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髮,出家,忘俗。
字字敲打在心頭,獨孤西謨愣了好一會兒才扭頭看向仙妙,但腦子裡閃現的全是溫子洛的影子。
出家不過是忘卻七情六慾,常伴青燈古佛默唸誦經,悄把這一輩子都這樣過了。可哪怕是求得了一個明白還是沒有求得一個明白,此生他都不可能會放下她。放不下,即便是出了家,唸的也不過是一本本無法忘卻全是關於她的心經。
“記得剛纔我進門的時候仙妙大師你說過觀自在菩薩,心若誠,佛祖隨時都在心中,出不出家又有多大的意義。但現在我仍舊只求大師你給我一個明白。若是大師你答應,將來無論何事,我獨孤西謨都會義無反顧的替大師你去做。”
停下誦唸經文,仙妙放下雙手,擡眸看着慈悲的佛,長嘆一口氣,低下頭對獨孤西謨道:“執念終究是執念。貧尼不過一個出家俗人,能有什麼事是需要六皇子你做的。但只求將來,無論何事,六皇子你一定要以天下爲念。莫要爲了一人,而殺的血流成河。”
聽後,獨孤西謨猶疑了好一會兒,仙妙爲何會這樣說?
未待獨孤西謨回答,仙妙看着獨孤西謨深深的雙眸又深深的搖搖頭。罷了,福兮禍兮,人心難測啊。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自是會以天下百姓爲重。”聽着仙妙的長嘆,獨孤西謨心頭一緊,越發的疑惑起來,難道仙妙她算出了些什麼?
而仙妙猛地咳嗽一陣,掏出白色的手帕擦擦嘴,隨即道:“六皇子你可知爲何溫小姐會如何痛恨你?”
“若是知道,也不會苦苦尋找仙妙大師你這麼多年。”
仙妙輕輕一笑道:“有許多事,貧尼又怎會知道,特別是情債!”
“情債?”
“對,六皇子,你上輩子欠了她情債,所以註定此生受苦,若是你願意,會一直受苦下去。”
“上輩子?”獨孤西謨低聲重複道,腦袋裡轉得飛快,想起曾經溫子洛說過的話,又再次轉頭看向仙妙,看着她那張滄桑卻精明澄澈的眼,瞬間獨孤西謨似乎是想通了什麼。
“你是說溫子洛她……她此生乃是重生!”
仙妙淡然一笑,鎮靜道:“六道輪迴,有許多事無意中出了差錯,許多軌跡便開始亂了,誰也猜不到將來會是怎樣。恩怨情仇,恨爲生。”
獨孤西謨胸膛起伏的厲害,他從未想到溫子洛竟然會是重生,這世間竟然真的會有這樣奇蹟的事情!
溫子洛若是重生,那麼她口中的銘兒難道是上一世的誰?而溫子洛現在如何痛恨他,難道是因爲上一世他待她不好?
想到她,獨孤西謨的心便越想越亂,幾乎是有點兒快要失控。猛地深吸幾口氣,獨孤西謨目光灼灼的看着仙妙道:“還望大師繼續指點,爲何恨?”
“爲情而活爲很而生的女子,永遠只有心傷纔會讓讓她恨。”
“心傷。”獨孤西謨默默的重複着,難道上一世他沒有好好待她,傷了她的心。有時候他明明能夠感覺到她對他的愛,可常常他剛剛沉迷於其中,她便已經立即翻臉了。他起初着實是弄不明白,現在想來似乎又明白了。
“一定是上一世我待她太不好,所以她纔會如此恨。”
“是我不好,我不好。”
深深的自責,他無法知曉前世的事,也無法知道前世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明明他是那樣的愛她,毫無理由的,上一世怎麼可能就沒有好好珍惜她,將她的心傷了。
混蛋,他真的是太混蛋!
捂着胸口,用錦帕悄悄擦去嘴角流出的鮮血,仙妙再次擡頭看了一眼慈悲的佛,帶着無盡的虔誠還有那難以言說的恨。
半俗庵半俗庵,世間有誰能做到忘俗?
忽的想起那年花叢取道,她顏如美玉,看着他款步走來,一舉一動溫潤明晰。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爲君。
開頭好的,結局往往也就這樣了。這輩子,她也就這樣了。罷了,往事不可再憶。佛說情不動心不動,便不傷。
不傷就好。
“大師,能否告訴我上一世我對她究竟都做了些什麼?”想了許久,看着一旁蠟燭明明滅滅,獨孤西謨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道。想到前世他對她不好,他便恨,恨前世的自己,怎麼可能會不愛她呢。
“男人啊,往往都太自以爲。自以爲這樣是對她,可常常卻鑄成大錯,覆水難收。你告訴我,圓鏡摔碎如何還能圓?”仙妙一邊說着,嘴角不斷有血流出。而房間裡光線太暗,讓人看不真切她的臉。
“破鏡難圓,不求和好,只願陪她一起碎。”
仙妙苦苦一笑,想起腦海裡曾經那人的臉,費力道:“上一世你對她不是不好而是太好,所以,纔會出了那樣的事。獨孤西謨,你其實並不欠她什麼,可是因爲你一時的於心不忍,因爲你的太過在乎,所以才害她慘死,害她失去了家,害她恨你恨得無法自拔。因果循環,種什麼樣的因便得什麼樣的果。”
“話只能說三分,剩下七分是悟。”
頭緩緩垂下,仙妙拼盡全力想要再睜開眼,彷彿這樣就能看見他朝她緩步走來,像當初那樣。可她記得他說過他不會來,永遠永遠都不會來。
“我害她慘死……”獨孤西謨緩緩閉上眼睛,滿眼的血紅裡,她款步而來,臉上帶着淚痕。想着她曾慘死曾可能經歷過的那些痛苦的事,他便痛的不行。
不,仙妙說錯了,他欠她,始終欠她。
沒有保護好她,沒能給她幸福,終究是他的錯。
怪不得溫子洛是那樣的厭恨他。她的心怕是已經傷透了,恨毒了他!
緊緊抓着自己黑色的衣袍,獨孤西謨緩緩睜開眼睛。
往事不可追憶,更何況是前世的事情。但欠她的,他總得給她一個交代。
“仙妙大師,你說我若是放下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出家爲僧,會不會她就不會那樣恨我了。”
獨孤西謨說完,又搖頭自嘲一笑,道:“她是那樣的恨我,只怕只有親手殺了我如了願,纔會放下恨饒了她自己吧!”
“今日多謝仙妙大師指定迷津。”獨孤西謨苦澀的笑了笑,有些決定在心中漸漸明晰。
而當他再次看向仙妙時,這才發現剛纔一直和自己說話的那個人,已然落了氣,嘴角輕抿不知是笑還是哭,雙手合十盤坐在蒲團上化仙而去。
寒風吹過,獨孤西謨朝仙妙拜了三拜,起身命人將仙妙好生安葬,跨着沉重的步子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