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瀾就這樣無力的癱軟在牀榻上眼睜睜的看着徐崢沒有留戀的,僅僅只是留給他一個無情的背影。
嘔吐的感覺帶着一陣反胃噴涌而出,潔白的大牀上佈滿了他吐出來的污穢物,泛黃的顏色是一陣陣讓人厭惡的酸水,整個華麗的大殿空蕩蕩的佈滿了讓人厭惡的氣味,但是他沒有離開這裡,眼睜睜的看着徐崢離開了,他沒有阻止,不是沒來得及,而是真的不想要阻止。
看着他一臉冷漠的離開,趙君瀾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點點的裂開了。
他說,他的感情不是愛,只是佔有慾在作祟罷了,他真的不懂什麼是愛,不懂卻知道心口的疼痛,慢慢的被什麼東西撕扯開的痛,緊緊的咬着脣,將臉倔強的扭過來,不去盯着他看,看他決然的背影,他的驕傲不允許這樣,他的自尊更不允許這樣,冷冷的將臉扣在了一堆酸澀的污穢物中,合着看不出來的淚水,他哭了。
他知道這麼做他會後悔的,放那個好不容易抓住的蒼鷹離開,明天天一亮酒醒了,他就會後悔。
可是即便是到時候自己會後悔,他也想要順從自己的心一次,就在剛剛,他,徐崢清楚地用他眼中他所熟悉的神采,打消了他想要繼續禁錮他的念頭。
酒精帶着麻痹的效果,讓他倒在牀榻上,慢慢的陷入了一片的迷茫,陷入夢中。
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圍在他的身邊,他呆呆的站着,眼見着大霧一點一點的被風吹散,紅色綠色的一片花草映入他的眼簾,草叢的不遠處,有兩個孩子,一個穿着一身的黑衣,腰間繫着鑲繡着金線的腰帶,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扣着一些什麼,低着頭,時不時的擡起眼看向身後木訥的男孩子。
一愣過後,趙君瀾認出了那個蹲在地上的孩子就是他自己,而那個被他盯着的男孩子,就是初見時候的徐崢。
一臉的木訥,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將軍時間太長的緣故,才小小的七歲年紀,就已經像塊冰雕一樣,沒有了表情,呆呆的跟着他,還是孩子時候的二殿下很調皮,總是喜歡趁着他不注意,轉過身去作弄他。
眼前的那個孩子就蹭着身後小徐崢的不注意,將一塊剛剛摳出來的泥,溼乎乎的抹了他衣角一身,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惡作劇早就已經被人發覺了,更沒有發現因爲自己這個毫無意義的行爲已經沾了一身的泥,脣邊還揚起了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
現在在這麼直面當時那麼幼稚的自己,趙君瀾邪肆的脣角也忍不住的扯出一抹開心的笑意,那時候七歲的徐崢,七歲的自己,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脣角笑着笑着卻帶上了溼意。
那時他們只是初見,七歲青澀懵懂的年歲,不知憂愁的兩個人還會傻傻的相對而笑,那時埋怨對方傻氣,什麼都不懂,現在卻染上了淡淡的憂傷。
站在原地,遠遠地趙君瀾看着那兩個小小的孩子,帶着笑容的互動,他忍不住的想要走進,哪怕知道,這樣的美好就像是玻璃一樣,碰觸既碎,他卻還是忍不住的想要摸一摸那個時候,還是孩子時,他面無表情卻看着他時眼中帶着溫暖的眼,只要碰一下下就好。
只是一下下就好,孩子的笑臉依然歡欣,只是他一碰觸,卻沒有觸感,就像是一朵氣泡一樣。
碰觸過後,便破碎的什麼都不在了。
還不等他更多的感受到什麼,身邊依然是一片輕輕地草地,御花園的景緻,他赫然發現,御花園十幾年如一日,似乎一直都沒有什麼改變。
物是人非事事休,物依舊,人已非。
遠遠地小山坡上的涼亭中模糊的站着兩個人,說話的爭吵聲傳入了他的耳中,他才意識到,之間沒有溫度的空氣,眼前的兩個孩子帶着純真笑容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而正在涼亭上爭吵的兩個人,正是他和徐崢。
他仔細地偏過頭想了想,那時候似乎是先皇在位時的國安二年,是徐崢從十歲參軍以後第一次打了勝仗回來受封。
那年他是十二歲,他亦是十二歲,兩個人都是風頭正盛的年歲,從兒時的相伴左右,同寢同食,徐崢離開了他足足有五年的時間。
在涼亭裡,兩個人一見面,由一開始的相惜到爭吵,不過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涼亭中的兩個少年針鋒相對,都不曾相讓,軍隊的歷練已經讓那個時候的徐崢已經帶上了殺伐之前,錚錚的鐵骨,越發堅毅的神色,更讓他爲之心折。
兩個人爭吵的原因很簡單,簡單的甚至令人難以置信,理由卻是他們一直都不曾達成共識的理由。
黑衣的少年原本高興地神采再看見對面那個少年滿身的傷痕以後,漸漸褪去,黑色的眸子淡淡的蒙上了一層陰沉,任性的用兩個人熟悉的命令語調,對身前的少年說:“長卿,不要再去戰場了,我跟父皇去說,將你掉回來,還是跟在我的身邊吧。”
少年的徐崢面色變了變,想要說些什麼,在對面少年期待的目光中,僵硬着身子,薄脣到底是沒張開,只能別捏的搖了搖頭,算是對他的回答,徐崢知道對面的少年是明白他的答案的。
果然,年少的皇子先是一愣,猛地反應過來,發起了脾氣,狠狠地將手邊的東西扔在了地上,打散了所有的溫暖。
涼亭外一直看着裡面變化的趙君瀾,這個時候不由得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他忍不住的將自己的目光都定格在了徐崢的身上,少年將軍面色僵硬的,眼中帶着的不是恭敬地惶恐,而是他所熟悉的隱忍跟倔強,甚至看着他的目光還帶着一絲不可置信的陌生。
那一刻,趙君瀾才真正的明瞭,原來從這麼早的時候兩個人就已經開始有了隔閡。
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一個已經成熟,而另一個卻還是任性的皇子,青梅竹馬的溫馨在一點一點的隔閡中消磨殆盡,漸行漸遠。
而後的二年,徐崢依然隨着他的父親南征北討,而他則在父皇的壓迫之下開始成長。
想到這裡趙君瀾的眼睛就已經忍不住的溼潤了,眼睛遙遙的看去,涼亭裡面的兩個少年依然在不知疲倦的爭吵,他之後,在這場爭吵之後,自己會忍不住炸毛的脾氣,跑去找自己的父皇,討要徐崢。
而他的父皇給他的答案,只會是,自己想要的東西,要考自己努力不擇手段的去爭取。
他的父皇是故意通過徐崢讓他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只能靠自己去爭取,刻意的將徐崢扔到更加遙遠的地方,讓他明明能夠知道他不斷傳回來的勝蹟,卻無法去見到他只能夠看着卻摸不到,誘惑着他不斷地去爭搶,不得不去逼着自己努力地獲得更多的權勢,知道更多關於他的消息。
努力地想要和他靠得更近,卻總是被他的父皇拉的漸行漸遠。
他的父皇讓他明白了,想要沒有任何人能夠在阻礙他們,那麼他必須要坐上天底下最高的位置,成爲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只有那樣纔不會有人能夠再來干預他們,他才能夠利用自己的權勢,將徐崢捆綁在他的身邊。
他開始不擇手段的去做各種事情,爲了能夠讓更多的人支持他,他學會了收斂起任性,裝出溫文儒雅的風流文采。
學文習武,只是爲了能夠在朝堂上佔有一個位置,多少個日夜裡面依舊只是他一個人從跌倒的沙地上面爬起來,繼續偷偷地練武,他憑藉着自己的努力從一個不受人關注的皇子,成長爲了爲朝廷立下大功,百姓稱道的賢王,所有人都只知道他表面的風光,卻看不到他背後所付出的艱辛。
可即便是這樣,他依然不肯讓除了自己之外的人住在自己破落的寢宮中,他父親送來給他寵愛的宮女也不行。
因爲那裡,只是屬於他和徐崢兩個人的,徐崢使除了他以外唯一的能夠住進來的人。
可是就連這個人也漸漸地離開,在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不是他變了,而是自己在這麼多年對權勢追逐當中變了,他已經不是那個懵懵懂懂需要被人保護的孩子而他亦不是那個一直會給予他保護的少年了。費盡了心機,想要留住他,最後還是離開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眼眶中的那底懸掛著的淚水,終是承載不住主人更多的悲傷,慢慢的落了下來,順着他高傲俊朗的臉龐流了下來,仰起頭視線漸漸的模糊,他在想,如若當初我不曾改變,你是否會如初見那般一直護我。
腥臭粘稠的不適感將他的神智慢慢的拉了回來,睜開眼睛一片茫然,趙君瀾看向四周,殿依舊,物依舊,人卻已經不在了,他怔怔的看了一會兒門的方向,才慢吞吞地站起身來,簡單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臉,第一次這般狼狽的離開了大殿,如同失了心的遊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