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厚被風捲起,如一枚枯葉在空中不停地翻滾,好像去年四月應童試,自己在巢湖中被龍捲風捲起的情形,不過較之上次,這次威力何止千倍!王厚手足亂蹬,猛然坐起,發現原來只是一場惡夢。四周靜悄悄的,隔壁傳來柳晗煙等人嬉笑的聲音。
靠着牀頭,回憶起夢中的情形,王厚心裡暗自奇怪:“我沒有坐過寶船,爲什麼海Lang拍打船身,發出轟然聲響,卻感覺這樣熟悉?……‘相通四式’威力固然不錯,又怎能與滔天巨Lang之威相比?鄭總兵說此行劫難重重,真要遇到夢中之境,我又該如何應對?……”
眼看天色將晚,王厚思索良久,終究理不出頭緒,嘆了一聲,披衣下牀。衆人已經收拾妥當,草草吃了晚飯,趕往港口,到了“天柱號”寶船前,絕情幫五人與武當七子、百合仙子、周舵主和樊舵主拱手告別。
百合仙子與五人相處近一個月,此時分開又有些不捨。柳晗煙拉着百合仙子的手,道:“仙子,要是莫七俠敢欺負你,就告訴我們,我們幫你報仇。”一句話說得衆人笑出聲來,老大宋天笑道:“柳長老請放心,仙子不欺侮七師弟,我們就謝天謝地了。”
莫功訕訕道:“仙子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就是欺侮我,我也只有忍了。”百合仙子注視着他,說道:“什麼救命恩人,難聽死了。”
周清竹抱着盆景,站在一旁催促:“仙子,有空就去看你……王哥哥,我們先上船吧。”當下衆人再次作別。柳晗煙走在最前面,周清竹、金敏慧、李智賢依次驗了關牒,王厚則出示了腰牌,官兵躬身行禮,趕緊放行。
莊昭雪早就將房間收拾妥當,柳教主單獨一間,柳朝暉、王厚二人同住一間,柳晗煙、周清竹、李智賢、金敏慧、莊昭雪雖然安排了兩間房,但她們情願將那一間空着,五人住在一室,好在房間較大,倒並不顯得擁擠。每間房都有一扇半人多高的舷窗,拉開窗簾可以看到外面景色,周清竹興奮地連聲嚷嚷。
安排妥當,王厚想起應當去拜望兩個人,便過來叫柳晗煙。周清竹問道:“王哥哥,你們要去哪兒?”“我們準備去拜訪兩個人,一個是普陀山住持海默大師,去年年底道楓在他那裡療傷,給他添了不少麻煩;另一個是鹽幫西安分舵的李舵主,他是我大嫂的叔叔。”
周清竹大聲叫嚷:“那我也要去。”“這兩個人,你都不認識,跑去幹什麼?”“阿煙姐姐不也不認識嗎?……哦,她認識普陀山的住持……可沒見過那個李舵主。阿煙姐姐,你要不帶我去,我就跟莊師姐她們說你今天早上的事情。”
柳晗煙掃了室內一眼,那盆景放在隔壁王厚的房間,當即惡聲道:“你給我記好了,當心你的紫竹……書呆子,我們就帶上阿竹妹妹吧。”王厚沒辦法,只好應道“也好”,又看向其他三人:“你們就不要跟去了,我現在是將軍呢,要注意形象和影響……”話沒說完,就被柳晗煙輕擰着耳朵拖出門去。
金敏慧看着李智賢,又看着莊昭雪,嗔道:“王哥哥剛纔這話是什麼意思啊?嫌我們不好看,跟在他後面丟臉?哼,我又不想易容,李姐姐你說,是不是這樣?……莊師姐長得這麼漂亮,爲什麼不能帶上?”
莊昭雪忙道:“王公子一個大將軍,身邊全是女子,像什麼話呀。再說,我又跟那個住持和舵主不熟,纔不稀罕湊這個熱鬧呢。”
李智賢附和道:“莊師姐說的對,我也不稀罕湊這個熱鬧,我們現在反正沒事,莊師姐,你教教我們易容術吧?”金敏慧聞聽此言,立刻來了精神:“對對對,莊師姐,你教我們易容術,我們把自己易容成男子,就可以跟着王哥哥了。”
莊昭雪莞爾笑道:“前天我就想將你們易容成男子,但考慮到咱們以後要同住一室,只好將你倆易容成這樣。”邊說,邊從包袱裡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逐一講解每一個所盛藥物的作用。
李智賢、金敏慧兩人聽得非常新奇,並嘗試着自己動手。金敏慧看到包袱裡還有一顆龍眼大小的珠子,發着閃閃的光亮,奇道:“咦,這是什麼?”莊昭雪應道:“這是王公子之物,也正是因爲這隨珠,我們才認識了他……”莊昭雪將去年四月份在蕪湖,因爲太子覺察到王厚身上有奇物,雙方由此相識的事情說了。
聽完故事,金敏慧感慨道:“也不知道王哥哥的夜明珠從哪兒來的,聽起來像是天意如此,真的令人好感動。”
莊昭雪笑道:“金姑娘,若說天意,我們在天津衛遇到你們,不也是天意嗎?你們原本是朝鮮國的姑娘,卻與我們幾番相遇,最終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很多事情似乎冥冥之中,就已經註定了。”
卻聽門外有人問道:“什麼事情已經註定了?”原來是王厚三人回來。柳晗煙懷裡的太子看到桌上的夜明珠,頓時又目不轉睛地盯着。金敏慧道:“我們正在說,王哥哥與柳妹妹相識,原來是這夜明珠作媒的呢。”
李智賢伸手抱過太子:“金妹妹,你說錯了,真正的媒人在這兒呢。”王厚反應過來,想起去年四月份在蕪湖的情形,對太子拍拍手掌:“來,我也來抱抱這個大媒人……哎喲,煙兒,你幹什麼?”
衆人不知道,多虧這夜明珠,否則王厚將難逃不久後的那場劫難,此是後話。
“無風萬里磨平玉,有月千波漾碎金。”永樂十九年二月十三日(1421年3月16日),長樂縣太平港,天氣異常晴好,春日陽光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浮光躍金,一艘艘寶船依次泊於江面。
江岸上,彩旗招展,龍騰獅舞,爆竹聲、鑼鼓聲響徹雲霄。較之三天前,今天更是人山人海,除了不少當地官員來此送行外,還有才被徵召二千名水手的親朋好友前來送行,有振臂歡呼也有悄然抹淚,更有很多前來看熱鬧的人羣。
船上所有人員都整裝待發,主甲板、艏艉樓甲板上站着一排排官兵,腰間刀鞘上綴着的寶石,在陽光下閃耀着光芒。船頭兩丈多高的“和”字巨幡,被風吹得撲棱棱作響。辰時,號令依次傳來,一一艘船舶上的水手和官兵都奮力起錨,重達幾千斤的鐵錨被緩緩拉到船上。
又是一聲號令,千餘張雲帆漸次張開,便聽最前面的一艘寶船上,一個五十歲上下,頭戴三山帽,身着紅袍常服,軒昂偉岸的漢子朗聲道:“出發!”聲音用內力送出,在江面上激起一連串的“出發!”“出發!”之聲,一直傳出數裡。
頓時,船上和岸上鼓角齊鳴,所有的人都吶喊助威、振臂鼓掌。船上幾百人一齊搖動櫓棹,龐大的船隊猶如一條條巨龍,駛離太平港,直撲茫茫大海。
王厚站在“天柱”號的主甲板上,看着眼前這一切,頓時生出一種“長風破Lang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豪情:不論是劉攽前輩“征帆江湖,弘揚道義”的要求,還是鄭和的“結交番邦、穩定南疆”的使命,人生短短不過百年,如眼前這般乘風破Lang、勇往直前,該是何等的痛快!
想到這裡,再一次浮出昨天下午的那個夢,不知預兆的是好是壞,這麼大的船,如果遇上狂風巨Lang,將會是什麼樣的情形?……這已經第六次下西洋,前五次都能平安度過,想來這一次也不會有太大危險吧?
只是昨天上午,鄭總兵說他南京臨行前,曾經拜訪一位高僧,此行將歷盡劫數,不知道我的那個夢,會不會是其中的一個劫數?因爲自己沒有親身經歷過,一旦真的發生洪濤接天,巨Lang如山的情況,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想着想着,王厚不禁鎖起眉頭,陷入沉思之中。
身邊的柳晗煙見他半天沒有動靜,好奇地扭過頭,見他沉思不語,問道:“書呆子,又在想什麼?”“我在想事情。”“什麼事情?”“想……大胖小子。”“呸!”
一旁的李智賢卻笑着問:“王哥哥是在想仙子嗎?”“想她幹什麼?……走,昨天我們拜訪鹽幫西安分舵的李舵主時,他們正在打一種牌,看了一會,覺得有些意思,很好學。李舵主還送了一副牌給我,我們一起回房裡玩去。”
柳晗煙、周清竹昨天也看了一會,知道規則,此時聽說要玩,興高采烈地跟在王厚的屁股後面,金敏慧、李智賢也跟了下來。
王厚取來牌,倒在小方桌上,全是小木片,上面還刻着些數字。這牌,正是朱自平在顏越家,與李靜兮、歐陽蘭四人玩的“麻大將軍牌”,據說是鄭和第一次出使西洋時,手下一位姓麻的將軍看到衆人在船上寂寞,而發明的玩法:用一百多塊的小木片,按船隊編制,分別刻上一至九條,按船上裝淡水的桶,分別刻了一至九桶,按金錢刻上一到九萬,最後根據風向,刻了‘東西南北’風。
這種麻將牌很快在船上流行開,後來又在各地盛行,主要是簡單易學,不管男女老少,會不會識字,一教就會;而且輸贏沒有定數,新手能贏,老手會輸,變數較大,所以極易成癮。
柳晗煙、周清竹、李智賢、金敏慧四人按桌子的四個方位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