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將來龍去脈說明,面上是可笑又無奈的神情。這十幾年因後宮無人而清淨,難得纔有宗室裡鬧出一兩件笑話,太后往往特別殷勤地幫着做主想辦法,事情在別人身上總是當熱鬧看,可落到自己身上,這會兒若是叫太后知道孫媳婦紅杏出牆,還不把她氣出病來。
“好厲害的人,不過是去了一趟皇子府,就看出這麼多門道,要是讓她再多開眼界,能把天都翻了。”珉兒的怒意大於驚訝,原想着是一出皇子霸道強幸宮女,宮女委曲求全的故事,如此看來心機全在夏春雨身上,倒是委屈了浩兒。
“她從淑貴妃口中聽得,將來容不得她,希望皇后娘娘庇護,她會好好守着這個秘密,決不讓二殿下丟臉。她不求別的,只求能留在三殿下身邊。”清雅說道,“您看,她把玉佩也交給您了,說是把證據也……”
“證據?她若喜歡,我着工匠雕刻各種各樣的送給她,趙錢孫李隨她挑,她以爲這是什麼,金牌令箭?”珉兒不屑,冷然道,“何況皇子妃是否紅杏出牆,就憑她幾句話?”
清雅問:“您打算怎麼辦?”
珉兒道:“冷着她吧,之後若鬧出什麼事,也是她咎由自取。”
“夏春雨也罷,可二殿下和秋景柔,您當真不管嗎?”
珉兒嘆息:“知道了不管,若出了什麼事,我內心難免愧疚,可若管,我怎麼管?媳婦是她自己選的,夏春雨也是她要留的,最後要我去替她收拾爛攤子?”
清雅想了想,勸道:“您必然也不願看着二殿下被毀了,可若有一天外人知道他被自己母親選的妻子戴綠帽子,殿下往後還如何擡得起頭。”
珉兒的目光落回那“何”字上,終究是嫌棄地不願伸手觸碰,倘若秋景柔堂堂正正來求自己,讓她與項灃合離,抗爭淑貴妃強迫的婚姻,而後不論是去跟了什麼人,珉兒都會佩服她甚至祝福她,不論如何,她們身體裡有着一樣的血液,作爲兒孫本是無辜的,珉兒豈能沒有一丁點憐憫之心。可現在,她曖昧不清地做出這些事,她想好要面對怎樣的將來了嗎?
“娘娘?”清雅道,“您是過不了淑貴妃的坎嗎?”
珉兒雙眸擡起,長長的睫毛劃過冰冷的寒光,搖頭道:“我從沒把她放在眼裡,我是在想,爲了潤兒。”
“您是說……”
“你知道,朝堂裡有很多人都不服我,他們總覺得我在背後左右皇上的一切,而照着眼前的形勢,數十年後我的兒女得到天下,甚至可能我也還存在着,對他們來說是無法容忍的事,二十年來,有的是人希望我消失。”
“娘娘您言重了。”
“清雅,政治不能講人情,我想爲潤兒鋪設前路,就要替他掃清障礙,對我和潤兒而言,讓他哥哥消失纔是前進的路上最該做的事。”珉兒很冷靜,說的也是她心中早就明白的道理,“正如皇上,也願意兒子們爭得你死我活,好在將來守住他們得來不易的江山,他的想法和我是一樣的,只是我們所求的結果不同。”
主僕倆一陣沉默後,珉兒說道:“我不會加害他們,可他們要走什麼樣的路,即便奔向懸崖地獄,我也只能目送他們。”
清雅輕輕一嘆:“奴婢明白了。”
珉兒合上雙眼,想到白天看見的情形,想到潤兒站在姐姐窗外的神情,心中更加堅定,吩咐清雅:“留神秋景柔的去向,暫時不必插手管,至於夏春雨更不必擔心,她很聰明,絕不會輕易丟了手裡的王牌。”
清雅應諾,但出門不久又回來,稟告的是二皇子的病情,說到可能是吃錯了藥,但皇子府的人堅持說沒有給項灃服藥,事情就變得蹊蹺了,現下懷疑的是,有人潛入皇子府想要謀害二皇子。
珉兒冷笑:“你看,麻煩總是會自己找上門,淑貴妃現在一定要胡思亂想了。”
清雅心中一個激靈,緊張地說:“娘娘,會不會是秋景柔她……想要傷害殿下,咱們真的不管嗎?”
珉兒手中握起了拳頭,她已經猜到這種可能,卻不知淑貴妃會不會被仇恨矇蔽,一心以爲自己對她的兒子下手,而忽略了她自己送到兒子身邊的危險。真真是應了那兩個字:冤孽。
“我只想冷眼旁觀。”珉兒道。
清雅依舊是最謹慎的人:“若是有一日,夏春雨露出曾經告訴過您,皇上那兒會不會怨您不作爲?”
珉兒搖頭:“他一輩子在這些事上搖擺不定,還不許我堅定嗎。”
這一晚,鬧到午夜過後,皇帝纔回宮,許是怕驚擾珉兒安眠,自行在清明閣歇下了,但隔天一早,珉兒就帶着茶水來清明閣迎他起身,疲倦的人懶懶地靠在牀榻上,珉兒溫柔地爲他解下寢衣,笑道:“不過去了一趟兒子家中,怎麼累成這樣了?”
項曄問:“可有消息送來?”
珉兒頷首:“說是大安了,皇上可少些擔心,母后跟前,我和淑貴妃自會周全。”
項曄看了她一眼:“你和她?”
珉兒避開他的目光,熟稔地爲他梳頭戴冠,皇帝意識到了什麼,也沒再吱聲,畢竟他早早答應了珉兒,會在夏天前將淑貴妃送走,這眼瞧着一天比一天熱,眼瞧着女兒的生辰就在眼前,皇帝這兒卻什麼動靜也沒有。
迎着晨曦上朝去,珉兒站在清明閣門前恭送,宮人們見娘娘得空,立時來問端午節的事,珉兒只吩咐:“熱鬧些便好,難得淑貴妃娘娘在。”
衆人不解,呆呆地看着皇后,可這句話,卻叫清雅也摸不清皇后的意思。
那之後幾日,二皇子的身體日漸康復,連腿上的傷也因年輕體壯,好得比太醫預計得更快,到得端午這一天,竟是帶着妻子一同進宮賀節,太后見了自然是百般憐愛,要他歇在一旁不要動彈。
因端午過後,三皇子就要遷出皇宮,太后感慨兒孫們都長大遠離,便與身邊的項元道:“乖乖在皇祖母身邊待着,轉眼你就嫁出去,奶奶要再見你就難了。”
項元本要撒嬌開口求皇祖母向父親求情,免了自己的禁足,結果太后先把話給堵上了,姑娘臉上失望糾結又不敢不答應的模樣,惹得項曄大笑,將女兒招來攬在懷中,問道:“還胡鬧麼,馬場那樣危險的地方,還胡亂去闖嗎?”
琴兒在邊上嬌滴滴地說:“父皇,姐姐不敢了,她真的不敢了。”
項元撅着嘴,撥弄着手上的絲帕,軟軟地依偎着父親,又見母親在邊上含笑看她,像是看穿她的狡猾心思,一時臉紅得不知如何是好,轉過臉躲在父親臂彎裡。
宴上衆人,早已習慣皇帝對兩個女兒的寵溺,小的時候被抱在懷裡,長大了靠在身邊,每逢大宴皇帝總不忌諱帶着兩個閨女,而這天倫之樂,也只有女兒才能享受。兒子們長大了,見面恨不得站得幾丈遠,說句話都客客氣氣,帝王家也不例外。
淑貴妃坐在底下看着,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算計着也只有等夏春雨生下皇孫,往後能有幾年黏在祖父懷裡,好讓人們明白這宮裡不是隻有她秋珉兒的兒女。
可她沒想到,熱鬧的端午宴後另有一件事等着她,才爲兒子的身體操碎了心,另一件讓她難堪的事,迅速在宮裡流傳。
就在端午後的一天,宮人們正式開始爲二公主及笄之禮忙碌,一份及笄之禮的名錄不知從誰人手裡流出,紅紙黑字上,竟沒有淑貴妃的名頭。
原想貴妃是宮裡的人,自然要赴宴而非賓客,可太后和帝后的名頭都在上頭,是一份爲所有人準備菜餚器皿桌椅擺設的名錄,上至太后皇帝,下至赴宴大臣家中的稚兒,無一不缺,唯獨沒有淑貴妃。
淑貴妃未曾親眼見過那份名錄,但宮裡明着暗着,已經把這話傳遍了,連長壽宮裡太后都被驚動。
太后尷尬地解釋着:“許是年初就定下的,那會兒並不知道皇上要接你回來,你別往心裡去,這點小事,把名字添上就是了,難道那一天還沒有你的坐處?”
此刻皇后帶着一雙女兒就在邊上,既是項琴的生辰,二公主本該上前客氣幾句,可是剛要挪動身體,就被姐姐按住。擡眼見姐姐一臉冷漠,她也就不再管了。
皇后更是冷漠,太后說什麼她便點頭,可由始至終沒主動開口,太后實在無話可說,瞧見一雙孫女,便道:“這麼好的天氣,你們怎麼不出去玩,在這裡做什麼,出去逛逛吧,天熱了就更懶得動了。”
項元忙起身問:“皇祖母,我能出宮嗎,我去看看二哥。”
太后嗔笑:“看你二哥是假,你不如去別院給你太祖母請安,之後帶上侍衛去逛逛,太陽落山前一定要回來。”
“是,我去探望過太祖母就回來。”項元興奮地答應着,帶着妹妹離了皇祖母的殿閣,不知裡頭三位會有怎樣的刀光劍影,可大人的事,她們最好不要管。
這樣巧,出門就遇見沈雲,項元心中一熱,但很快就定下心來,與妹妹道:“我想去見秋景宣,很快就回來,你別叫沈雲去告狀可好?”