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漆黑陰沉的夜色下,幾匹快馬冒着寒風和冷雨,從黑暗中衝到了城北唐軍大營大門外面。由於寒風捲着落葉雜物呼嘯而過,掩蓋住了輕微的馬蹄聲,以至於直到這幾匹馬到了大營門外十幾步,被大門後面幾盞巨大的氣死風燈發出的光亮照射到,箭塔上的唐軍將士們才發現有人接近,迅速把手中弓弩對了過去,同時大聲喝問起來。
爲首的騎士勒住馬,仰頭對着箭塔上高聲喊了幾句,箭塔上的將士們看清楚來人,趕緊放下手中的弓箭,同時對看守大門的同伴大喊開門。大門很快打了開來,幾名騎士衝進來之後跳下馬,向着張煥的大帳飛奔而去。
大帳內生着旺旺的爐火,張煥和薛仁貴幾人正圍在爐火邊上,一邊喝着滾燙的茶水,一邊小聲談論着幾個時辰後的奪城計劃。紇幹承基站在門口,雙目若睜若閉,似乎對衆人的談話絲毫不感興趣。
“啓稟大將軍,李德祿求見!”門外一名暗刺的稟報,暫時打斷了衆人的談話。
張煥轉頭道:“讓他進來!”
厚厚的門簾一掀,穿着一身黑色大氅的李德祿帶着一股寒氣走了進來,被冰冷的寒風一吹,最靠近門口的柴令武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紇幹承基放下門簾又用手攏了攏,淡然看了一眼李德祿被雨水打溼的上半身,依舊眯縫起了眼睛。
“公子,回信到了。”李德祿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許是今夜寒風冷雨的緣故,放出去了二十多隻鴿子,僅僅回來了一隻。”
張煥接過信件拿在手上,並未有馬上拆開來看的意思,而是看向坐在左側的程處默和房遺愛,沉聲道:“如今萬事俱備,你二人只需按照計劃行事即可,還有什麼問題嗎?”
“末將沒有問題!”程處默和房遺愛同時搖頭。
張煥詢問坐在右側的薛仁貴:“仁貴,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薛仁貴想了想道:“今夜月黑風高,而且雨有越下越大的意思,雖然能更好的掩飾我軍的行藏,但是入城後卻不利於我軍迅速控制全城。城中街道狹窄而且岔路衆多,若是有高句麗人依仗地形趁亂偷襲,我軍只怕會有些傷亡。因此末將建議,多給程校尉和房校尉調撥強弓硬弩以防萬一。”
“你說的沒錯,那麼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張煥聽完後沒有猶豫,馬上從善如流。
薛仁貴欠身抱拳道:“大人放心!”
“你們這就下去準備吧!子時之前務必做好一切準備。”
三人同時起身答應:“喏!請將軍放心!”
柴令武把雙手放在火爐上搓了搓,悄然瞟了一眼張煥手上的書信,起身微笑道:“某親自去調撥弩箭,免得那些混小子們偷懶。”
張煥趕緊跟着起身笑道:“有勞兄長了!”
等到四人出去後,張煥依舊回身坐下,拆開信件細細的看完,隨手把紙張扔進了火爐,擡頭看着紇幹承基道:“承基,我們的人並未一口保證,只是說盡全力去做,看來是遇到了一些問題!因此我準備讓你率領暗刺所部,跟隨先頭大軍同時進城,若是李掌櫃他們沒辦好這件事的話……”張煥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頓了頓語氣變得十分鄭重,“此事關係我大唐將來對高句麗人的處置方式,甚至關乎着遼東將來的長期安穩,絕對不容有失!”
紇幹承基肅然道:“公子放心,屬下知道怎麼做。”
張煥微微點頭,略顯疲憊的擺了擺手。
紇幹承基和李德祿躬身一禮,先後退了出去。
帳中僅剩張煥一人的時候,他忽然苦笑着喃喃道:“我張煥竟然變得如此狠辣!無奈爲了朝鮮半島的長治久安,卻不得不如此做……唉!”
張煥獨自嘆息的時候,平壤城內某處不起眼的小院子房間裡,李掌櫃也深深的嘆了口氣,轉頭看了看左手的張賬房。
張賬房面露難色,猶豫了下道:“泉蓋蘇文雖然並不看重王宮,不過那裡也駐紮了數百兵丁,僅僅依靠我們手下僅存的幾十個人,就算是趁亂渾水摸魚也很難完成任務!爲今之計,只有看泉男生能否出手了!錢衡應該快回來了,讓他再跑一趟吧。”
“也只好這樣了!”李掌櫃摸摸鬍鬚,無奈的點點頭。
張賬房忽然悄聲道:“李兄,高句麗王族就剩下幾個不中用的老頭子,又能掀起什麼大浪?你可猜得到,張大人爲何還要斬盡殺絕?”
李掌櫃不滿的瞪了他一眼,沉聲道:“此事非你我可以非議的!張大人既然這麼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張賬房訕訕道:“李兄教訓的是!”
經過這幾句話一鬧,倆人都沒了說話的興致,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外面寒風呼呼的刮過。幸好這種尷尬的安靜並沒持續多久,很快門外就想起了敲門聲,隨之響起了錢衡的聲音。
“屬下回來了。”
李掌櫃趕緊道:“快進來!”
房門一響,錢衡帶着一股冷風走了進來,進來後順手關上了房門。
李掌櫃急急問道:“見到泉男生了?”
“是!屬下依舊充作金熙澤的親信門客,前去守備府衙門見到了泉男生和金熙澤,沒想到成老鼠也在那裡。”
“他們怎麼說?”
“一切按照約定行事!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在姜炫燮的力薦之下,成老鼠竟然被泉蓋蘇文任命爲巡城副將,職責是率領手下那羣雞鳴狗盜之徒捉拿‘大唐奸細’!”錢衡說到最後大唐奸細四個字,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泉蓋蘇文可真有‘識人之明’!”李掌櫃也笑着嘲諷一句,“你走之後,我們又收到張大人的信件,命令我們想法子殺掉王宮裡那幾個傢伙!你有什麼想法?”
錢衡不假思索道:“王宮裡有泉男建的數百人把守,僅憑我們很難做到,這件事只能讓泉男生派人去做!只是屬下有一事不明,大軍進城後動手豈不更安穩?”
張賬房插言道:“我們也不知道緣故,不過既然是張大人的命令,我們只管去做就是!剛纔老夫還和李兄說道藉助泉男生,沒想到你也這麼說,那就勞煩你再跑一趟了!”
錢衡看了看李掌櫃,見他沒有反對,於是趕緊答應道:“屬下這就去!”
二人同時點了點頭,錢衡行禮退了出去,冒着寒風向着泉男生府上奔去。
此時風雨交加,城中巡邏的隊伍都減少了許多,錢衡輕易就來到了泉男生府邸,通報後在大廳見到了泉男生。偌大的大廳裡燈火通明,卻只有泉男生和權西建兩人,此前還跟着泉男生去了守備府衙門的樸建仁也不知去向,大廳裡顯得十分冷清。
泉男生見到他這麼快就來了,趕緊問道:“錢壯士,可是有新的情況?”
“大公子,是這樣的……”錢衡湊上前去,把張煥的最新命令低聲說了一遍。
泉男生聽完後有些猶豫,內心難免起了猜疑,張煥爲何要急着殺掉僅存的那幾名高句麗王族?爲何不等大軍進城再作打算?又爲何讓自己派人去做,難道想要害自己不成?
其實泉男生並不知道,張煥根本沒有什麼害他的念頭。
張煥只是擔心大軍入城之後,紛亂中反而讓那幾名僅存的高句麗王族混入百姓之中,即便後來能找出來,李世民難免不會網開一面,這樣的話勢必對張煥的計劃產生不利,因此他才迫不及待想要在大軍入城之前,對高句麗王族斬盡殺絕!
錢衡似乎看出了泉男生的心思,低聲道:“大公子,在下倒是有個不錯的法子。”
“哦?什麼法子,快快請講!”泉男生擡起頭來。
錢衡冷冷一笑道:“這件事不如讓成老鼠去辦!成老鼠是姜炫燮力薦的,即便將來有事,也不會牽扯到大公子……”
“沒錯!錢壯士此言甚是!”泉男生眼睛一亮,忍不住撫掌叫好。
在泉男生看來錢衡此計甚妙,成老鼠確實是自己的人,不過又有幾個人知道?此前是姜炫燮和泉男建一力舉薦的成老鼠,若是將來有人鬧騰這件事,也只會指責泉男建,又哪裡牽扯的到自己身上?而且聽從了錢衡的建議,即便張煥有什麼用意,到時候也可以推到錢衡身上!如此既不牽扯到自身,還順水推舟完成了張煥的命令,何樂而不爲?
泉男生想通這些,馬上轉頭看向權西建:“西建,你去找成老鼠過來!”
權西建答應一聲,大步走了出去。
泉男生又看着錢衡解釋了一句:“成老鼠就在府中,本公子正讓樸建仁挑選得力手下配合他行事。”
“原來如此!”
泉男生端起茶杯喝了口熱茶,揉揉眉頭道:“錢壯士,不知還有沒有其他情況?”
“沒有了!張大人一切都準備好了,只待子時大公子一動手,城外馬上就會接應。”
泉男生點點頭,正想讓錢衡退下,忽然想到還是當着此人的面向成老鼠下命令較好,這樣的話也不會引起張煥的猜疑。
權西建出去一會兒,就帶着成老鼠走了進來。見到錢衡也在,成老鼠先是愣了一下,這才向泉男生行禮。
泉男生道:“成副將,人手挑選的如何?”
成老鼠躬身道:“已經挑選好了,一共四百精銳之士。”
“你過來點,本公子有件事交代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