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嘉曼,多年不見,你還是那個老樣子。”聲音鏗鏘有力,念及麥太的全名,可謂是震驚四座,大家不約而同循聲望去,大廳的門還沒有關上,此時又進來一羣人,慌慌張張的鐘曉珍,戰戰兢兢地解釋:“麥太,實在是抱歉,我沒有攔住他們。”
他們來勢洶洶,一個鐘曉珍豈能阻攔?
麥太緩緩地站立,聽這語氣,來者不善,她當然如臨大敵,面色從容,目光如炬。
我只認識夏旭和薛瑤,剛纔說話的人不是他們,而是薛瑤身邊的婦人,她坐在輪椅上,由夏旭在身後推進。
“媽。”鄭曉江喊一聲,打破了靜止的時間,對方的身份令我驚詫萬分,當然,其他人的吃驚相信不會比我少多少,反而麥太走出來,挺胸坦然地面對。
“秦婉儀,你終於回家了。”我聽不出麥太的語氣,看不到她內心的變化,她眼裡只有一個跟她一樣,頭髮斑白的老婦人,她們尚存一口氣,爲自己而戰鬥,就必須留着這口氣。
秦婉儀消瘦,蒼白的面容略顯病態,她的眼眸很明亮,相信年輕的時候十分動人,所以纔會讓老先生念念不忘。
鄭曉江接替了夏旭的位置,他推動輪椅,讓母親靠近麥太。兩個女人鬥了大半輩子,到了遲暮之年,還要被仇恨所累,突然間,我想起自己的父母,我突然就想他們了,特別是我的母親,一個沒有任何欲,望,簡簡單單的婦人。
這場逼宮的把戲就在秦女士的突然出現而暫時告一段落,不過事情還沒有解決,逃避不代表不會發生,簽了字就要按照遺囑的安排,這是我和鄭曉江都必須正視的問題,除非,秦女士放過她的兒子。
我佇立院子的中央,目送那些客人離去,鍾曉珍瞅了瞅我,然後欲言又止地轉身走開,我跟她還沒什麼交情,所以她沒必要冒着被麥太訓斥的危險而對我忠告,何況,我對這個女人的印象始終停留在當初她要求我給麥太打針的事件上,她究竟想對麥太做什麼手腳,我不得而知,卻差點被她陷害。
“有句古話說得好,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我沒有察覺薛瑤向我走近,她說話,我才下意識地轉身望着她。
我靜靜地看着對方,她淺笑微顰,睇着我又問:“會不會有很多人詢問你臉上的傷疤從何而來?”
“沒有。”我直截了當地回答,她略微尷尬地笑了笑:“啊,我是不是多管閒事了。”
“沒關係,我知道他們都想問,可能考慮到我不會告知。”。
“其實傷疤並不影響你的美。”薛瑤抿着嘴,走到與我並排的位置,雙手背在身後,仰望天空嘆息道,“至少曉江哥看到的是這疤痕下面的美。”
“他看到的,是一個鮮活的靈魂。”
“我很自私,我並不想他繼續留下來,所以……”薛瑤自責地苦笑,“我的靈魂是骯髒的。”
我扭頭說道:“不,自私是人的天性,你沒必要這麼說自己。”
“剛纔的秦阿姨,你認識嗎?”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只聞其人,不見其身。”
“我也是最近纔看到她,是夏旭帶我去見她。”薛瑤儘量說得輕鬆,可她臉上的憂慮出賣了她的情緒,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真是沒有辦法想象她這十幾年是如何活下來的,她所住的敬老院簡直是精神病人的看管所,那不是住人的地方,沒有人可以在那裡度過十幾年。”
“她做到了。”我心平氣和地說,“支撐我們活下去的力量是沒有辦法去衡量的,只有自己知道,外人根本無法理解。”
“她們在房間很久,不知道會說些什麼。”薛瑤故作輕鬆地笑起來。
麥太的臥房只有秦女士一人,外面有鄭曉江,還有瓊姐等人守着,他們不敢掉以輕心,一直很擔憂房間內會發生什麼。我覺得,不會發生什麼,她們的鬥爭從來都不是爭吵,暗中的較量根本不屑這樣的言語傷害。
我轉身要走,薛瑤上前兩步,急切地問:“你還會繼續留下來嗎?”
繼續留下來,就是要面臨捲入紛爭。其實我並不想,可是我不忍心扔下鄭曉江,我沒辦法離開他,一旦視線裡沒有他,我就會朝思暮想,我陷得太深,很難拔出來,我也沒有想過拔出來,但我想過,我這樣下去一定會沒有自己,我在感情的世界裡搖擺不定,理智與感性總是對立,總是要在我無法做出選擇的時候逼我逃避。
我該不該留下來,已然是個無解的命題,所以趁着心亂如麻的時候,我毅然決定逃回家中,暫時避開這裡的是非之地。
回家的決定來得突然,我不打算鬧得滿城風雨,所以只跟袁姨請了年假,然後背起行囊上了火車。走的那天,我沒去跟鄭曉江打招呼,我想,此時的他已經是一個頭兩個大,我該做的就是讓他好好地安靜下來,安靜地思考如何解決開戰前的血雨腥風。
回家第三天,我被噩夢驚醒,這又是不一樣的夢境,鮮血從我身體裡流盡,像是要抽乾我的靈魂,我忘了疼痛,無能爲力地忍受自己的生命逐漸地消失。
“唐馨。”是媽媽的呼喚喊醒了我,我從牀上坐起來,窗外一片寂靜,昨晚上下了大雪,大地披上乾淨的新衣,我的眼前也是豁然一亮,我很久沒有見過大雪紛飛,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在南方忍受思念,每天過得提心吊膽,還以爲再也沒機會回到故里。
裹上棉衣,我走出了房門,我理應感激自己還活着,也就沒必要感傷他們的仇恨。
“唐馨,你幹什麼?趕緊回屋裡,哎呀,外面多冷,你穿太少了會着涼的。”母親的嘮叨再也不會讓我心煩意亂,我看着老媽的樣子憨憨地笑了笑。
“老爸呢?”我跟着老媽進屋,她恍然大悟,回頭又道:“哎喲,我真是老糊塗了,你快點穿好衣服,你學校來人了,他大清早就來家裡,之前在中堂跟你爸聊天,現在恐怕兩人都去後院了。”
“我學校來人了?”
“說是你的外語輔導老師。”老媽雙眼一亮,湊上前,壞壞地笑道,“沒想到你們學校的老師這麼年輕,還很英俊,喂,你蠻受重視的嘛,居然還有老師親自拜訪。”
“外語輔導老師?”我心裡咯噔一沉,方覺不妙。
“英子,熱茶準備好了嗎?”是老爸的聲音,他們回來了,我不顧形象地奔出去,當然是想證實自己的猜測。
他穿着黑色皮大氅,額前劉海沾了一點雪花,他脫下氅衣,捂着泛紅的臉頰,外面有些冷,與南方的天氣完全不一樣,他突然造訪,身體恐怕有些吃不消。
“鄭老師,您先去火爐暖暖身子。”老媽招呼一聲,又暗地裡推了推僵硬的我。
老爸看到我穿着睡衣還裹着棉衣,便黑着臉教訓:“馨兒,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家裡來了客人不能再穿得這麼隨便。”
“你怎麼來了?”我滿腦袋都是鄭曉江,眼前也是他,我的世界早就將白雪融化。
“你怎麼跟老師說話?”我不知道鄭曉江用什麼方法騙取了爸媽完全的信任,但他就是有這種魅力,不得不讓人信服。
我的家鄉處於一種尷尬的區域,四季分明,冬天寒冷,卻沒辦法像北方那樣安裝暖氣,下了雪,每戶人家都會緊閉門窗,大家圍坐在客廳,有個暖氣爐可以緩解冬日的冰寒。
鄭曉江靠着我坐在沙發上,我們不說話,將各自雙手伸進暖爐的桌下取暖,他想牽我的手,於是我故意躲開,他又跟上來,我又躲開,忽然間,老爸驚訝地問道:“馨兒,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我呆住了,眨了眨無辜的雙眼,然後故意將自己的雙手放在桌上。
www ★ttκan ★c○ “誰牽我的手?”老爸一怔,下意識地驚問。
我差點要噴出狂笑,我偷瞄一眼鄭曉江,他漲紅的臉色越發俊俏,若不是爸媽在場,我定要勾起鄭曉江的下顎,居高臨下地欣賞他的尷尬,真是大快人心,可以爲自己扳回一局。
“來來來,薑湯來了。”老媽的聲音令詭異的氣氛得以解脫,好像經過這個小小的意外,聰明的老爸開始留意我和鄭曉江的眉目傳情。
“鄭老師,您喝點薑湯,去去寒氣。”老爸熱情地笑道,“您大老遠地找來,真是讓我們受寵若驚,只要不是馨兒在學校闖禍,我們也就放心了。”
“唐先生客氣了,其實唐馨在學校很努力,老師們都很喜歡她。”鄭曉江有意無意地看我一眼,他真是笨蛋,不曉得我爸是有多精明,他再這樣下去,肯定要被拆穿。
不過,鄭曉江也挺用心,他在袁姨那裡知道我請假回家,於是翻出我的身份證複印件,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身份證上面的地址,他找來了,就像我曾經說過的那樣,無論我去了哪裡,他一定要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