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霽,遙望瓊枝玉樹,心情也跟着煥然一新,乘興觀雪,踏出幾步。院前一樹梅花點綴其間,不沾塵世,時聞妙香,觀之不盡。
我父以山水爲家,以花草爲園,單看前後院的成果絕對不比頤園莊遜色,連鄭曉江也不禁嘖嘖稱讚,他們兩人佇立梅樹下,談笑風生像是闊別已久的知己好友。我瞧着欣慰,好在父母並未爲難我們。
“你爸說,這小夥子挺不錯。”不知何時,老媽走到我身邊,雪地行走聽不出腳步聲,或許,我看得專注,也忘了察覺身邊的人。
“他……”
“你已長大,多結交一些朋友是好事,但看人得用心。”媽媽語重心長地說道,“心不會騙自己,若是看錯,也是造化,命中註定要受此一劫。”
我莞爾一笑:“剛出去的那會兒的確看錯了人,但我是用眼看人,分辨不出好壞。”
“所以你出門之前,我也就說過,不可害人,也不能不防人。”
“我明白了,謹記於心。”
“英子,今天中午要加餐。”老爸朝我們走來。
“怎麼了?”
“鄭先生晚上就要離開了,我們得好好招待人家纔是。”爸爸拉着老媽走進了屋內。
我擡眼望去,就在不遠處,就在梅樹下,就在我的視線裡,那個男人,那個器宇軒昂的男人,他說他要走了,要離開我的身邊。
“你要走了?”我上前幾步,與他面對面地站在梅樹下,忽聞一股幽香隨着雪風吹來,沁入鼻端。
鄭曉江淡淡微笑,他的笑容印着雪花,格外耀眼生輝。我顧不上父母是否偷看,一頭栽進他懷中,鼻頭一酸,哽咽地喃喃:“你要走了。”我反覆陳述一個事實,他不屬於這裡。
他的手指伸入我的長髮之中,輕柔地搓動,低頭嘆息:“我很喜歡這個地方,可惜的是,我不能貪戀。”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用力地點頭。
“答應我,你會回到我身邊的。”鄭曉江捧着我的臉,鼻尖緊貼我的額頭,小心翼翼地祈求。
“我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你,我只是很沒骨氣地逃避。”我淚眼婆娑地凝視他。
“我沒辦法逃避這些事情。”鄭曉江無奈地聳肩,“正如你說,我身體裡流着鄭家的血脈,我不能逃避,接下來的事情,如果有你在我身邊,我根本不怕面對任何困難。”
“過完年我就回去。”
“我等你。”鄭曉江輕吻我的額頭,突然意識到父母偷看的可能,我連忙推開他,緊張地說:“我可不想那兩個老傢伙懷疑我們師生戀。”
“哈哈,唐叔叔可不是糊塗人。”鄭曉江瞥一眼家中的窗戶,我扭頭張望,雖然知道他們不會罷休,但是兩個過半百的傢伙看得這麼起勁也真是令我這個做女兒的臉紅。
當晚七點多,我送鄭曉江上了火車,大雪紛飛,不適宜乘坐飛機,所以我建議買了火車票,好在是南下,不會遇上春運的返鄉潮,但車站人潮擁擠,我們寸步難行。
“你回去吧。”鄭曉江上車前又退後兩步讓身後的人先上去,他想多看我兩眼,於是招手大聲喊道,“你回去,別送了。”
我熱淚盈眶,尋思着心疼不已,這樣一個上億身家的男人居然爲了看我一眼而淪落到擠火車,我心中的百感交集真是難以言喻。(走得匆忙,因爲不識路,鄭曉江放棄自己開車,我身份證上的地址不是城市中心,是鄉鎮,當時的導航並不顯示)
“嗚——”火車鳴笛,他被列車員催促着上了火車,送車的人陸陸續續地離開,這時候,車站稍微空曠一些,於是我奔過去,努力揮動雙臂,引起車內人的注意。
“鄭先生,你要等我。”
鄭曉江站起來,他貼近車窗,由於打不開,我聽不到他說的話,只看到他雙脣張合像是跟我訴說他的依依不捨。
“鄭先生……”
“嗚——”火車再次鳴笛,馬上就要啓動了。
“鄭先生。”我小跑着追上火車,我還能在窗外看到他的輪廓,他目光焦慮,看到我跟得吃力,他恨不能從火車上跳下來。
我想,真正相愛的人,每一次的分離都是生離死別。至少,我們就是這樣。
“鄭先生,你一定要等我回去。”模糊的雙眼一直盯着遠去的火車車尾,我跟到盡頭,跪在雪地上,早已泣不成聲。
但那次以後,我下定決心要買個手機。
說好過了年就返回,可是開春時,老媽生了病,我只好留下來照顧一段時間,其實我心裡還是很記掛鄭曉江,不知道他在頤園莊怎麼樣了,不知道麥太有沒有爲難他,不知道秦女士是否真的搬進頤園莊。
一山不能容二虎,這個山莊註定不會風平浪靜,有時候,我靜下來還會回想莫氏山莊,但願它們的命運不同,頤園莊不會毀於一旦。
處理好家裡的事情,我差不多要返校讀書了,我跟袁姨打過幾次電話請假,礙於鄭曉江的面子,她不能不批,她嘴上說得輕鬆,其實私下裡肯定嚼舌根說我背後有人才會肆無忌憚。我以前很在乎別人的看法,可後面想通之後倒也不會鑽牛角尖。
“嘟……”出門前夕,我又打電話到山莊,可是這回,一直沒有人接聽。
“怎麼了?”老媽收拾好我的行李箱,關心地問道,“你之前說的那個山莊,會不會把你開除了?”
“應該不會吧。”我轉念一想,準備撥通鄭曉江的手機,可還是猶豫了,他如果想我,自然會打電話過來,如果他沒有打過來,要麼就是很忙,要不就是根本不想我。
我捏着電話,心裡七上八下,又犯了患得患失的老毛病,這人吶,只要不能看到對方,就跟掉了魂兒似地糾結。
“你還是趕緊回去,免得丟了工作。”老媽猜到我的心思,卻故意笑了笑,“丟工作事小,丟了人才重要。”
“老媽,你說什麼怪話,我不明白。”我放下電話,難爲情地衝進自己房間躲起來。
不管怎麼說,我覺得我的確應該馬上返回,自從袁姨不接我電話,我就開始心神不寧了,可能山莊真的出了事兒。
翌日清早,爸媽送我到車站。那天,我看着鄭曉江遠離,哭得撕心裂肺,今天,我踏上旅程,父母也依依惜別,我上了車,看到老媽撲進爸爸懷中抽泣,他們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女兒長了一對翅膀,要去世界看看陽光。
“嗚——”火車鳴笛,我噙着淚感謝了父母,而後頭也不回地踏進車廂。我的精神不錯,在路上折騰一整天,直到晚上八九點才返回山莊,我是徒步走到半山,這時,山莊燈火通明,我氣喘呼呼地敲後門,按照以往,開門的應該是婭婭。
無人應答,於是我又敲門,反覆兩次,再擡手時,門突然就開了,開門的不是婭婭,是個陌生的中年婦女,她壯實的身板着實嚇我一跳。
我們相互打量對方,她皺起眉頭,冷聲怒問:“你是什麼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你是誰?”
“別再敲門,否則我對你不客氣。”女人側身進去,準備關門,我立即跟上去,伸手擋住門把,急問:“我是唐馨,是這裡的女僕。”
“唐馨?”她又一次打量我,不屑地啐道,“沒見過。”
“喂,你……”她的力氣很大,一隻手將我推得很遠,踉踉蹌蹌的我差一點倒在地上。
我有些丈二摸不着頭,好像回去一趟,這裡就不一樣了。我繞到前門,緊閉着的鐵門依然將我擋在外面,除非是山莊的主人進屋,否則這個門不會隨便開啓。
此時恐怕九點,再浪費時間,我就要露宿街頭了,因爲按照山莊的規定,十點準時熄燈休息。就在我一籌莫展之際,車前燈的光亮晃了我兩眼,估計是有人返回山莊,希望能遇到一個認識我的人,說不定還是鄭曉江。
我在車庫門口揮手,避開強光偷偷看一眼車上的人,司機停了車,車後座果然有人。
我繞到車身旁邊,後座的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女孩,我定睛一看,居然是薛瑤。她看到我,明顯也很驚訝,愣了半天,薛瑤走到我跟前,指着我的行李箱,不解地問:“唐小姐,你這是……”
“瑤瑤,我今天返回山莊,但是他們不給我進門。”我着急地說,“我跟袁姨請了假,我結束了休假,可以返回山莊工作了。”
薛瑤抿着嘴,思慮地說:“對不起,袁姨已經被辭退了。”
“什麼?”
薛瑤點了點頭,爲難地說:“山莊的僕人名單當中也沒有你的名字。”
“怎麼回事?”我低着頭,憂慮地說,“我可不可以見鄭先生。”
“頤園莊的事情是秦阿姨說了算,我想曉江哥也不會管太多。”薛瑤遲疑片刻,繼而說道,“不如這樣,我帶你先去見見秦阿姨,或許她可以讓你繼續留在這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