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一幕,尹穆清心頭瞬間一緊,下意識的看向蕭璟斕,只見他眉頭緊鎖,薄脣緊抿,帶着幾分戾氣,靜默一旁。
這個時候蕭璟淵不可能還能安安心心的入睡,看那蒼白的脣色,很顯然,是暈過去的!
堂堂一國皇帝,何以就這麼了無聲息的躺在這裡?身邊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正想着,屏風後便進來一個人,正是蕭湛。
只見蕭湛一臉鐵青,站在龍榻之前,看着榻上的男人,帶着幾分怒意,一字一頓道:“他竟然逃了……”
蕭湛從來都不期望那一場大火真的能要了蕭璟斕的命,但是真的被手下之人告知,那廢墟之中,並無蕭璟斕的屍首,也沒有尹穆清的屍首,他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感到遺憾。
欣慰的是,她還好好的活着!
遺憾的是,她還是和蕭璟斕待在一起!
她那般不顧一切的追隨蕭璟斕而去,之前他費盡心思造成的誤會,有什麼用呢?
蕭璟斕怎麼會相信她不愛他?
真是可惜了!
蕭湛坐在榻前,將矮几上面的參片放入蕭璟淵的口中,不一會兒,便見蕭璟淵動了動眼皮,醒了過來。
這血蔘可是好東西,提神醒腦,續命還魂,價值千金!
只可惜,蕭璟淵卻一點都不感謝蕭湛,不僅是四肢的痛折磨着他,心中的痛更是折磨着他。
他看着那曼曼落賬,只覺得這一幕和當年一模一樣。
他千防萬防,竟然還是沒有擺脫皇家的無情麼?
山水輪流轉,終於輪到他了?
弒兄殺父,他以爲他有理由,所以他問心無愧!
然而,眼前的這個孩子,似乎比他更有理由!
爲什麼呢?
一個普普通通安安分分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的野心,覬覦這高位?
蕭璟淵眸光微閃,想動動手指,可是出了手腕上劇烈鑽心的痛,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在何處。
“阿湛……”蕭璟淵看着坐在榻前,俊美非凡的男子,開口道:“你變了!”
蕭湛沒有想到蕭璟淵還能這麼心平氣和的給他說話,而且還說他變了。
這倒是讓蕭湛有了幾分興致,挑了挑眉,視線從眼尾掃過,以一種極爲譏誚的語氣問道:“父皇覺得兒臣變成什麼樣兒了?以前的兒臣是怎樣,現在的兒臣又是怎樣?還是說,在父皇心中,兒臣又該怎麼樣呢?”
蕭璟淵扯了扯脣角,面上滿是哀慼:“阿湛……剛出生時,小小的一個,哭起來,就像小貓兒一般……”
“母親說,她身份卑微,懷着兒臣的時候擔心受怕,總害怕她保不住兒臣,所以,鬱結於心,懷的極爲辛苦,以至於早產,所以,兒臣出生的時候,纔會瘦小,不若皇兄們,被父皇保護的很好。”
皇兄們,一個們字說明了一切。
現在,能讓蕭湛喊一聲皇兄的,便只有蕭宇了,然而,他卻用了們,蕭璟淵如何不知道蕭湛指的是什麼!
蕭璟淵看着天花板,再也不看蕭湛的側顏,雙眸半闔,像是在回憶着什麼。
蕭湛說到此處,便輕嗤了一聲,悠悠的開口:“只可惜了大皇兄,到死,都以爲是死在了皇叔的手裡吧!”
蕭宇雖然蠢笨,但是卻因爲一直以爲九五之位非自己莫屬,是以從來不屑勾心鬥角,當然,他也不會陰謀詭計!
本以爲自己安守本分,就可以得到父皇的青睞,卻不想,在父皇的眼裡,皇位從來不是他的。
甚至,爲了廢黜蕭宇的太子之位,仍有蕭璟斕在背後搞鬼,最後,當了大半輩子太子的蕭宇竟然被廷杖兩百,最後在宗人府不治生亡!
太子尚且只是一個廢棄之子,還不說他?蕭湛從來都對蕭璟淵的父愛沒有期待過,甚至時時防備着,他是不是會赴了蕭宇的後塵,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只有先下手爲強。
蕭璟淵聽此,微微蹙眉,道:“阿斕是一個善良的孩子,若不犯他,自然相安無事!”
“哈哈……”蕭湛聽了這話便嗤笑起來:“這是兒臣聽到的最可笑的一句話!不犯他,便相安無事?”
蕭湛站起身,站在榻前,責問道:“那麼,母親是犯着誰了?何來的相安無事?母債子還,父債子償,不管怎麼算,這筆賬,都該算在你心愛的兒子身上,父皇覺得呢?”
蕭璟淵看着蕭湛那一改之前溫文爾雅,淡漠素然之態,眸中滿含戾氣,他突然想起,多年前,似乎也有個女子,跪在他的面前,質問他的無情。
那個女子,正是蕭湛的母親。
只可惜,該死之人,總歸是該死,即便懷了他的子嗣,也無法挽回什麼。
蕭璟淵動了動乾裂蒼白的脣色,淡然的開口:“阿湛還記得你母親長什麼樣兒麼?”
蕭湛不理解蕭璟淵,蹙眉道:“母親大人的模樣,做孩兒的,自然不會忘記。”
“阿湛的母親,是一個容貌異常出色的女子,狹長的丹鳳眼,帶着幾分西域風情,勾人攝魄,張揚美麗,雖然是玉檀宮的一屆女婢,卻心高氣傲,不甘爲婢。阿湛的性格,多半是隨了你母親。”
蕭湛臉色豁然一白,厲聲呵斥道:“閉嘴,不得羞辱母親大人!”
蕭湛大怒,他這是在告訴他,是母親不安本分,想要攀龍附鳳,野心使然,勾引的蕭璟淵?所以,纔會得了臨幸,懷了龍嗣?
母親怎麼會做這樣膽大之事?宮女不安本分,故意引誘聖上,是會被賜死的,就算有幸懷了皇嗣,生下來的孩子也不能上玉蝶,身份卑微,生而與皇位無緣。
若是這樣的真相,蕭湛如何能接受?
蕭湛很小的時候,就聽母親說過,是蕭璟淵看上她的美貌,所以纔會得了皇子,只是,因爲靈玉檀的原因,所以蕭璟淵一直不曾給她位份,所以,一直過着奴婢的身份!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他才四歲,璟皇叔五歲,那個時候,璟皇叔還住在玉檀宮附近的景宸殿,他卻和自己的母親住在玉檀宮的偏殿。
有一日,母親聽說璟皇叔來了玉檀宮,異常高興,笑着對他說,璟皇叔來了,陛下一定會來。
所以,滿懷熱情的在小廚房忙了好一陣子,才做了一盒點心。
鬆鬆軟軟的蟹黃糕,香氣濃郁,金燦燦的一個一個的,異常的誘人。
四歲的他自然很眼饞,可是母親卻沒捨得給他一塊全部送到玉檀宮,交給了靈玉檀。
小小的他,親眼看見母親將那盤蟹黃糕放在璟皇叔面前,他不記得璟皇叔有沒有吃,可是當母親回來沒多久,就被幾個太監抓了出去。
他驚恐萬分,四處打聽,才從好心的老嬤嬤那裡得知,璟皇叔從玉檀宮回到景宸殿後沒多久,就吐血昏迷,據太醫說是中毒,而那毒藥就是來自於那蟹黃糕。
皇帝怒,因謀害皇嗣之罪,判母親杖斃!
杖斃……
多輕鬆的兩個字眼,可是卻讓他沒了母親,明明不久前母妃還好好的不是嗎?怎麼就能全身是血的躺在長凳之上,血肉模糊,筋骨具斷,沒了聲息……
他呆呆的站在人羣之後,看着那太監帶着幾分猖狂之意,將那手掌寬的木棍朝母親後背打去,沒有半點情面,似乎沒有人聽到母妃的呼喊,也沒有人在意母妃的痛,全都是一臉漠然。
甚至,有不少的圍觀宮人還在對母親指指點點。
說她不安本分,長着一張狐媚臉,使用狐媚手段上了陛下的牀,本想着有了陛下的臨幸,就能得了垂憐,擺脫了奴婢身份,謀個主子噹噹,沒想到,就算懷了皇嗣,陛下不認可,有什麼用?
如今還敢謀害太妃之子,真是該死!
看着母親從掙扎哭喊到痛苦的呻吟,最後毫無聲息,蕭湛也從開始的恐懼到最後的漠然。
那個時候,他就暗暗告誡自己,記住眼前發生的一切,沒有身份,就如同砧板上的魚肉,任由別人打殺欺辱。
他從來都不相信,母妃會下毒害璟皇叔。
所以一直暗中查探,卻不想,最後發現驚天秘密。
呵……怪不得,那麼多怪不得!
怪不得父皇疼璟皇叔勝過疼他所有的皇子。
怪不得父皇總是往玉檀宮跑,還在玉檀宮臨幸了母親。
怪不得靈玉檀會恨璟皇叔,不惜下毒害自己的骨肉。
原來,璟皇叔不是璟皇叔,而和他們一樣,是父皇的孩子!
靈玉檀哪裡是在下毒害自己的骨肉?恐怕是爲了除掉母親,除掉他,所以才使用這麼一出苦肉計,真的將母親害死。
那個時候,他突然替璟皇叔可悲。
這樣不堪的身份,這樣骯髒的身世,難道不可悲嗎?
至少,他的身份是光明正大的,不是嗎?
蕭湛似乎怒極,所以不願意聽蕭璟淵再說一個字,嗤道:“蕭璟淵,你不必爲自己辯解,本王一個字都不信。不管如何,母親因你而死。不管母親身份如何,都是一條人命,也是你的女人,你不查明真相便草率定罪,這是昏君所爲,既然是昏君,有什麼資格繼續當這天下之主?”
蕭璟淵聽此,果然瞳孔一縮,眸中閃過幾分痛色。
蕭湛諷刺道:“所以,兒臣能替父皇考慮,費盡心思的除掉璟皇叔,父皇應該感謝兒臣纔是。只可惜,這個皇兄的命有些大,竟然沒有死成,所以,兒臣只能用父皇做爲誘餌,看看父皇心愛的兒子是不是值得父皇去愛,感不感恩!”
“你……你要做什麼?”蕭璟淵瞳孔驟然睜大,帶着幾分焦急,聲線虛弱無力,中氣不足,卻強撐着纔沒有暈厥過去。
“這位皇兄能藏的地方只有那皇宮下的密道了,他藏着不肯出來,兒臣自然不能做什麼,畢竟,那麼大的地方,他若誠心和兒臣玩捉迷藏,兒臣哪有那個閒工夫和他鬧?若是,兒臣將他葬身火海的消息透露一點給王騎精兵,你說,那些忠於璟王的將士會不會一時衝動,衝進皇宮找父皇興師問罪?那個時候,兒臣就有足夠的理由將這些反賊一併拿下。”
說到這裡,蕭湛的笑了,又坐在了龍榻之上,慢悠悠的道:“父皇當年爲了自己麾下的千餘將士的性命,反了先皇,你說,皇兄的性子會不會隨了你?爲了王騎衛隊,自投羅網呢?”
“蕭湛……”蕭璟淵咬牙,因爲怒,額上青筋突起,喘着粗氣,胸口一起一伏,一字一頓道:“你……適可而止!”
蕭璟淵有爲將之才,卻沒有爲君之心。
不得不說,蕭璟淵是一個體恤將士的好將軍,卻不是一個果斷英明的君王!
即便是在位二十多年,蕭璟淵自我心中的角色,還是那個帶領千萬士兵在沙場征戰的驍勇將軍。
他將全部的信任都交給了與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甚至,手上的兵權,多一半都沒有收回來,全部在尹承衍手上。
若是蕭湛真的要對王騎衛隊下手,那麼,蕭璟淵只有乾着急的份,畢竟,尹承衍如今不再京中。
“適可而止?兒臣這纔剛出手,父皇就着急了?”蕭湛勾脣道:“父皇的身子,多虧了靈太妃,不然,以父皇硬朗的身子,可不會這麼快就垮了。父皇枕下的那瓶迴心丸雖然見效好,可是也不能多吃,不然,活不到你愛子命喪黃泉的那一天,那可就遺憾了不是麼?”
蕭璟淵聽此,如晴天霹靂,知覺胸悶氣喘,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眸中滿是絕望!
阿檀……
你就這麼狠麼?
蕭湛看着蕭璟淵氣急攻心口吐鮮血的樣子,除了譏諷還是譏諷。
扯了扯脣角,轉身走了!
蕭湛自然不知道,他剛走,兩個紅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閃了下來。
蕭璟斕蹙眉看着在牀上根本無法動彈的蕭璟淵,拳頭緊握。
尹穆清走過去,掀開被子的一角,便看見蕭璟淵的手腕上的血痕,已經用白色的繃帶包紮過,但是還是能一眼看到,他雙手的無力。
竟然被挑斷了手腳筋?
“阿……阿斕……”蕭璟淵的意識還很清醒,模模糊糊之下,能看見兩個紅色的身影,蕭璟斕的模樣,他如何不認識?
他看見蕭璟斕的身影的時候,眸中亮了幾分,但是一想到他可能聽到了些什麼,他的臉色立即就白了幾分:“阿斕……我……我……”
心中恐慌無比,但是想要解釋,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能說什麼呢?
能期待什麼呢?難道還真的能期待他喊他一聲父皇麼?
果真……
“皇兄如今這模樣,到真是可笑的很!”蕭璟斕譏誚無比,罪惡的源頭就是蕭璟淵不是嗎?
“咳咳……”聽到蕭璟斕那諷刺的稱呼,蕭璟淵胸口又是一刺,一口鮮血便又從喉間涌出,瞳孔似乎開始渙散……
蕭璟斕見此,心口一窒,想要過去看看牀上的老人身子如何,但是腳步彷彿有千斤之重,根本挪不動。
他的尊嚴使然,根本邁不出這一步!
“阿斕,快來!”因爲九月身子的原因,尹穆清和廖仙兒學過抹脈,她探了探蕭璟淵的脈細,發現弱的根本就把不出來,還不說他無神的雙眸,早一副油盡燈枯之狀。
尹穆清心中生寒,她知道蕭璟斕是在乎蕭璟淵這個爹的,若是他真的出了事,痛苦自責的,還是蕭璟斕。
尹穆清的這一聲喊,似乎給了蕭璟斕一個臺階,給了他走近的一個理由。
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迅速走到尹穆清身邊,傾身摸了摸蕭璟淵耳後的脈息。
蕭璟斕瞬間就蹙了眉。
怎麼會這樣?
他突然想起蕭湛的話。
父皇的身子多虧了靈太妃?
又是她?
蕭璟斕對靈玉檀徹底失望!
“阿斕,幫……幫朕……幫朕找到你母親……”
蕭璟斕看了一眼蕭璟淵,一股滔天怒意席捲而來,一拳砸在龍榻之上,怒道:“找她做什麼?還嫌她傷你不夠深,害你不夠慘?是她拋棄的你我,你還要她做什麼?誰稀罕?”
像一個賭氣的孩子一般,蕭璟斕在發泄,在撒氣。
蕭璟淵被蕭璟斕吼了一聲,眸色黯了黯,當真是閉了嘴,似乎,在蕭璟斕面前,他總沒有多少威信。
他看了看那新黃色的帷帳,喃喃道:“朕不放心她,也不知她住在哪裡?有沒有人伺候。她從小沒有吃一點苦,怕黑,怕雷聲,早上醒來要喝一碗杏仁牛乳茶才能清醒,也不知在外面,能不能喝上新鮮的牛乳茶……咳咳……”
尹穆清退至一邊,聽到蕭璟淵這般喃喃自語,心下詫異,蕭璟淵竟然這般愛着靈玉檀,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實屬不易。
蕭璟斕聽此,陰沉着一張臉,伸手封住蕭璟淵周身幾大穴道,譏誚道:“既然這般擔心,就就好好活着,天涯海角,任你去找。”
說罷,蕭璟斕看了一眼尹穆清,道:“阿清!”
尹穆清點了點頭,蕭璟斕不用開口,她也知道蕭璟斕要做什麼。
雖然她不是太懂古人的點穴手法,但是她還是能猜得出來,蕭璟斕封了蕭璟淵的穴道,進入假死狀態!
尹穆清伸手,將牀榻邊的一落地琉璃盞推倒,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粉碎。
不一會兒,外面就進來了兩個黑衣人,看見榻上的蕭璟淵,有種不好的預感,上前探了探,果然一驚,立即驚呼:“不好,皇上駕崩了……”
說罷,其中一個人快速去找蕭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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