畏懼,依舊點頭道:“那朕便看看,太尉送上的是何物。”
陸離擡手擊掌三下,四名高大的驍騎營士兵便將一個巨大的、蓋着黑布的東西給擡了進來,咚的一下放在地上。
“唬……”黑布之後立刻發出一聲低吼。
羣臣登時色變,然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陸離已將黑布掀開了。裡邊是個巨大的鐵籠,籠子裡赫然是一隻半人高的白色豹子!
“陸離!放肆!”高崇禕、江自流與段昀同時喝道,“來人!護駕!”
四周的護衛卻沒有動,他們當然不會動,因爲從祭天開始,護衛女帝的就是陸離統領的驍騎營,而非皇宮裡的羽林衛。
高崇禕與江自流見狀又喝道:“陸離,你大膽!含元殿之上,你竟敢謀反?!”
話雖如此,兩人心中也有不禁戰戰。任是他們倆在朝堂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動輒血雨腥風,但在陸離絕對的武力之前卻如此不堪一擊。他們有再多的權力又有何用?陸離揮劍直指,驍騎營現在就能將他們全都殺了!
殿中一時寂靜如死,高崇禕與江自流的心都提了起來,直到此時,謝凝的聲音才響起。
“豹兒?”
白色的豹子本來都趴下了,聞言立刻站起,仰頭叫道:“唬!”
謝凝聲音裡滿是欣喜,問道:“當真是你?太尉,你這禮物朕可着實喜歡,來人,將籠子打開!”
羣臣登時嚇得面無血色,叫道:“陛下不可!”
“哎,不礙事。”謝凝笑道,“這雪豹是朕從前養的,不會傷了朕的,衆位愛卿放心。太尉,將籠子打開。”
陸離仰頭看着她,謝凝的臉上帶着笑,沒有絲毫的害怕。他便將籠子的鎖頭去掉,開了鐵籠。籠子一開,雪豹便如閃電般竄出。
“妹……!”段昀嚇得面色慘白,瞬間站了起來,連衣袖掃翻了酒盞都不知道。
而雪豹跳到謝凝面前,卻只是仰頭“嗷”的叫了一聲,乖乖伏在謝凝腳下。謝凝滿臉慈愛地伸手撫摸着它的頭,輕聲道:“豹兒乖,別鬧,待會兒給你吃鹿肉。”
鹿肉一詞彷彿逗樂了雪豹,它仰起頭,眯着眼睛蹭了蹭謝凝的手心,溫順得好像一隻大貓。
謝凝被它逗得笑了,又揉了一下雪豹的腦袋,才道:“諸位愛卿不必慌張,朕的雪豹不傷人,愛卿們,繼續宴席。”說着又吩咐道:“來人,讓御膳房準備些生鹿肉,切好了送來。”
太監們立刻去傳話,不多時便將一盤子生鹿肉送來了,就放在御案上。謝凝瞧着那鹿肉,彷彿沒見上邊紅生生的肉色,換了雙筷子便夾了一塊舉起,雪豹仰頭嗷嗚一聲就吃下去了。
剎那間,血肉撕裂的聲音清楚地響在大殿裡,大半朝臣都白了臉,再也吃不下去。謝凝卻渾然不覺,自己喝一杯酒,同朝臣說幾句話,再夾起一塊鹿肉喂雪豹。
陸離只在殿下從容而淡定地看着,眸色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