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一個懦弱而又無能的人,我本可以先一步帶她離開的,可我卻猶豫了,也害怕了,近千年的禁錮生活早已使我對一切暗牢的陳設心生畏懼,我也一直心存僥倖,認爲那關在下面的人應該不會是她……”一直帶着囂張狠戾面具的蠍女瞬間變得頹廢了起來。
“我不知該以何種面目去見她,曾經那樣美好澄澈的阿昭,又怎麼會變成這樣,又怎麼能夠變成這樣?”
葉諾面無表情的聽着她的疑問,畫境並不會因爲蠍女的懊悔而停止,那些畫境裡痛苦的一切,也正如葉諾所想的一般,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蠍女終究沒能救出阿昭,在她第二次以爲自己做好萬全之策後來到那暗牢時,等待她的也不過是一個陷阱。
那些侮辱阿昭的人其實早已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她太稀有了,一隻化爲人形的千年的蠍子精,無論是作爲一個藥引,還是作爲他們提升自己地位的一種象徵,她都顯得彌足珍貴。
和阿昭當時救她出去時大致一樣的銅匣子,蠍女就那樣在裡面強制陷入了冬眠,等她再醒來,阿昭又一次消失了,她不停地打探阿昭的消息,
似乎是在一個月黑風高夜,一間酒館中,也不知是多少失望的積攢竟也能令一隻蠍子學會了借酒消愁。
“聽說了嗎?歧黃谷的寒潭湖竟然冰封了!就連他們的谷主都找不出解決辦法。還廣召天下各門派,尋求能人異士,若能幫她解封了這寒潭湖,定以千金以及谷主的一諾作爲酬謝。”
“要我說這寒潭湖封了就封了,早就有傳聞說這寒潭湖其是一個屍湖。”
“這是怎麼回事?”
"聽說歷代歧黃谷行爲不端,品行不正的聖女或者他們谷內犯下重大錯誤的門生就會將他們廢了修爲,捆了以後就丟進去。你說這歧黃谷建立起碼也有千年了,只怕那湖底下的屍體早就數不勝數了。"
“那你說這次那寒潭湖莫名被冰封會不會是因爲有什麼冤情啊?”
“唉唉,別說了,好歹一個正經的門派,我們在背後這樣編排人家也不好。再說了人家現在醫修毒修聯合,歧黃谷雖爲人正派,也不代表那萬毒淵行事作風也一般無二,真不明白以前他們兩家可是針鋒相對的,現在這兩家倒是好的如一家人般,唉,真是世道變了。”
蠍女邊喝酒邊聽着,而在迷迷糊糊之中她也不知怎地在狂風大雨的夜晚裡竟也來到了寒潭湖邊。
而站在冰封的湖水前,也不知是酒的緣故還是那寒潭湖逼人的寒氣,蠍女有些暈沉沉的,漫天陰雨,伴隨着雷電交加,她從沒想到她的雷劫竟也會在這種情況下接踵而至,而在她倒下前,她的腦海裡竟滑過了一個別樣的念頭:“也許就這樣死去了也好,也就當還了阿昭的情,歉疚的活着實在太過痛苦了。”眼看着雷就要朝她劈來,她一動不動,眼睛厚重地難以擡起,臨閉眼前只隱約看到一點藍光,心裡又想到,其實能夠死在阿昭的旁邊也不錯。緊接着便沉沉地昏死過去。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大發慈悲了,一夢醒來她自己不僅毫髮無傷,似乎還法力大增。可儘管如此她仍舊拿那冰封的湖水沒有任何的辦法。
日月輪轉,四季更替。蠍女便一直守在湖旁,似乎只有這樣她纔會覺得阿昭不會孤單了,不知不覺中她便化爲了一塊石頭。
原本一切都將歸於平靜,直到那一天才被打破。
“師姐,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一襲白衣的俊朗男子,看到整個冰凍住了的湖面,突然有一瞬間的愣神,似乎是在逃避着什麼,眉頭輕蹙,轉頭向旁邊長相秀麗,服飾亮麗奢華的女子質問道。
“做什麼?當然是要試試你的心裡是否還在掛念着那個人了?”女子眼神嚴厲而又狠毒盯着男子的臉。突然甩袖狠狠地扇了男子一巴掌,才說道:“我竟不知道你對她早已起了別樣的心思?”說完還似乎仍不解恨地死死拉扯住男子的衣服,咆哮道:“別人只當你萬毒淵的毒王要改邪歸正了,我還以爲你是換風格了,何時不喜那玄黑色的衣裳到盡數改爲了白衣,今兒一看才弄明白。你分明這是在爲人服喪!”女子癲狂地想要將男子身上的白衣扯下,男子看着她瘋狂的模樣顯出十分的不屑,終於失去了最後的耐心,“夠了!”
說着將女子的手狠狠抓住並向旁邊推開,她一個步子沒有站穩,重重地向地上摔去。男子好似仍有幾分不忍,但終究還是剋制住想要扶起她的衝動,閉上眼,無奈說道:
“師姐你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她也已經死了,你也不用再擔心會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女子恍然的擡頭望着男子,不知何時淚水劃過了她的臉頰,
“我滿足,可我又有什麼好滿足的,我這一生都是在仇恨中度過。”
“你有經歷過親人被殺而仇人卻在你眼前過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日子嗎?當年要是沒有和爹賭氣潛入萬毒淵,而是也死在那三個老妖婆手中,死在那場大火裡化爲灰燼就好了。”
“爲了復仇,我將自己毒成了一個半聾半啞的老太婆,我那時也纔不過豆蔻年華,卻要帶着一個孤嬰苟且偷生。”她苦澀地笑着,“機關算盡,最後得到的也不只過是我原本就該擁有的,我又有什麼好滿足的。”
葉諾愣了愣,轉頭看向蠍女:“這是?”蠍女不緊不慢道:
“她,就是當年岐黃谷的谷主林朝,也就是曾經阿昭的阿姆。”葉諾還想再更深入地問蠍女,卻只見蠍女頓時吐出一口鮮血。葉諾似是看出了不對,正想查探她的妖魂可蠍女卻緊緊拉住葉諾的裙角,掙扎道:“抱歉,騙了你,我其實只有一半的妖魂。”
葉諾有些吃驚,隨後憤怒地抓住了蠍女的手腕,一轉眼只見兩人已出了畫境。木鬼此時正翹着二郎腿閉目養神,一睜眼便看到葉諾正蹙着眉頭盯着他,而她的腳旁邊還躺着個奄奄一息的人,不正是剛剛那個囂張狂妄極了的瘋婆娘嗎?木鬼趕忙起身湊過身去,看了又看,擡頭一臉驚訝道:“你怎麼把她給帶出來了!”
葉諾十分無奈的扶額道:“她只有一半妖魂,做不了畫靈,不出來也只是白白被洛圖吞噬。”
木鬼略顯驚訝的張了張嘴伸手摸了摸葉諾的額頭:“你沒病吧?一向自詡心狠手辣的人今兒竟然還能管別人的閒事兒了?”
葉諾嫌棄地打開木鬼的手,“我有這麼不堪嗎?以前不管那是因爲那些妖魂太噁心了,吞噬就吞噬了,與其讓他們把這世間弄得烏煙瘴氣,還不如讓他們消失呢。但今天的不一樣。”
木鬼一副見鬼了的表情來表達出自身對她的無語。
“隨你吧!但你可別忘了你可是要靠着洛圖的力量續命的。”
“對了,你說這噁心玩意兒怎麼辦?”木鬼說着,從袖子裡將那個已被蠍女折磨瘋了的人丟了出來,只見他摸了摸鼻子,“怕他凍死了就讓他在我的袖子裡面避避風。”
葉諾看了看這瘦骨嶙峋的男人冷冷道:“這人的魂魄估計被蠍女拆散太久了,就算現在已經聚齊了也多多少少會有些殘缺。現在癡傻了倒也是個好事,反正他是入不了輪迴了。”
“到底都是羣可憐人。”葉諾搖了搖頭,也不再多費口舌只一心催動法力,只見她手上的畫軸不停地旋轉着,隨着畫軸不斷的打開,她裙襬上的彼岸花紋,由剛開始散發出的金色光芒漸漸轉變爲紅色。等她收回法力的時候,她的脣色已微微泛白,只見木鬼快速上前,扶住葉諾,此時寒潭湖的寒氣已慢慢退去。蠍女也已恢復的差不多,誰也沒有注意到葉諾裙襬之上的彼岸花的顏色似乎變淡了許多。突然衆人只聽見:“嚓……嚓。”的聲音冰面上似乎有了些裂紋,蠍女早已掩飾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慢慢爬起身,看着逐漸碎裂的冰面,嘴脣有着輕微地顫抖,也不知何時竟留下了淚水。湖中央慢慢升起一團淡藍色的螢火,蠍女激動地向那團螢火跑去,
“阿昭!……阿昭!”那團螢火似乎也對她有所感應,在接近蠍女的時候還調皮一般地繞着她飛了一圈,蠍女慢慢捧起手,如同對待稀世珍寶一般等待那團螢火落到她的手中。突然,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將螢火吸走,葉諾等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見剛剛還癡傻不堪的人此刻哪還有半分癡傻樣,臉上取代而之是一種嘲諷甚至是惡毒的笑容。眼見他的手就要抓住了那螢火,蠍女一聲怒喝:“把你的手拿開!”
只見她瞬間化出原形,蠍尾正要蟄上那人的手時,一道刀光閃過,葉諾木鬼雖趕忙上前,卻也已於事無補,一片鮮血淋漓之中已是一截被斬斷了的蠍尾,木鬼和葉諾這纔看清楚原來那所謂被啃噬而出的骨頭竟是他一直以身軀獻祭供養的一柄法器。
蠍女口吐鮮血憤怒地衝他道:“阿昭!不能讓他將阿昭拿走!秦玦!你若還有點兒良心就不該再傷害她!”葉諾十分勉強地維持着她的人形,木鬼不敢輕舉妄動,那秦玦倒是終於露出原本的真面目:“死蠍子!真以爲我怕你嗎!要不是當年那死女人將冰魄珠偷走,還不要臉地投進了這寒潭湖裡自己冰封起來,你以爲你能逃的掉!能有機會將我弄成這個模樣!我呸!”
秦玦惡毒地嘲諷着,握住手中那團螢火,炫耀般地晃了又晃,說着便將它吞了下去,隨即狂笑道:“你以爲你將我的魂魄拆散了,我就入不了輪迴了?她冰封了這些年,魂魄早就和冰魄珠融爲一體了,我只要吞了她照樣能夠輪迴!哈哈哈!”
秦玦惡毒的話語就如同刺一般戳着葉諾的心,或許他的魂魄就如他所呈現的外表一般,醜陋而又污穢不堪。
天空突然雷霆乍起,也不知道是要懲罰還是一種預示,“你就這麼肯定你一定能入輪迴嗎!”木鬼的聲音幽幽響起,秦玦一愣,似乎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只見他的身體此時竟多了一個窟窿,木鬼緩緩張開手心,正是剛剛那一團淡藍色的螢火。秦玦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如同快要渴死的金魚張着嘴巴,空洞洞的嘴裡包涵了一切的恐懼與絕望,但這些很快那些都隨着他的靈魂灰飛煙滅了。
在看到木鬼手中淡藍的螢火後,蠍女終於鬆了口氣,可這兒絲毫不能代表這是件好事,一直以來對於蠍女來說救出阿昭的那份執着早已成爲了她生命支撐的來源,可當這份執着突然消失時,在如此重傷的情況下,縱使有葉諾的力量的苦苦支撐,她也到了強弩之末。
或許蠍女她也已知道自己即將要面臨的結局,卻也只淡淡一笑道:“多謝你了!……”她彷彿又陷入了那無盡的回憶之中,葉諾突然想起,在洛圖中她偷偷讀取了蠍女的心語,裡面有着無盡地難以言說,
“她,是我八百年來所見過的最可愛的人了,可愛到…會和一隻微不足道的蠍子聊天,甚至還會給它講故事,你知道嗎?哪怕那一隻蠍子蟄了她,她還是會天真的認爲那是蠍子在與她親親,冬天裡…她還會顧及到一隻蠍子的冷暖,當一隻蠍子被取毒的時候,還會因爲害怕它死去而嚎啕大哭。阿昭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可愛的姑娘!你們誰也比不上她!她誰都救,誰說的話她都相信,可我就是不明白她那麼善良,爲什麼別人還要害她?爲什麼那些人要狠心到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爲什麼那樣善良的人,最後卻要受怨靈吞噬之苦。你們說啊?爲什麼?她曾經是那樣乾淨的人啊?我不服,我就是要把那些都虧欠她的人都毒死,我也要讓他們也嚐嚐阿昭所受的蝕骨焚心之痛!我還要把他們都吃了!我不甘心,我把他們都殺了,可是阿昭呢?她回不來,她的靈魂還是出不來的。 ”
那時洛圖中的蠍女心中是無盡的失望,可現如今的蠍女心中似乎依舊是無盡的失望,
蠍女奄奄一息地靠着葉諾,像是要用盡全身力氣道:“畫師,我希望……阿昭能有個好輪迴,這樣……下輩子我還想做一隻小蠍子,不,不…還是換一個吧,萬一把她誤傷了怎麼辦?……真想再聽一次她給我講的故事,蓋她爲我縫的小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