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北的海子,是天下各地往來大都商船最主要的停靠碼頭,春夏之際河水充沛時,整條河上都飄蕩着帆船,連水面都看不見。也因此,海子畔形成了大都最繁華的一段區域。同時,由於蒙古人祖上流傳下逐水而居的傳統,許多蒙古貴人都將家宅選在了海子畔。
入城中來,海子畔一側商鋪林立,人流如織,另一側則是數不盡的高樓大院,極盡豪奢。
眼下冰鎖河道,水面上自然沒有舟船往來。不過,因爲剛剛過了新年,節慶的氣氛還未完全消退,所以海子畔仍然熱鬧無比。自然,這一份繁華熱鬧與漢人無甚關係,街面上放眼望去,多是身形魁梧、貂皮裘衣的蒙古貴人,抑或隆鼻碧眸的色目人,偶有一二漢人行過,也皆行色匆匆,沒有半分閒暇悠遊的模樣。
午後時分,一支大部分由漢人組成的隊伍從德勝門進入,直奔海子畔行去,很快就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這一支隊伍約有二十餘人,人人皆着華貴的貂皮大氅,光彩奪目的寶石佩飾掛在身上熠熠生輝。行過大街,華貴氣息撲面而來。那一身光鮮亮麗的行頭,令許多招搖過市的蒙古貴人和色目豪商都覺自慚形穢。
除了華貴的衣衫佩飾之外,這些人所騎駿馬也無一不是萬里挑一的名馬良駒。蒙古人馬背上得天下,愛馬成癡者大有人在,有許多人瞧見這一支隊伍,眼中登時便涌現出精光來。這些馬匹,單單牽出一匹來,就足令人大開眼界。而這一支隊伍中,卻足足有二三十匹一般罕見的名貴馬匹,令許多人都驚得瞠目結舌,禁不住垂涎三尺。有好事者一路跟隨,心中暗自盤算,這一支隊伍旁的不論,單單這些馬匹就足價值數十萬之巨!
除此之外,隊伍中尚有五輛裝載着貨物蒙着篷布的馬車,馬車行過長街,碾碎了已經結冰的積雪,壓出深深的轍印。憑着這貨物的大小和重量,明眼人很快就得出結論,這車上所裝載的,多半應該是沉重的金銀珠寶之類。
這樣一支隊伍出現在大都街頭,很快便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有許多喜愛駿馬之人忍耐不住,派人與隊伍接觸,不過卻都被一口回絕,碰了一個釘子。
若是在過往年景,這樣一支大部分由漢人組成的隊伍出現在大都,只怕早就引起那些心生貪慾覬覦之心的蒙古貴人的哄搶。可是如今南面形勢緊張,哪怕那些無所顧忌的蒙古貴人們在不清楚這一支隊伍來歷的時候,也不敢太過放肆,只是派人尾隨在隊伍後方,想要摸清楚這一支隊伍的底細後,纔會有進一步的動作。
這支隊伍不疾不徐行走在大街上,絲毫不避諱旁人或好奇或貪婪的圍觀目光,更是大大方方任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跟隨在身後,並不驅趕。
穿過海子畔的鬧市後,隊伍停在了一座佔地遼闊的豪宅前。哪怕在貴人云集的海子畔,這所宅院無論佔地還是建築之奢華,都堪稱首屈一指。有一些不清楚這宅院底細的向旁人打聽,才知道這宅院竟是原丞相太平的別業。太平曾位極人臣,權傾一時,自不待言。只是因爲得罪了更加顯赫的權宦樸不花,先是遭到貶斥,而後父子更是死於非命。
太平死後,位於海子畔這所豪宅別業便空閒下來,也曾有無數蒙古貴人覬覦此地,想要據爲己有,只是統統沒能得逞。他們卻沒想到,這座空置多日的宅院,竟已經被旁人弄到了手中!
一時間,衆人對這支隊伍的來歷益發好奇起來。同時,也有許多心懷叵測之輩心中的惡念漸漸打消。不論這些人是個什麼來歷,只看他們能夠旁若無人、堂而皇之走進這所宅院,便不是自己所能隨意擺弄的。
緊閉的硃紅色大門緩緩被退開,裡面魚貫走出數十名豪奴打扮的下人,忙不迭迎上前來,簇擁着隊伍當中一名年輕人走進了院子裡,而後才返回來搬運馬車上的貨物。
突然,門口響起一聲頗爲沉悶的重物墜地破裂聲,原是有幾名僕人吃不住重量,手中木箱失手掉落下來。木板碎裂,裡面的東西盡數滾落出來,衆人才瞧清楚,這整整一箱子,竟然全都是黃澄澄的金錠!
木箱破裂,金錠滾落一地,那誘人色澤閃耀得人眼睛幾乎都睜不開,呼吸陡然間變得粗濁起來。在他們面前,可是有足足五大車數十個這樣的箱子!
方纔那些騎士原本已經走進了庭院裡,聽到後方騷動聲後,落在最後方一名不起眼的騎士轉身大踏步走出來。看到門前情景,他臉色一沉,揮起馬鞭就抽向先前失手跌落木箱的幾名僕人:“廢物,這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那幾名僕人雙手抱着腦袋蹲在地上連連哀號,發泄一通後,騎士才轉頭朗聲招呼同伴道:“你們都來幫一把手,這些廢物太不中用!”
說着,他彎腰搬起已經被僕人們撿回來裝好的金錠,疾步往院中走去。
眼看到這一幕,圍觀衆人再次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整整一箱金錠,竟就這樣被渾若無物一般抱起來!如此神力,令人震驚無比。瞧那大漢表情輕鬆模樣,若非先前親眼所見那耀眼金光與地面上被踩踏破碎的冰層佐證,衆人真要以爲那一箱並非沉重金錠,而是無甚出奇的木塊罷了。
見到這一幕,原本衆人心中陡然涌現的惡念再次蕩然無存。瞧這壯漢驚人的巨力,只怕不用旁的手段,單單赤手空拳就能將人的頭顱搗爛!只想一想那畫面,衆人背後冷汗便如泉涌一般,哪敢再有什麼動作。
聽到同伴的呼聲,已經走近庭院的騎士們一邊咒罵埋怨着一邊轉回來,各自捧起一個沉重箱子走回去。其中一名騎士忍不住抱怨道:“主人來大都,帶些什麼不好,偏偏要帶這些不值錢又笨重難搬運的金銀!”
不值錢?圍觀衆人聽到這抱怨話語之後,心中已經禁不住咒罵起來:你這龜兒懷裡抱着的金子不就是錢麼!
另一名騎士則不無感慨道:“主人這般豪富,自然不在乎金銀這等俗物。可是大都這裡卻多是些沒見過世面的窮苦人家,對金銀看重得很。咱們要求人辦事,當然要入鄉隨俗,帶一些他們看重的東西。”
聽到騎士們的議論聲,圍觀這些各大豪門的家奴當真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原來自家主人洋洋自得的豪奢在人家眼中不過是沒見過世面的窮苦人家,而令他們貪婪無比的金銀黃白之物,在人家眼中也不過是土石一般不值錢的東西!
接連被深深震撼,這些人直愣愣站在街對面,良久之後才平復了心情,心裡很快就涌動出許多念頭,且忙不迭轉身跑回去稟告自家主人此間的見聞。
還未到日落時分,大都城中許多有頭有臉的貴人已經曉得這樣一個消息:有一名富得周身冒油的豪客羊牯拉着幾大車金銀財寶來大都,想要求人辦事。
經歷過最初那些財寶的震撼後,蒙古貴人們也皆紛紛冷靜下來。他們不怕有人財力遠勝自己,只要那人有所求,便有大把手段將這些金銀堂而皇之拿進自家口袋裡!在這大都城中,還沒有什麼事情是饒過他們能夠做成功的!如此一來,這個人的來歷反倒成了其次,衆人更關心的則是他來大都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