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服了顆龜息丹,整個人動彈不得。在這半死的狀態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離奇的是,他一直覺得自己左臂劇痛。而事實上,他的左臂早就被削斷了。肩膀下空蕩蕩只有一節纏了繃帶的創口而已。
於昏迷中,他斷斷續續的聽到了這樣幾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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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窯城是待不得了。我摸了這孩子的天靈、胸口和下腹。上中下三個丹田裡一丁點仙根都沒有,帶回道門也是廢人一個。還不如去你們寂蓮寺裡......”
“少來這套,讓你護着又沒說讓你收他做牛鼻子!你這慫貨就是怕張崽子給你們玄星觀招災惹禍!”
“是又怎麼樣?道門諸觀散落襄王朝王土之內,彷彿散沙!哪像你們佛門這般幸運的得了個無妄山?一幫和尚全都擠在一處,互相照應。要是魔宗上門搶人,你們守在自家大門前,還抵不住幾個從金鉞境潛來的零星魔頭?而且張柳氏說了,你一進屋就想剃度他,這會兒反口,你還要不要麪皮......”
“那時候是有信心制住那紫......不是,是因爲你這牛鼻子還沒來,我沒辦法。現在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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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雲兒就拜託無妄大師了,嗚嗚嗚......只要大師肯收雲兒爲徒,我們老兩口這輩子一定齋僧佈道、齋素燒香!只求大師將佛家金身法門教給張雲,讓他接上斷臂!我們張家.......嗚嗚嗚,哪怕傾家蕩產,舉家遷往無妄山做牛做馬也無怨言......”
“又是牛鼻子揹着我胡扯!你還是讓張雲跟他回道觀,去蹭他們牛鼻子的仙丹妙藥吧!塑金身?這?我......你們當我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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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法師,莫道長。回想那天樓子裡的一戰,裡面有很多蹊蹺。雖然紫陀魔君速度太快,我有很多情形沒能看清。但我覺得......他那一劍好像被小張雲躲過了,可他的手臂卻還是斷了。而且這事兒怪得很,張雲只有八歲,他當時的反應實在‘合理到不合情理’了。”
“嗯,我也覺得有蹊蹺。替他查看傷勢的時候,我看他體內完全沒有筋斷骨折的地方。紫陀魔君最後那一腳也只是震傷內腑,這不合......”
“快歇了吧!紫陀魔君的劍氣連我的菩提珠都擋不住。凌空削個手臂還不是小意思?還筋斷骨折?現在這樣我都不知道怎麼跟師兄交代,這要再筋斷骨折,你說......”
“你不是還要替他超度麼?交代?這會兒想起掌門師兄了?你先把師兄放放,想想怎麼跟襄王交代,怎麼跟‘天鑑司’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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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張雲的傷的確沒有想象中那麼重,莫震子留下的龜息丹只服到第二顆便控制住了內傷的惡化。莫老道出手並不小氣,除了龜息丹還留下另外幾種珍貴的療傷丹藥,以及一把茗屍草。但爲人卻......
至少癲僧無妄大師罵罵咧咧的唸叨了他很久。只因莫震子留下丹藥便不辭而別了。無妄大師堅信莫震子是不想把張雲帶回道觀惹出禍端,一定要把這天大的麻煩推給自己。但譚蓮兒等人卻覺得莫道長是無法忍受癲僧的粗鄙舉止。
當日裡,衆人剛剛安頓好張雲,這癲僧便在莫震子身邊糾纏個不清。一會兒摸摸他的道袍,一會兒翻翻他從不離身的書箱。之後的幾天甚至翻出莫老道隨身攜帶的小硯臺把玩,還給人磕出了豁子。那硯臺據說是什麼篆畫符籙用的寶貝,不是凡物。莫震子大怒也合乎常情。
短短數日,張雲已經可以下牀了。身體虛弱,哭鬧着勉強能走上幾步。只是那條胳膊......張雲沒日沒夜就喊着一句話,左臂疼!他甚至忍不住總要低頭去看自己早就不見了的左臂。就好像那條胳膊一直都在似的。
土窯城最好的郎中都趕到了,他們的口吻完全一致。雖然胳膊沒了,但身軀這側連接着手臂的血脈經絡卻還在。所以整個人就覺得那條胳膊還留在肩膀下。這事兒有個說道兒,叫做“幻肢之痛”。而這些話很快也從趙羈橫嘴裡得到了證實。浮溟山下的戰場中,多有受傷殘疾的戰士甦醒後還會說斷掉的手腳劇痛。不是新鮮事兒。
無奈下,張家也只能拜託郎中們多給些止痛的方子,別無他法。
清江州最出名的棺材鋪距離土窯城不算遠。在莫震子的建議下。張母與其同行,親自出土窯城。花重金,用最爲堅固、防腐的上好棺木替兒子做了個可以盛斷臂的木匣。棺材鋪老闆在張母的催促中加急趕工,短短的一日功夫便將木匣趕製出來。
不妄山上暗藏佛家續肢重生的秘術,但橫豎接不上腐爛枯骨。所以還要用些手段。
據莫震子所知,道門也有類似續肢仙術。但這些仙術都需要當事者有頗深修爲才能行法。莫震子斷定小張雲並無仙根仙緣,去不妄山倒是更合適。更何況,留好斷臂。就算沒能接續成功。但張雲長大成人,生老病死。若有歸天之時,好歹落個全屍。
如此替兒子推算着想,張母斷無拒絕的道理。
將張雲斷臂以及棺材鋪老闆贈與的防腐薰香安置好。莫震子又放進去一把自己隨身帶來的茗屍草。這才合蓋封口,釘了釘子,灌了油蠟。抱着木匣的張母悲從心起,又忍不住哭了起來。只將臉上的傅粉哭了成抹牆的膩子。將眼角的魚尾紋哭成了一道道深溝長壑。
這木匣是上等棺木打造,防腐薰香也是好東西。但要說最稀罕的,還得是莫震子親手放進木匣的茗屍草。此草生於東海之濱,只有三瓣葉子。葉子上的紋路看起來有點像面容愁苦的人臉。有防止屍體腐爛的功效。
張母也知道這草必是件稀罕物,暗自感激道長恩情。但她並不知道這草到底有多稀罕。自己替張雲打造的匣子就能值上整個雅樓三四月的收入,而這把不起眼的“草”,卻比這匣子珍貴了百倍、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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