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年關,李無言想先去巴郡一趟摸摸底,好討點材料。這天便帶着苟東方出發了。上了車,只十分鐘就過了省界,來到了卯水縣城。卯水縣人大如今剛換了新主任,雖然也接觸過兩次,但覺得不太好打交道,所以李無言事先通知了堂弟開川。李開川在電話裡說:“主任說他明天要列席縣委常委會,不便出遠門。”分明是託詞。李無言冷笑,心想從卯水縣到巴郡就已跨省過界了,又能有多遠的路呢?兩個半小時就到了,即便沿途在修路,最多也不過五個小時吧。當然別人不願去,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爭鐵”之事,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李開川又說主任不去,我這個副主任陪你去。李無言覺得很好,但他卻沒想到,堂弟會叫他到岔路口等。事實上,李無言是想去卯水縣人大坐一坐的,順便把自己的想法跟對方交流交流,沒想到堂弟會這樣安排,也就憋了一肚子火。那時候,他的車都快到人大大門口了,只好叫小廖不用進去了。事實上卯水縣人大和政協都有獨立的院落,辦事相對都有獨立性,地位也顯得高些。不像儺城。李無言也便生出了種種感慨和想法來。
來到岔路口,車停了下來,李無言習慣性地看了一下表,10點17分21秒。足足等了一刻鐘,李開川的車纔來。車是李開川自己開的,他打開車門走了下來,先跟李無言打招呼,又跟苟東方打招呼,很是客氣的樣子。李無言一眼瞥去,只見車前座還坐着一個女人,瓜子臉、高鼻樑,酷似俄羅斯或維吾爾族血統,看上去很漂亮,他就木了臉。李無言知道,堂弟有這愛好,喜歡風流,當文聯主席的時候,就培養了一個文學女青年,弟媳巧云爲此大鬧了一場,還是李無言親自出面和稀泥,兩口子又才重歸於好。沒想到堂弟老毛病又犯了。這時,李開川見李無言臉一木,便解釋道:“那是小宋,宋可欣,順路回家一趟。”李無言不想傷他面子,也不點破,只叮囑一句:“留點神開車,走吧。”
一開始,李無言想趕到巴郡吃午飯,能搶點時間,可出了省界,到了巴郡地面,公路全線都在大修,想趕也趕不快。這幾年巴郡趕上了好時機,處處可見“鐵公機”,又是通鐵路,又是修高速,又是修機場,幹得熱火朝天,不像儺城,到處冷冷清清,鬼都打得死人。他們只好在中途吃午飯了。時間已是下午一點鐘。這是一家路邊小館,一塊小牌子上標明,特色菜是角角魚,李開川說口味很不錯的,他們經常開車過來吃。
李無言下了車,見了那小宋,表情很冷淡,但見小宋並沒化濃妝,只描了點眼影,塗了點口紅,還算個正經女子。李無言剛進廁所,堂弟就跟進來了。李無言便問:“又想惹事了?什麼德行。”李開川嘿嘿一聲,說:“單位上的,沒有後遺症。”
上了桌,宋可欣很主動,接杯倒茶,很是開朗。李無言有個習慣,無論出門還是開會,他都自帶茶杯,所以小宋要給他加水,他便擺了擺手,示意不必。苟東方也想接過杯來加水,替她解圍,司機小廖急忙接過來了,他說:“我來,這是我的本職工作。”苟東方則反駁說:“這怎麼是你的本職工作?你的本職工作是開好車,我的本職工作纔是給領導搞好服務,你想搶我飯碗啊。”幾句俏皮話,逗得大家都笑起來。
吃罷午飯,趕到巴郡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鐘了。他們趕到金冠大酒店安排住處的時候,李開川說:“我的已經安排好了,我去那邊一個賓館住。”李無言知道堂弟怕在一起不方便,便點了點頭,說有事再聯繫,也不提一起吃晚飯的事。事實上,李開川有些懼堂兄,所以能迴避的時候儘量迴避。他跟大家招呼一聲,便開車去了。
李無言設法聯繫了一下巴郡人大,那邊的一位副主任說請大家吃晚飯,他不好推辭,畢竟相互都在走動,今後有事情還得去找人家的,現在多加強聯繫溝通也好。——天下人大是一家嘛。在飯桌上,李無言才知道,巴郡對巴儺線已不感興趣了,詳細原因不明,但最後弄清楚了一點,就是以前牽頭的那個鐵辦主任高升,沒有人再接手幹下去了。李無言想這當然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恐怕還是決策層的問題。這餐晚飯李無言沒有吃出什麼胃口,不是說人家招待不週,或者說飯菜不夠檔次,而是因爲別人對巴儺線不再感冒,涼了他的心。畢竟“爭鐵”最爲關鍵的一顆棋子就是巴郡,如果巴郡不支持,儺城再送再跑再跳,也只能是豬八戒追嫦娥,一廂情願,搞不到手。
這一晚,李無言沒有睡好,老在想從哪裡才能找到突破口。正想着的時候,思緒不由就聯想到了堂弟和小宋,心想自己真是沒有堂弟有本事,開川一下就能找到女人的突破口,自己卻提起豬腦殼找不到廟門,死卵沒用。到天快亮的時候,李無言才眯了一會兒,可剛剛入夢,電話鈴就響了。李無言很無奈地拿起話筒,聽見苟東方在那頭說:“李主任啊,該吃早飯了。”
李無言看了一下表,已是早上7點50分了,忙起牀洗漱。他先抹了一把臉,又梳了梳頭髮。可往鏡子裡一瞅,發現又多了幾根白髮。其實他的頭髮早已白了三分之一了,這都是勞心給勞出來的。可他爲了表明自己依舊年輕,隔不久就要去染一染髮。這時見了白頭髮,他覺得又該去染一染了。歲月真是催人老啊。
賓館裡的早餐大多是自助餐,李無言不喜歡吃。幾個人就商量到外面的攤點去吃。巴郡最特色的東西當數火鍋,可李無言也不喜歡,總覺得這千年老湯是口水湯,說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李無言最喜歡吃的早餐是與麥子有關的東西,比如饅頭、包子、花捲、油條和麪條。當了兵後天天吃,餐餐吃,有人吃膩了,不喜歡再吃了,可他卻怎麼也吃不厭,倒是越吃越想吃,越吃越覺得香。當然,也要合口味的才感到好吃。要是沒有辣子的北方味,他也吃不慣。每每這時候,他嘴裡就會冒出一句口頭禪:“這狗不理的包子。”可是這會兒,正當這話快要冒出喉嚨的時候,又一眼瞥見了苟東方,話就卡在那兒了。
渝津自成立直轄市以來,巴郡所有的行政級別都上了一個檔次,如今的發改局也是正處級單位了。所以幾人來到這裡,首先找到了羅局長,羅局長很是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可當李無言說是來了解巴儺線進展情況的時候,羅局長卻敷衍說:“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我是剛上任的,纔來沒幾個月,以前那個局長已經調到市裡去了。”說完,便把手上的煙擰滅在菸灰缸裡。
李無言知道他這是搪塞,便說道:“既然羅局長已經接手了,也應該知道一些情況的嘛。”
“情況是知道一點兒,”羅局長也不避諱,“但據我所知,我們已經不想再啓動這個項目了。”
“如果有可能呢?”李無言趕緊說,“我們市委主要領導很重視,讓我們先來巴郡瞭解一下。”
“啊哈,這是好事嘛。”羅局長只差笑彎了腰,“我們巴郡搞了兩三年,才搞出個頭緒來,見沒什麼搞頭,才瞎子打婆娘——不得不鬆手,你們儺城也有這個財力嗎?那可是拿錢去塞天坑啊。”
李無言聽出了羅局長的意思,是說“爭鐵”無疑是拿錢開路,那是個天坑、無底洞。同時羅局長也在笑話他們儺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也是白想。李無言一聽,心就冷了半截,但他表面上看上去依然很平靜。因爲在此之前,爲落實巴儺鐵路的爭取工作,沿途九縣市召開過三次聯席會議,並委託鐵S院完成了《新建鐵路巴郡至儺城線規劃研究報告》,將此鐵路寫進了鐵計函(2004)1799號“部省協議”,明確了將巴儺鐵路項目納入國家“十一五”規劃的爭取目標,並更改項目名稱爲“巴儺巫”,也就是從巴郡至儺城至巫都,對接星城至上海的沿長江南岸鐵路。可是第三次會議後,巴郡的牽頭人調離,再加上其他種種原因,約定的第四次會議未能在儺城如期召開,項目爭取工作隨即停止,巴儺鐵路也如煮熟的鴨子飛了,從而失去了進入國家“十一五”規劃的良好時機。但李無言不想再失去這次機會,就說:
“羅局長,我們就直話直說吧,此次前來,我們可是唐僧去西域——想取真經。”
“取啥子經哦。我這裡可不是什麼印度,你們也不是什麼唐三奘,這路千里迢迢的,真經只怕難取啊。”羅局長依舊是一副調侃的腔調。他顯然是在揶揄他們幾個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苟東方在心裡冷笑了一聲,表面上卻依舊微笑着說:“是啊,要歷經九九八十一難,一路上還要鬥妖魔鬼怪,哪有不難之理。”
“白骨精有三變,一棒子可是打不死的呀。”羅局長提醒道。
“打不死也要打啊。”苟東方“啊哈”一聲,隨即又在心裡嘀咕了一句,心想這狗不理的包子也門縫裡瞧人,太小看人了。可一想到這話像是在罵自己,又不覺好笑起來。
“啊哈。”羅局長不知他笑的啥,也心懷叵測地笑了起來。
李無言卻說:“以前唐三奘西天取經,我們也想西部取經嘛。再說,巴郡如今是龍頭老大,要是通了巴儺巫這條鐵路,這條龍不是整個都可以舞活起來了嘛。要是巴郡這個龍頭不擡起來,龍身龍尾也就擺不起來了。”他恭維了幾句。
“有意思,有意思。”羅局長點點頭,語氣頓時柔和多了,說:“是啊是啊,我們少數民族地區,就要有龍擡頭的精神,敢於愚公移山,敢於向困難挑戰。”
“羅局長說得對,”李無言慷慨陳詞,“因爲老虎面前沒有跛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好啊,要是有這可能,我將全力支持。”羅局長又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只是這頭嘛,我們是不會牽了。要是你們儺城有興趣、有膽量、有魄力,你們就去牽好了。有句俗話說,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當然,我也只是提個醒兒,就全當我沒說。”
李無言明白,人家不看好儺城,也不看好這個項目,可又不好當面去駁他面子,只好敷衍了事。當然,也不是說這個項目不好,人家只是覺得目前還沒有啓動的必要,認爲那是勞民傷財、費力不討好的事。可李無言覺得,既然接了軍令狀,哪有還沒較量就舉手投降的道理呢?作爲軍人出身的他偏偏不信這個邪。但是在事情尚沒有頭緒、沒有突破口的時候,他也不想過多地去誇海口,只道:
“那就這樣子吧,我們已經耽誤羅局長很多寶貴時間了,也不便多打擾,你看,能不能讓我們也帶點資料回去?我們也算沒白跑一趟嘛。”
“好說好說。我這就打電話。”羅局長便笑問,“你們都需要些什麼資料呢?”
“就是委託鐵S院搞的《新建鐵路巴郡至儺城線規劃研究報告》。”李無言說。
“哦,這個嘛,那我先得問問,看放在誰的手上。”羅局長臉上忽地收斂了笑容,隨即打了個電話。“是我,我想找一下《新建鐵路巴郡至儺城線規劃研究報告》的資料。啥子?你沒在巴郡?在渝津?你幾時回來?還要三天?好,我曉得了。”放下電話,他又抱歉地說:“李主任啊,真是不巧,管資料的人不在家,你們再等上幾天如何?我們這裡可有幾處好玩的地方呢,像小南海啊、武陵仙山啊,都很不錯哦。”
那幾個地方李無言聽說過,一個是地震留下來的國家地質公園,一個是佛教名山,都是旅遊的好去處,只是他沒有時間去。所以他說:“羅局長就不能想點辦法,通融通融?”他知道當面打那個電話是推託,可又不能去點破,只能含沙射影地旁敲側擊一下。 шшш▪ тt kán▪ c○
“沒啥法子啊。”羅局長說,“要不,你們改日再來?現在都年關了,都得準備過年嘛。你們看,等過了年再說,如何?”
李無言見再無戲可唱,於是起身告辭。剛出了門,幾個就拉下臉來,覺得出師不利,不是什麼好兆頭。最後苟東方學着四川話鼓搗了一句:
“這龜兒子是個笑面虎,不好打交道。”
李無言卻不這樣看,他說:“求人家的事,也只好下矮樁了。”
這時李開川打來電話,說在賓館裡正等着他們呢。李無言說馬上就到了。
回到賓館,李開川便走上前來,詢問情況怎麼樣了。李無言哀嘆一聲,搖着頭說:
“碰上了個老滑頭,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沒戲。”
“那我們去散散心,看一看小南海和武陵仙山如何?反正大家也已盡力了。”李開川說。
“你還有這閒心,我只有一卵包的氣。”李無言停住了腳步,但見當着外人的面發火不太好,又道:“你們去吧,我們得趕回去,家裡有事。”
李開川苦笑一下,跟幾個問候了一聲,就帶着宋可欣玩去了。李無言當即也離開巴郡,趕回儺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